第24章 紅耳朵
第24章 紅耳朵
被陳聽晏騎車載過一次後, 蘇從意看他順眼多了,上學放學路上碰見,心情好的時候會主動打個招呼。
陳聽晏抬抬手, 算是回應。
兩個小朋友的互動全部被魏淑看在眼裏, 一邊欣慰一邊敲算盤。
“蘇蘇啊,媽媽看你最近和阿晏關係處的不錯嘛。”
蘇從意倒掛在沙發背上玩手機, 敷衍地嗯了聲:“還行吧。”
“那讓阿晏給你補補數學怎麽樣?”魏淑一錘定音,“就這周日吧。”
“嗯……”蘇從意心不在焉地支吾一聲, 過了會兒反應過來, “啊?”
她想坐起來看魏淑,結果腿勾住沙發背, 不但沒起來, 還被迫做了幾個仰臥起坐,最後啪地從沙發上摔下來。
也顧不上疼, 爬起來就問:“你說什麽呢?人家可是岱宗年級第一,怎麽會同意給我補課。”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聽。
魏淑挑著小青菜, 理所當然道:“阿晏同意了,我昨個就問了。”
蘇從意:??
陳聽晏在搞什麽。
於是周日。
蘇從意生無可戀地被迫轉移陣地到市圖書館,找到有空位置的自習室。
她這次月考的數學卷子, 魏淑提前拿給陳聽晏看過。
簡單四個字足以概括。
慘不忍睹。
陳聽晏在她對麵坐下, 從書包裏拿出幾張卷子和一遝演算紙。
準備從最基礎的給她講起。
他翻出比較經典的一道題。
給出三個方程不等式組平麵區域麵積S, 在含未知數m的不等式≥a恒成立的情況下, 求實數a取值範圍。
“其實所有題都是萬變不離其宗, 你要做的就是把握這個‘宗’。”
陳聽晏先對其進行精神鼓勵, 而後抽出一根鋼筆, 在演算紙上畫圖。
“數學要學會畫圖, 任何題目都能與圖形結合。比如這道題, 可以輕易算出方程1和方程2互相垂直……”
有些題,你以為它是數學。
解著解著,最後隻剩下字母。
蘇從意滿腦子abcd亂飄,她盯著演算紙,幽幽歎氣:“光是看懂這個圖,就已經耗盡了我的畢生所學。”
陳聽晏:“……”
大概意識到兩人的智商並不在同一條水平線上,陳聽晏將演草紙翻過一麵,準備換個更簡單的講解方法。
“那我這樣講,你看看能不能聽懂。首先,我們來設……”
一個個字母從他筆尖下飛出來,繞著圈在蘇從意眼前打轉。
陳聽晏的聲音漸漸模糊,她豎起水筆支著下巴,眼皮越來越重。
啪。
水筆倒下。
腦袋重心不穩,往前一歪。
她猛地從睡夢裏抽身,迷迷糊糊抬起眼皮,撞進對麵那人的視線裏。
陳聽晏正抱著胳膊靠進椅背,沒什麽表情地凝視她。
蘇從意有點尷尬地抹抹嘴角,瞥見草稿紙上有根彎曲的頭發,邊伸手去撚,邊轉移話題:“唉,最近學習壓力太大,都開始脫發了……”
撚了半天沒撚起來。
陳聽晏冷眼看她:“那是條拋物線。”
蘇從意:“……”
幹笑兩聲,蘇從意果斷把頭埋進試卷裏,裝模作樣地開始算題。
嗡嗡。
放在帆布袋裏的手機震動兩下。
蘇從意瞄了一眼陳聽晏,見他低頭翻著一本理綜習題集,便將手機拿出來,看見倪焦發來的微信消息。
Nj:【出來玩嗎?】
蘇從意用卷子遮住手機屏幕,打字回複:【我在圖書館……】
沒打完,那邊又發來一條。
Nj:【大麥城這裏有你最喜歡的那部動漫的周邊,還有親筆簽名。】
蘇從意眼睛刷地亮起來。
蘇蘇:【我馬上到!!】
什麽卷子。
見鬼去吧。
蘇從意收起手機,輕咳一聲,用腳尖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對麵的人。
陳聽晏鋼筆停住,抬起頭。
蘇從意傾身湊近他,眼也不眨地小聲撒謊:“我有點渴,去買杯飲料。你在這裏等我,我買完就回來。”
鋼筆在指間晃了半圈,陳聽晏想告訴她圖書館有飲水機。但見她開始收拾帆布袋,嘴裏的話又咽下去。
蘇從意把所有東西一股腦塞進帆布袋裏,斜斜挎在身上,對上陳聽晏的視線,朝他笑眯眯地揮揮手。
——等我回來找你哦。
做完口型,她轉身離開。
直到那抹粉色消失在自習室,再看不見,陳聽晏垂下眼,繼續算題。
圖書館外陽光燦爛,終於不用麵對那些看不懂的函數圖像和公式蘇從意有種重見天日的放鬆感。
她坐公交到大麥城廣場和倪焦匯合,老遠見到倪焦就撲到她身上。
“哪哪哪?哪裏有周邊和簽名?”
倪焦懶洋洋地靠著欄杆:“你來晚了,早就被他們搶沒了。”
“啊?”蘇從意表情瞬間沮喪。
結果下一秒,倪焦伸出背在身後的右手,指間勾著個紙袋。
“幫你搶到一份海報,不知道有沒有你最喜歡的角色。”
“焦哥我愛你!”蘇從意感動地抱上去,“我要一輩子跟你做閨蜜!”
倪焦被她摟住脖子貼貼蹭蹭,一邊笑還要一邊嫌棄地推她:“聽說那邊還有個活動場,要不要再轉轉?”
“要!”
蘇從意反手拉住倪焦往前衝。
兩人在大麥城逛完,又拎著滿滿的收獲到四樓兒童樂園打遊戲。
叮叮咚咚的背景音樂歡樂又洗腦,蘇從意被一群小朋友簇擁在中間。
“哇!姐姐好棒!”
“姐姐我想要那個小恐龍!”
“姐姐姐姐,幫我也抓一個!”
一邊一個小朋友抱住腿撒嬌,蘇從意在誇誇和掌聲中逐漸迷失自我,二話不說又往投幣口裏推進枚硬幣。
“每個人都有哦,不要著急。”
轉眼晚霞漫天,暮色四合。
賓利停在鬆葉街路口。
蘇從意拎著大大小小的購物袋,從車上下來,和倪焦揮手再見,輕快地踩上桐角巷的青石板,數到四號宅。
“魏女士,我回來啦!”
用腳踢開雕花鐵門,蘇從意進了院子,屋內靜悄悄的,沒有人在。
估計出去買菜了。
蘇從意把一堆戰利品抱回自己房間,全部倒在床上,然後脫掉鞋襪坐在周邊和玩偶中間,珍惜地挨個拆開。
等她全部收拾完,屋內的光線徹底暗下來,蘇從意下床按開燈,拉窗簾時聽見外麵客廳傳來響動。
魏淑剛換完鞋,瞧見從臥室房門裏探出半個腦袋的閨女。
“回來了?”
“嗯!”
“學得怎麽樣?”魏淑笑著問,“我買了水果,你到樓上叫阿晏下來。”
Duang的一聲。
這句話像隕落的小星球,把蘇從意的快樂都燒成焦炭。笑容全部凝固在臉上,她腦子裏隻剩下三個字。
鮮紅,高亮,加粗。
完蛋了。
她把陳聽晏忘得一幹二淨。
完蛋了。
蘇從意光著腳從臥室跑出來,跑到玄關又刹車,原地遲疑兩秒,拐個彎跑上閣樓,抱著僥幸心理推開房門。
回來了吧。
肯定回來了吧。
他怎麽可能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在圖書館裏等到天黑。
他倆關係又沒好到那種地步。
所以肯定——
吱呀。
木門被推開。
僥幸落空。
房間裏空空如也。
陳聽晏沒有回來。
,
嘩。
門後擺放的盆栽枝葉顫動,有個穿著工作服的女人推開自習室的門,照例進行閉館前的檢查。
自習室裏人已經走完,她繞著書架轉了大半圈,在靠窗的位置停下來。
有人趴在桌上,呼吸清淺若無。
像是睡著了。
女人伸手準備拍那人的肩膀,掌心剛挨到他肩上的衣服布料,少年垂落的細密睫毛顫了顫,突然睜開眼。
“已經十點了哦,同學。”
女人對上他有些惺忪的眼神,語氣溫柔地道,“我們要閉館了。”
“……”
陳聽晏點點頭,指背揉了兩下幹澀的眼皮,坐起來,開始收拾東西。
把卷子對疊整理好,裝進書包裏,拉上拉鏈之前,他看向對麵。
對麵還是原來那樣,胡亂攤開一張試卷,椅子的位置都未變動一厘米。
他伸手將那張試卷拿起來,邊角對折整齊,一起裝進書包裏。
外麵的夜色濃鬱到化不開。街道上車燈如龍,高樓大廈霓虹熱烈。
最近在換季,晝夜溫差拉大。一離開室內空調,體感溫度立刻下降。
陳聽晏將外套拉鏈封到頂,空無表情地仰頭望向對麵廣場的LED屏,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去站台。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是個氣喘籲籲的聲音。
“——陳、陳聽晏!”
陳聽晏轉頭,看見蘇從意頭發被風吹的淩亂,那雙幼稚的卡通拖鞋也沒有換,扶著膝蓋邊喘氣邊叫他。
她喘勻氣,將汗濕的碎發胡亂捋到耳後,朝他走過來:“你是傻子嗎?這麽晚了,為什麽不直接走?”
陳聽晏沒有說話,很安靜也很專注地看著她,等兩人之間隻剩幾步距離時,他開口,聲音啞了下來。
“是你說的。”
蘇從意停下來:“什麽?”
陳聽晏抬起腳,朝她的方向走,靠近,平行,側身避開,擦肩而過。
他沒有停步,徑直離開。
,
關係似乎陷入一種微妙的僵硬。
蘇從意叼著袋牛奶,扶著門框邊單腿站著提上鞋,邊含糊不清地喊。
“媽,我上學去了!”
“出門看著點車。”
魏淑從廚房裏出來,剛好碰見從閣樓下來的陳聽晏,笑眯眯地打個招呼,“阿晏也路上小心。”
陳聽晏點頭:“魏阿姨再見。”
說完,他避開門口換鞋的蘇從意,從她和門框之間側身出去。
兩人眼神都沒有交集。
魏淑發現不對勁,等陳聽晏走遠才奇怪地詢問:“你跟阿晏怎麽了?鬧矛盾了?”
蘇從意將喝光的牛奶袋子扔進門邊紙簍裏,頭也不抬:“什麽鬧矛盾,說的跟我們兩個很熟一樣,本來就是普通校友好吧。”
不等魏淑再開口,蘇從意朝她媽揮揮手,推走院子裏停放的的自行車,踩著車蹬歪歪扭扭騎上青石板路。
一路都是鄰居。
“蘇蘇,上學呐?”
“嗯!”
“蘇蘇早啊。”
“早,張奶奶,走啦!”
笑著跟路過的鄰居們打完招呼,蘇從意騎著自行車,風一樣輕快地掠過前麵那道背影,同樣的目不斜視。
——怎麽可能沒有問題。
已經一個星期了。
她和陳聽晏已經一個星期,沒有過任何交流了。
緩和的關係再次沉到穀底。
蘇從意其實無所謂。
她朋友多,也不差陳聽晏一個。況且她最開始就沒想和陳聽晏處好關係。
他們兩個在學校裏的差距實在太大,一個岱宗神仙,一個凡夫俗子,人家順順當當刷題競賽保送清北,她安安穩穩追番磕顏考個普本。
人為什麽要有那麽大追求。
快樂是第一。
兩條本來就沒什麽交集的平行線,硬要湊一起,為難誰呢。
蘇從意以為自己會不在意,但她發現這次好像不太一樣。
兩人照例在學校裏見不到,放學後一路並行。
蘇從意試著避開,但她根本找不到陳聽晏坐車的規律,不管她出校門早或者晚,總能在站台碰見他等車。
一前一後出門,一前一後回家。
很熟悉的陌生人。
蘇從意心裏起初是憋著口氣的。
她很少和誰置氣,這件事確實也是她有錯在先,但她那麽狼狽地跑到圖書館,拖鞋半路都跑掉一隻。
他卻徑直走了。
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裏。
也不給她台階下,一個星期沒有主動和她搭話。
她也是要麵子的好嗎。
蘇從意踩著樓梯不情不願地爬上樓,站在閣樓房間前,做了很久心理建設,才伸手敲開那扇門板。
敲到第三下,門被拉開。
“我媽讓我給你送的水果。”蘇從意盡量讓聲音顯得平淡,不把注意力放在他那張臉上,將水果盤遞過去。
陳聽晏接過,同樣平淡地道謝。
蘇從意一秒鍾不願意多待,轉身要走,胳膊被人固住。
她回頭。
陳聽晏鬆開手,遞了張紙巾過去。
蘇從意不明所以,沒接。
右手在半空中耐心地停留片刻,陳聽晏突然抬起手,用紙巾擦上蘇從意下巴。蘇從意下意識仰頭躲開,不算柔軟的紙巾從她下頜皮膚上滑過。
“你幹嘛?”她皺起眉。
低頭時看見紙巾上黑色的水筆印記,估計是剛剛寫作業蹭上去的。
髒掉的紙巾被扔進紙簍。
房門關上。
陳聽晏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
蘇從意在門板前站了會兒,用手背蹭了下下巴。
莫名其妙的。
臉上溫度開始升高。
回想起陳聽晏方才將紙巾遞給她時,幹淨透徹的琥珀色瞳仁。憋在蘇從意心裏的那口氣,忽然就泄掉了。
,
換季時天氣最為多變。
趙悅悅穿過廊道上擁擠的學生,進教室前,看了眼烏雲翻滾的天空。
有場雨要落下來。
風吹起懸掛在黑板上方的高考倒計時日曆,鐵夾落回牆麵叮當響。
還有五分鍾上課,教室裏大多數位置都空著。該空的位置上卻坐著人。
趙悅悅將灌滿水的水杯放好,往旁邊看一眼,驚奇地呦了聲:“難得啊,下課了你竟然沒出去浪。”
蘇從意下巴抵在桌麵上,豎著一本漫畫雜誌,翻一頁,歎口氣。
“怎麽了?”趙悅悅在她旁邊坐下,“感覺你有心事啊。”
她隻是隨口一問,畢竟這姑娘極其沒心沒肺,煩惱從不往心裏擱。
但這次蘇從意沒有否認。
她盯著雜誌不接話,過了會兒,啪地把漫畫合上,轉頭看向趙悅悅。
“我能問你個事兒不?”
“放。”
“跟人鬧矛盾了怎麽解決?”
“道歉唄。”趙悅悅說,“誰的錯誤誰道歉,想和好就要拉的下臉。”
確實是這麽回事。
但蘇從意覺得這件事已經爆發一個星期了,突然道歉似乎有點奇怪。
想了想,她又問:“如果對方不像是那種道個歉就消氣的人呢?”
趙悅悅納悶地瞅她,這姑娘平時鬼靈精,今天怎麽跟被僵屍吃了腦子一樣。理所當然道:“很簡單啊。”
“兩個字,哄他。”
,
臨近放學時,天空響起聲悶雷。
終於落下雨。
本來是一顆顆的雨珠,後來越下越大,珠子連成線,細密成雨簾。
窗外綠景模糊成片。
今早出門前魏淑往蘇從意書包裏裝了一把雨傘,她用手機給倪焦和柯溱發了消息,說自己有事先走。
沒有到樓下車棚取車,而是撐著傘直接衝進雨裏。
雨珠打在傘麵上劈啪作響。
周圍都是撐傘回家的學生。
人群擁擠,蘇從意被堵在水泄不通的校門口,耳邊除了雨聲,還有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和門衛大爺的吆喝。
“慢點慢點,別著急!”
“有車讓開,都注意安全!”
蘇從意頻繁低頭看表,兩分鍾恍如半個世界那麽漫長。
終於等到學生疏通散開,蘇從意順著人潮走出校門。
到處都是藍白色校服,撐著各種顏色的雨傘,三五成群或獨行。
蘇從意視線受阻,踮起腳尖,在不遠處的公交站牌底下瞧見陳聽晏。
他正站在那裏等車,手放在口袋裏。公交站牌的欄簷替他遮出小塊避雨的場地,但校服還是濕透大半。
48路公交車從遠處緩緩駛來。
陳聽晏伸出手,擰了擰濕掉半截的校服衣袖,擰下一小片水跡。
密集的雨珠斜著砸到站牌板上,蒙上層水霧,砸出嘩啦啦的響動。
聲音漸漸變小,倏然停下。
頭頂落出片橙色影子。
陳聽晏仰起頭,看見傾斜向他這邊的一把橙黃雨傘,鮮動明亮的顏色襯著灰蒙蒙的雨幕,印在他瞳孔上。
視線慢慢從雨傘轉向旁邊,少女單手撐著傘,難得安靜地目視前方。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車很快停到站台前,站牌下躲雨的學生爭先恐後地往上湧。蘇從意收起傘,亦步亦趨地跟著陳聽晏上車。
可能是今天下雨的原因,車上乘客比平時都要多,車廂地麵上濕漉漉的全是沾染水跡的鞋印。
陳聽晏坐在後排靠窗的空位上,蘇從意趕緊跟上,在他旁邊坐下。
後麵還有人不斷往車上擠,沒有空位隻能站著。蘇從意旁邊剛好是手扶杆,不少人過來站到她旁邊。
左側的胳膊多次碰到一個男生的腿,蘇從意有點尷尬地往裏挪,餘光瞥見旁邊的人站了起來。
“去哪兒?”蘇從意轉頭問。
陳聽晏垂下眼,靠著前排椅背,輕輕地將她往裏推了下,說。
“換個位置,你坐裏麵。”
蘇從意微愣:“……哦。”
她聽話地和陳聽晏換了座位,靠窗的位置果然不再像外邊那樣局促,
車廂裏空氣悶熱潮濕,雨水劈裏啪啦地砸著車窗玻璃。
蘇從意手指摳了下折疊傘的傘柄,轉過臉,叫他:“陳聽晏……”
被叫的人側頭向她看來。
蘇從意剛要說話,公交車起步,過道上的人群如傾斜的多米諾骨牌,嘩啦啦全部隨著慣性往前倒去。
兩人冷不丁磕碰到一起。
咚地一聲。
雙雙抽氣。
結結實實被腦門磕了鼻梁骨,酸澀到陳聽晏眼眶發燙。聽見蘇從意嘶一聲,他顧不上自己,下意識伸手去撥少女額前毛絨絨的碎發。
“沒事吧?”
手指碰到額頭,兩人俱是一愣。
陳聽晏要收回手。
蘇從意反應過來,扣住他手腕,順著他清瘦凸出的腕骨往下,找到他的無名指,怕被甩開似的緊緊握住。
趁機道歉。
“我錯了,那天是我不對。”
最關鍵的一句說出口,剩下的話就自然而然地順出來。
蘇從意捏住少年骨節分明的白淨手指,左右輕輕搖晃兩下,態度誠懇地盯著他的眼睛,小聲問。
“可以原諒我嗎?”
“……”
陳聽晏一動不動,和她對視。
於是蘇從意清楚地看見,一抹紅色從少年白皙的臉蔓延到耳根,順著脖頸繼續往下,連喉結那塊透著紅。
……哇。
蘇從意忍不住感歎,原來真有人可以臉紅的這麽有過程感。
四目相對好半晌,陳聽晏像是才回過神,避開她的注視,抽出手。
聲音低低的。
“我沒、沒生氣。”
還結巴了一下。
他轉頭麵向過道,慶幸窗外雨聲夠吵鬧,才沒有暴露過分喧雜的心跳。
道歉就道歉。
他抬起手,咬住食指關節。
耳根溫度持續升高。
……幹嘛撒嬌。
,
可能有個詞叫做觸底反彈。
降到穀底不能再冷淡下去的關係,從公交車下來後,悄然攀升。
又摻雜了些模糊的,別的情緒。
有什麽開始無限放大。
握住鋼筆的手指,講題時垂下的睫毛,說話時微微滾動的喉結。
和耳背後那一顆小痣。
從日記本跑進少女的夢裏。
蘇從意從未經曆過這樣的心情,就像隻滿草地撒歡打滾的小狗,被蝴蝶收起翅膀停靠在鼻尖上。
它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花紋,於是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就連放學後響起的鈴聲,也被賦予了新的意義。
倪焦拎著背包從教室裏走出來,一眼看見蘇從意靠在樓梯口欄杆上,用校服做掩飾,拿著手機低頭打字。
“在和誰聊天?”
倪焦還未看清聊天框備注,蘇從意就按滅手機:“一個同學。”
剛說完,肩膀一沉,柯溱的聲音從頭頂落下,語帶戲謔。
“又看上哪個男同學了?”
聽聽這話說的。
蘇從意翻個白眼,把柯溱搭在她肩上的手甩開,挽住倪焦胳膊。
柯溱跟上來。
三人並肩下樓。
“他說的有道理啊。”倪焦也揶揄,“最近怎麽不見你分享帥哥了?”
蘇從意扭頭看了柯溱一眼,拉著倪焦領先他幾步,才湊近倪焦,壓低聲音:“因為我找到一個最好看的。”
“誰?”倪焦很好奇。
蘇從意雖然是不折不扣的顏狗,但她對顏值劃分有很高一套標準。
即使別人眼裏再好看的男生,蘇從意形容起來也隻是“挺”。
除了每天自戀一百遍,倪焦從來沒有聽過她在好看前麵加上最高級。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蘇從意開心地晃晃腦袋,“我要藏起來。”
兩個女生在前麵嘀咕著小秘密,柯溱也不感興趣,等她倆說完,懶洋洋地拖著聲音問:“周末要不要去電玩城?咱們三個好久沒一起打遊戲了。”
“行啊。”倪焦答應。
“我不去。”蘇從意拒絕,“我和人約好了去圖書館做題。”
兩人聞言,詫異地異口同聲:“你做題?和誰?”
兜裏手機叮咚一聲。
蘇從意眼睛亮起來,把手機拿出來,解開屏幕鎖看見新消息。
【放學等我一起坐車。】
Y:【嗯。】
就沒了?
她往下翻,翻不動。
隻有一個字。
指尖往上滑,聊天框裏顯示兩人最近幾天的對話記錄。
蘇蘇:【這視頻好搞笑啊hhh】
Y:【嗯。】
蘇蘇:【我媽叫你下來吃甜點。】
Y:【哦。】
蘇蘇:【等我抄完這章知識點,你把單元測驗給我講講吧。】
Y:【好。】
……那麽簡單直接嗎。
蘇從意有點不爽,關掉手機,和倪焦柯溱道別,拎著書包先走了。
自行車已經在小院裏被迫閑置了一個星期。蘇從意步伐輕快地跑出校門,習慣性看向站台。
陳聽晏一如既往地在那裏等車。
不同的是這次旁邊多了個人。
“所以這裏要用到複變函數的卷積,先別求導,試試傅裏葉逆變換……”
陳聽晏將思路清晰地說完,男生恍然大悟,合起卷子感激不盡:“神仙就是神仙,你這樣一點我就懂了。”
陳聽晏笑一下,沒接話。
同學將卷子對折裝進校服兜裏,又惆悵地歎氣,“感覺你學起東西輕而易舉啊,見識到變態的天賦了。”
陳聽晏搖搖頭,道:“我也是努力補上來的,昨晚淩晨三點才睡。”
雖然不一定是真的,但男生心裏的壓力還是舒緩很多,笑著和陳聽晏又聊兩句,朝另個方向走了。
陳聽晏將手機從兜裏拿出來,看一眼發出去的消息。
對方沒有回應。
衛衣帽子被人從後麵拽住,陳聽晏轉頭,瞥見蘇從意往裏放東西。
“什麽?”陳聽晏以為她又在捉弄自己,反手將帽中的東西取出來。
是幾顆透明彩紙包裝的水果糖。
蘇從意雙手背後,腳尖一下下地踮起,笑眼彎彎:“請你吃糖。”
“謝謝。”陳聽晏眉梢鬆緩下來,將糖和手機一起收入口袋。
蘇從意沒頭沒尾地問:“你看見我給你發的消息了嗎?”
“嗯。”
不是還回複了麽。
蘇從意:“所以你回了個嗯?”
陳聽晏沒聽懂:“……嗯。”
他表情有點茫然,蘇從意斂起笑,嚴肅道:“你以後不要這樣。”
陳聽晏微愣:“什麽樣?”
“你不要老是回我一個字嘛。”蘇從意語重心長地教育,“我給你發消息,你不要回哦,你回個哦哦,我就會覺得不是你冷漠,是你想跟我說話,但是又不知道說什麽。”
“……”
陳聽晏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嗯了一聲。
蘇從意又不滿起來:“你也不要回嗯,你回嗯嗯,這不可愛多了?”
陳聽晏:“……好。”
“也不要回好。”蘇從意一臉你怎麽那麽笨呢,掰著手指幫他數,“你回好呀,好啦,好噠,都可以啊。”
她歎口氣:“拜托,八,九點鍾的太陽,社會主義的未來接班人,請你熱情似火燃燒我好嗎!你總這樣冷冰冰,我們脆弱的感情很容易崩塌的!”
她看起來似乎真的很在意。
陳聽晏將這一段話消化掉,鄭重地點點頭:“好。”
蘇從意眼巴巴地看著他。
陳聽晏猶豫又糾結,最後妥協般地偏開臉,小聲補充了第二個字。
“……噠。”
少女的眼睛又彎成月牙。
剛想說話,公交車停靠到站,她咽下,跟著陳聽晏上車。
車上空位很多,陳聽晏隨便挑了一個,蘇從意理所當然在他旁邊坐下。
目光直勾勾地放在他臉上。
陳聽晏轉頭,和她對視,還沒有開口,蘇從意搶先一步辯解。
“我沒有看你。”她伸手指向他那邊的車窗,“我在看風景。”
車開始前行,行道樹往後退。
蘇從意湊近玻璃窗,好像真在看窗外景色。她靠的太近,陳聽晏怕她被擠到,不得不緊緊貼在椅背上。
誰知蘇從意忽然轉頭望著他,傾身靠過來,湊近他脖頸邊,像隻小狗,鼻尖微動,聞他衣領的味道。
幹淨的皂角香和淡淡的佛手柑。
有一點點甜。
喉結頂著脖頸緩慢地往下滾動,陳聽晏耳根發熱,沒有出聲打斷。
蘇從意抬起眼睛:“陳同學。”
陳聽晏:“嗯?”
“你好香呀。”
“……”
“衣服上的味道。”她補充主語。
熱度從耳根蔓延到耳後皮膚,陳聽晏不知道該怎麽回她。
卻見蘇從意目不轉睛地瞧他一會兒,突然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耳廓。
滾燙的耳尖碰上她微涼的指腹,陳聽晏猝不及防,往後躲了下。
“幹嘛?”他低聲問。
蘇從意又捏捏自己的右耳,坦然道:“就想比較一下你那裏的皮膚是不是比我薄,不然為什麽總會耳朵紅。”
她持續輸出讓人難以回答的話。
陳聽晏啞口無言,沉默片刻,幹脆也轉頭看向窗外,避開她的視線。
蘇從意目的得逞,唇角彎起,光明正大地盯著他耳後那顆小痣。
盯著盯著。
發現這人耳朵又紅了。
蘇從意忍住笑,假裝沒有發現,把手搭在前座椅背上,臉埋進胳膊裏,心裏縮小版的蘇蘇正瘋狂打滾。
嗚。
受不了。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比貓貓還可愛的生物啊。
宇宙第一超級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