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回憶結束, 商芙收回手。
宋星星的身子晃了晃,幾乎要從椅子上摔下,威爾連忙扶住他的兩肩。
“這是怎麽了?”阿琳娜著急詢問。
“幫他清醒了一下。”
商芙活動了下手腕。
【嗚嗚嗚清醒啥啊,快說快說】
【對啊, 剛剛摸頭的那五分鍾你們倆幹了啥!】
【偏個話題, 我也想被芙芙摸摸頭QvQ】
【商芙也沒解釋她為啥說宋星星在夢遊嗚嗚。】
…
【是哪種夢遊啊?宋星星覺得他參加《降神》就是一場夢?】
【不是這個意思吧, 應該是宋星星的夢魘站就是《降神》, 他現在就在夢裏。】
【讓他參加《降神》是他父親希望的嗎?宋彰為啥說夢魘是他製造的啊。】
宋星星雙手捂頭, 嘴微微張著,他已經不會用鼻子呼吸了, 胸口起伏不停, 麵容痛苦。
商芙見他一時半會兒也緩不過來,跟眾人解釋起當前情況。
從宋星星轉學說到與越輕搖成為同桌, 從越輕搖被霸淩說到她跳樓死亡, 從宋星星一無所知到精神崩潰。
最後,她總結道:“越輕搖死後,宋星星回想起一些根本沒在意的小細節。”
“包括——”
“為什麽越輕搖每次體育課測試總是成績最差的那一個。”
“為什麽越輕搖經常一天換兩次校服。”
“為什麽他每次到班級,張檣總會站在越輕搖身邊。”
“宋星星終於意識到, 越輕搖不是體能差,不是自己弄髒了衣服,更不是跟張檣重歸於好。”
“他終於意識到,越輕搖在經曆一場校園暴力。”
“而他, 是旁觀者,一個沒有伸以援手的旁觀者。”
“抽絲剝繭後的宋星星陷入情緒困境,連杏這時找到他並跟他說明了一切。”
“說越輕搖是把他當成救命稻草的, 說張檣後期對越輕搖的毆打都是因為他, 說如果越輕搖沒認識他一定不會自殺。”
“宋星星崩潰了, 長達數月的自責讓他精神崩潰。”
“宋星星的父親是警察,他從小就生長在極富正義感的家庭裏,宋彰沒把社會的黑暗麵展示在宋星星麵前,宋星星從來都是生活在世界的光亮麵裏的,校園暴力他從沒經曆過,見都沒見過,也從沒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他那時候終於明白,他的朋友們,並不是對每個人都如待他般友好。”
“世界沒他想象的那麽好。”
“他沒做好救命稻草,恰恰相反,他成了壓死越輕搖的最後一根稻草。”
直播間對這個走向驚呆了。
【可這關宋星星什麽事?】
【他和越輕搖是這場霸淩事件裏最無辜的兩個人。】
【宋星星,沒有人有義務去做別人的救命稻草的,你可以惋惜可以難過,但這不是你的錯啊?】
…
【霸淩biss,還有,那個連杏真的算朋友嗎?什麽都不做就算了,怎麽還把責任推給了宋星星???】
【她要推也推給張檣啊,推給這個班級除了宋星星外的所有人,她在做什麽?】
【張檣也太惡心了,怎麽沒有人舉報她啊,校園霸淩怎麽沒人管啊?!】
…
【因為這場霸淩發生的很隱蔽,平時的嘲諷推搡都可以被老師當成小打小鬧,最嚴重的毆打是周末的自主學習,但那是自願到校,沒有老師看管的,自然也沒有被發現。】
【而且張檣的性格很奇妙,她像有張麵具,她追求宋星星的樣子多甜啊。她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學習成績又不錯,我覺得老師在她和越輕搖之間會更喜歡她。】
【對對,相比之下,越輕搖的性格就有些孤僻了。正常來說,老師會十分關注學習好的同學,但如果這個學習好的同學十分不合群呢?如果她除了成績都很讓人失望呢?如果連她家裏的人都根本不管她呢??】
【可是…學校如果在乎升學率的話,一定會非常關注她啊??】
【我現身說法一下,非常落後的小縣城是不太在乎入學和升學率的,縣城裏的人出不去,外麵的人也不想進來,每年的學生就是周邊劃片來的,反正就一個選擇,愛來不來。好的學生早就轉走了,宋星星明顯是因為有事才來這裏讀了半年,越輕搖是因為出不去,也沒法出去,在這裏,學習好隻是加分項。】
…
【是越輕搖的性格、同學、老師、學校,共同釀成了這場悲劇。】
【不,沒有性格。孤僻沒有錯。】
【對,孤僻沒有錯。】
現場沉默許久,阿琳娜和威爾一時都沒有說話,他們沒想到會聽到如此讓人心痛的故事。
良久,阿琳娜輕聲問:“您隻是說了越輕搖經曆的校園暴力還有宋星星的自責痛苦。”
“但您為什麽說宋星星在睜著眼睛夢遊呢?”
“因為他現在的狀態很奇妙。”
商芙解釋道:“渾渾噩噩,意識顛倒,因為自責和痛苦,他編造了一個夢境,把自己當成了越輕搖。”
“但潛意識他又明白越輕搖已經死了,所以別人說越輕搖死了時他不會反駁,隻是會迅速過濾遺忘這句話。”
“他拒絕接受真相,自欺欺人過著別人的人生,這種狀態,不是夢遊是什麽?”
阿琳娜抿緊了唇,她心疼地看向宋星星:“那他現在醒了嗎?”
“不知道。”商芙往水裏丟了顆椰奶糖。
她一邊晃著水杯,一邊慢吞吞道:
“我隻是讓他重新回憶了一遍。”
“刺激已經足夠。”
“至於想不想醒,”商芙淡淡道,“隻在他自己。”
【可是為什麽啊,宋星星多無辜啊,為什麽啊,為什麽會這麽自責啊??】
【善良的人就會這樣,放大自己的過錯。】
【可宋星星的過錯是什麽?錯在不應該相信越輕搖的話?不應該相信無事發生?宋星星又不是隻有越輕搖一個朋友,他有幾十幾百個朋友,全班都是他的好朋友,他每天都在認真學習,和越輕搖的交流一天也就幾句話,他要發現什麽?他要怎麽發現??】
【或許是他覺得…他沒做好越輕搖眼裏唯一的那個朋友。】
【把自己活成了越輕搖,我太難受了,他以前多自信一個男孩子啊。】
阿琳娜長歎了口氣。
她走到宋星星身後,不忍地看著這個麵容清秀的男孩子。
宋星星此時恍惚地看著自己的手,眼角微微下垂,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樣子,他的目光落在掌心,像是那裏曾落過什麽東西。
像是那裏曾抓住過什麽東西。
阿琳娜輕輕推了推他的肩,宋星星下意識挺直了背。
阿琳娜輕聲:“就應該是這樣。”
“你應該是這樣的,昂首挺胸的宋星星。”
【忽然有些遭不住了QAQ】
【嗚嗚嗚,宋星星挺直背!!】
宋星星抬起眸看著阿琳娜,一滴眼淚倏然從左眼落下。
阿琳娜第一次見到這種落淚方式。
沒有任何醞釀的眼淚,像是積攢在眼眶裏好多年,有朝一日終於落下,啪嗒一下落在桌麵上。
沒有任何聲音,桌上隻有一團很淡的淚跡,如果阿琳娜沒有一直注視著宋星星,她根本不會發現他落了淚。
明明洶湧澎湃,卻又悄無聲息。
阿琳娜捂著嘴哽咽出聲。
這滴淚就像宋星星壓抑的內心一樣,這些年,他的內心波濤洶湧,一浪高過一浪,而他表現出來,隻是這麽一滴眼淚。
威爾拿著手機走到商芙身邊,替觀眾詢問道:
“商芙通靈師,關於列車的夢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終點站是死亡,為什麽每一個站點都會死人,為什麽最後一節車廂是夢魘,終點站到底是夢魘還是死亡?”
商芙苦惱地抓了下頭:“你們發現沒有,每一個站點的名字,都是越輕搖受過的霸淩。”
“擊碎,是被礦泉水瓶砸中的頭。”
“剝皮,是冬天被扯掉的外套。”
“扭曲,是被灌了拖布水後蜷縮在地上。”
“每一個站點,也就是越輕搖經曆過的每一種痛苦,這些痛苦共同導致了越輕搖的死亡。”
“終點站的死亡,指的是每個站點的結局。”
“宋星星不是說了嗎,每到一個站點,就會根據站點的名字,死一車廂的人。”
“按照這個邏輯,他逃到最後的“夢魘”車廂後,就會經曆夢魘,最終死亡。”
威爾不懂:“可宋星星並沒有死,他來到了這個節目,向我們求助。”
商芙攤手:“他當然不會死。”
“我不是說了嘛,這個夢是宋彰為宋星星構造的。”
“宋彰怎麽可能讓宋星星死亡?”
威爾心弦一動:“您的意思是…這個夢的目的就是讓宋星星活?”
“是的,”商芙點頭,“更準確來說,是讓宋星星清醒。”
“宋彰在因公殉職後,成為了宋星星的守護靈,他目睹了宋星星失去自我的全過程。”
“他要讓宋星星清醒過來,所以為他構造了這個夢境。”
“宋彰試圖讓宋星星親眼目睹越輕搖死亡的全過程,讓他真切意識到她已經死了,無論他如何模仿、自我欺騙,越輕搖都已經死了。”
“連杏曾經跟宋星星詳細描述過越輕搖遭受過的校園暴力,大致分為三十種,於是宋彰把這些暴力化作列車站點,重現在宋星星的夢裏。”
“為了讓刺激更為強烈,宋彰還把這個夢境的恐怖程度放大了。”
“但宋星星並沒有醒。”威爾接道。
“是的,宋星星並沒有因為直麵死亡而清醒,因為他內心遭受的痛苦比這個還要濃烈。”
“這種刺激隻會讓他的潛意識更為痛苦,卻無法改變什麽。”
威爾緊張道:“那他還能醒嗎?”
“能。”
“為什麽?”
“因為他在兩天前清醒過一次的。”
【???】
【????】
【醒了?啥時候醒的??】
【宋星星來的時候還是自卑膽小的樣子啊,不像醒了的樣子啊。】
商芙解釋道:“在連杏在他枕邊放紙條的時候。”
椰奶糖已經化得差不多,商芙舉起水杯抿了一口,舌尖掠過口腔,滿滿都是椰奶的香甜,像吃了很多糖。
商芙滿足地眯起眼睛。
威爾著急死了,見商芙沉迷喝水,也不好打斷,隻能用催促的目光不停瞅商芙。
商芙品完甜味,繼續道:
“知道越輕搖的靈魂能量為什麽快消散了嗎?”
威爾想起了西維爾的話。
西維爾說要不是忽然感受到一絲靈魂波動,他根本就發現不了越輕搖的靈魂。
越輕搖的靈魂能量之弱,讓擅長這個的小和尚都沒有發現。
威爾搖了搖頭:“為什麽?”
“因為托夢。”
商芙:“越輕搖不同於宋彰,宋彰的能量十分強大,即使構造一個複雜的夢境也沒什麽,但越輕搖不一樣。”
“自卑又早逝的人,本身能量就弱,她卻在不斷地給連杏托夢。”
威爾:“托什麽夢?”
“她希望連杏不要責怪宋星星,不要再去打擾宋星星。”
【???】
【來來的,我的刀收不住了。】
【我真是無語,越輕搖倒了八輩子黴有這麽一個好朋友,生的時候,這個“朋友”不幫自己,死了以後,還要因為給她不停托夢幾乎消散??】
【連杏不應該怪自己嗎??她就不一點不怪自己??】
【連杏是怕一旦怪罪自己,她就會成為下一個宋星星吧:)】
商芙繼續道:“在最後一次托夢的時候,越輕搖見實在勸不了連杏,於是懇求她給宋星星遞一句話。”
“遞:所有的事情都與你無關,求求你不要再自責了。”
威爾連忙道:“所以連杏半夜去送了這張紙條?”
“送了。”
威爾點頭。
這時,商芙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她說:“送是送了。”
“但不是這句話。”
【??】
【????】
“連杏寫的是:如果我的死與你無關,那又與誰有關。”
【我真的要國罵了。】
【還模仿越輕搖的語氣,我日日日】
【還能與誰有關?與你有關啊啊啊啊啊。】
威爾深吸一口氣,他氣得擦了擦頭頂的汗:
“因為…如果越輕搖的跳樓與宋星星無關,那就和她有關。”
“連杏不願意承受這個心理壓力。”
“對。”商芙頷首。
“那宋星星為什麽因為這句話清醒了?”威爾吐了口氣,繼續詢問。
“因為這句話是假的。”
商芙:“我們做夢時往往意識不到自己在做夢,讓我們發現自己在做夢的,經常是一個矛盾點。”
“比如西邊升起的太陽,比如從沒發生過的事情,比如住在家裏的陌生人。”
“這張紙條就是一個矛盾點。”
商芙喝完了水杯裏的水,放在桌子上,她抬眸道:
“這句話不可能是越輕搖說的,她的善良不允許。”
“矛盾點出現,活著的越輕搖說不出這種話,所以宋星星從這場名叫越輕搖活著的夢裏蘇醒。”
“而後,他扔掉了這張紙條。”
【hh連杏也算壞心幹好事:)】
【那也沒法原諒,她好壞啊救命。】
【然後呢然後呢??】
商芙緩緩道:
“宋星星不是一個懦弱的人。”
“迷失自我並不是他本意。”
“雖然清醒讓他痛苦,但他不想沉淪度過一生。”
“宋星星知道他如果現在就睡去,他依舊會陷入越輕搖活著的夢,繼續迷失自我。”
“在思考後,他寫了一張紙條。”
——「這次,逃不掉了吧。」
“這張紙條讓宋彰為他營造的恐怖夢境,邏輯完備。”
“他再次睡了過去,忘記自己寫了這張紙條。”
威爾困惑:“真的可以忘記嗎?”
商芙:“我覺得不可以,但他的確忘記了。”
“………”
“………”
到底什麽樣的悲傷,會讓大腦的保護機製把所有的清醒都遺忘。
威爾抿緊了唇,一時沒有再說話。
商芙繼續道:“之後就是宋星星蘇醒,他發現了這張放在枕邊的紙條。”
“從看到紙條的那一刻,他對噩夢的恐懼達到極致。”
“他想起前幾天推送到他手機上的通靈節目,於是報了名。”
【我的天,,】
【所以這是一場宋星星的自我拯救?!】
【他真的好聰明嗚嗚嗚】
【我捋了捋,宋星星一直處於一種人間夢遊渾渾噩噩的狀態,但這不是他的真實意願,而是因為過於痛苦,這是大腦對他的保護機製。大腦讓他模糊了越輕搖的死亡,也模糊了自己。】
【宋星星知道他的清醒隻是短暫的,他的痛苦和自責會繼續讓自己深陷自我欺騙裏,但他想嚐試走出來,所以寫了那張紙條。】
【對對,宋星星清醒後,知道自己沒辦法從痛苦中走出,一旦他睡著,大腦會繼續保護他,但他不想這樣,所以他自己把列車夢魘,也就是二重夢境的邏輯自洽了。他用那張紙條,讓這個夢變成一個靈異事件。】
【嗚嗚嗚,我懂了,當時清醒的宋星星是在為迷失自我的宋星星鋪路,他要上節目,讓通靈師幫助自己清醒過來。】
【QAQ他一定要做到啊。】
鏡頭落在宋星星身上,宋星星的眼睛時而清明時而掙紮,他像是掙紮在夢魘與現實之間,似夢似醒。
阿琳娜擔憂道:“我們能幫他嗎?”
商芙:“我已經幫過了。”
阿琳娜不停歎息:
“可是他怎麽還是不清醒啊?”
商芙托腮想了幾秒:“還在糾結吧。”
“糾結什麽?”
“糾結自己有沒有做錯。”
“可他本來就沒有錯!”阿琳娜著急道。
“還是有錯的。”
阿琳娜不解:“什麽?”
“沒有懲戒真正犯錯的人。”
“沒有讓冷漠者認識錯誤。”
“沒有讓暴力者罪有應得。”
商芙:“這也是宋彰想讓宋星星清醒的最重要原因。”
“當時很多學生已經成年,宋彰想讓這些人受到懲罰。”
【嗚嗚嗚嗚QAQ】
【宋星星的爸爸是個警察啊,一個因公殉職的警察。】
【對,如果校園暴力殺死人都不會被懲罰,那什麽要受罰??】
【如果一個人殺了人要被判死刑,為什麽一群人殺了人可以無事發生?!】
這時候,直播間的評論區忽然湧入了一波評論。
他們短時間刷滿了評論區,內容譏誚又麻木。
【越輕搖就沒有錯嗎?所有人都欺負她,她是不是該想想為什麽??】
【這算什麽校園霸淩啊,不過小打小鬧。】
【老一輩經曆的比這個難多了,不也是活得好好的嗎?】
【這麽脆弱的人,本來就活不長吧!】
【小孩子開個玩笑嘛,多大的人了,老師怎麽教的,原諒可是美德!】
【她怎麽就不想想跳樓的後果,其他人想讓她死了嗎?隻是玩玩而已啊,誰知道她會死啊。】
【旁觀者有什麽錯,誰都沒有義務幫忙吧,冷漠本來就是人性啊。】
商芙拿過阿琳娜的手機,把這些話放在宋星星眼前。
“醒醒。”
“他們來了。”
宋星星緩緩抬起頭看向商芙,眼神有些怔愣。
商芙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屏幕。
宋星星垂下眼睛,視線猛地凝住。這些話太刺眼,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呼吸又急促起來。
他倏地閉上雙眼。
房間內空無一聲。
所有人都在等。
也不知道在等什麽,但都在等。
分針走動,飄窗的簾子被吹起,一股清風湧入,帶來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清香。
如果清風有呼吸……
…
會是這個香嗎?
半晌,宋星星睜開了眼睛。
二十多歲的男孩子,清秀又幹淨,眼睛輪廓溫柔,嘴角有個不明顯的小酒窩。
宋星星的眼裏有淚光,或許是星光。
他說,
“大家好,我是宋星星。”
“星光璀璨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