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長柏的表情實在是過於明顯了。
他麵色慘白,瞳孔收緊,整個人都震驚到無以複加。
好似天都要塌了。
鳳寧本是覺得沒什麽,可看見長柏這副表情便也覺得尷尬起來。
……那一瞬間,他的情緒竟然微妙地共情了被亡妻之子看見自己正在勾搭新人的老父親。
鳳寧心中忽然冒出了這樣怪異的想法來。
尷尬歸尷尬,但是不能慌。
咳咳……
他鳳寧又不是在做什麽違反公序良俗的惡事,隻是在追求愛情罷了。
眼見身旁塗白的耳朵已經紅透了,而說出那等肉麻情話的鳳寧,卻仍舊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他抬頭看他的大弟子和小徒弟,麵色冷靜,語氣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關懷:“你們的劍練得好好的,怎麽跑到醫館來了?可是受了傷?”
他表情和目光是那樣的坦然自若,沒有半分羞恥慌亂之意,甚至讓長柏恍恍惚惚覺得,他剛剛所見的一切隻不過是幻覺罷了。
而這幅表情到了青琅眼裏,卻成了鳳寧厚顏無恥的罪行之一。
青琅緩緩垂下眸,聲音冷冷清清:“傷到了脖子。”
“……醫……醫仙暫時出去了,我來幫你瞧瞧。”塗白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站了起來,朝著青琅走了過去。
看到青琅脖頸上那道快要愈合的傷口,塗白愣了一下,低頭看向青琅。
可卻恰逢青琅也正在撩起眼皮看他。
青琅那雙灰色的眸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越發澈明,像是冰冷質地的透明珠子。
在那片澄澈之中,青琅眼底的情緒也毫不加掩飾地直直射入塗白眼中。
——冷冽,淩厲,充滿質疑。
好像是在明晃晃地告訴塗白——我不是來看病的,就是來捉奸的。
塗白慌慌張張地垂下頭,不敢再去看他的眼,他嘴唇抖了抖,手指也蜷了起來。
“有礙嗎?”鳳寧在背後問道。
青琅指尖拂過脖頸,將那道傷痕用法術隱去。
然後再轉過頭朝鳳寧道:“無礙了。”
鳳寧點了點頭,他看了看青琅,又看了一眼旁邊一直在垂頭不語的長柏,道:“練武受傷是時有的常事,你也不必因此自責。”
長柏開口時聲音有些啞:“……弟子明白。”
他頓了一下,又朝著鳳寧行了個禮,道:“師尊若是沒有其他的吩咐,弟子就先告退了。”
鳳寧點了點頭。
長柏又是恭恭敬敬的朝著鳳寧行了個禮,這才緩緩轉身離去。
“你不走嗎?”鳳寧轉頭看向青琅,問道。
青琅:“我在這裏影響到你們兩個談情說愛了?”
鳳寧點了點頭:“有點。”
青琅:“……您倒是一點兒也不扭捏。”
鳳寧目光坦蕩又真摯:“有什麽好……”
鳳寧臉色忽然一變,聲音也戛然而止。
他剛剛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手忙腳亂拿出好幾個乾坤袋去裏麵尋找趁手的武器。
“……鳳寧!聽說你在這兒!”
一個雄厚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過來,鳳寧慌忙把手中的一個迷霧彈藏到了身後。
青大槐走進醫館門內,聲音粗獷地開口道:“……鳳寧啊,你見我家小石頭沒?!我們現在哪哪都找不到他……”
青大槐聲音戛然而止。
他沒看見他斜後方角落裏的青琅,反而是一眼就看到了鳳寧和鳳寧身邊的塗白。
他陰沉地眯起了眼:“……老鳳啊,這不是你在相親大會上勾搭的小兔妖嗎?你給我解釋解釋怎麽現在出現在歸寧門了?”
青大槐一邊說著一邊抽出了藤條,像是很隨意地在手中揮舞著。
跟玩似的。
鳳寧卻分明從他這動作間,看到了殺人的氣魄。
鳳寧:“……”
鳳寧終於慌了。
青大槐抬眼看鳳寧,語氣涼涼地笑著:“這是什麽啊?金屋藏嬌啊。”
鳳寧咽了咽口水,不自覺地朝後退了兩步。
塗白那隻小兔子還睜著一雙迷茫的眼睛,不知道危機已然降臨。
青大槐步步緊逼:“老鳳啊,你這樣做不太地道吧?你說你現在這婚也成了,這雙修也雙修過了,現在搞這一出怎麽著?還怕我孫子不夠慘呀,想親眼看見他被雷劈啊?”
……雙……雙修?
塗白整張臉都變白了,他看了看鳳寧,又看了看青琅,似乎下一秒就要昏過去。
鳳寧:“……”
青大槐將那藤蔓在空中甩了甩,發出雷劈一般的響聲。
他陰森森地笑了笑道:“老鳳啊,好歹咱倆相識一場,不如你就告訴過我,你準備正式與人私通的時間吧,好讓我提前為我家小石頭準備一下後事,別讓我家重孫走得那麽倉促,行不行?”
鳳寧一邊後退,一邊幹巴巴地笑:“私通什麽啊?哪有這回事兒?我和塗白清清白白的,什麽事兒都沒有……”
青大槐:“哦?你都喜歡人家喜歡到偷偷把人藏到歸寧山了,還跟我這兒裝蒜呢?”
鳳寧慌忙擺手:“不喜歡,不喜歡,你也知道我的德行,我哪能那麽快喜歡上一人啊,我現在頂多就對他有點好感,覺得他這人比較適合談戀愛,絕對沒到喜歡……”
鳳寧話說了一半,看見青琅的嗤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他緩緩轉過頭去。
果然,塗白整個眼圈都紅了起來,眼淚也開始往下流。
他咬緊嘴唇,整個人都抖了抖,然後唰地一下,變成了一個小兔子。
一轉眼就跑沒影了。
鳳寧:“……”
完了。
他的愛情之路再次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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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寧默默轉頭看向青琅。
青琅站在陰影中,整個人卻笑得那樣開心,好像能將整個房間給照亮。
青大槐順著鳳寧的目光看過去,這才發現站在角落裏的他重孫子。
“……曾爺爺,您急忙來找我有何事?”
青琅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整個人的聲音中都帶難以抑製的愉悅。
青大槐:“……”
看著他重孫子這一臉不值錢的笑,青大槐在心中重重歎氣。
再想著他重孫子真喜歡上了鳳寧這個石頭疙瘩,他就覺得心裏也跟裝滿了石頭一樣,沉甸甸的。
青大槐抬眼看向青琅,道:“你這幾天都是待在這兒了?看起來過得還挺好的。”
青琅眉眼染笑:“師尊有在幫我提升能力和功法。”
青大槐點了點頭:“哦,提升修為很重要,這魔界的繼位儀式就不重要了,是吧?”
青琅臉上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他抿了抿嘴,這才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我這就回去。”
鳳寧挑了挑眉,笑道:“這麽大的事都能忘啊,果然還是個玩心大的孩子。”
可他話剛說完,就被青大槐瞪了一眼:“還不是因為你!”
鳳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鳳寧覺得青大槐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勾引刻苦的年輕書生,令其荒廢學業的女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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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琅所要參加的繼位儀式並非魔君的繼位儀式,而是魔君繼承人的繼位儀式。
他雖然是現任魔君唯一的子嗣,也是魔界王室所承認的唯一的繼承人。
但成為一名正式的魔界繼承人,成為一名小魔君,不但需要王室血統的承認,王室家族的承認,魔界民主的承認,更重要的是還要通過魔界天淨石得承認。
天淨石是魔界聖物,每次顯靈都是為了驗明魔界的下一任魔主。
天淨石通體為黑,可隻有當有資格繼任魔界的魔主將手放在上麵的時候,那石頭就會緩緩變為白色。
越是白淨透明,越說明魔君轉換汙濁之氣的能力就越強大,也會有越高的成就。
不過由於魔族王室血統高貴的緣故,如今魔界已更換十八位魔君,可每一任魔君都能通過天淨石的考驗,左右不過是個透明度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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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天淨石測驗的時候,不要胡思亂想,隻要凝神聚氣,將自己的力量緩緩輸送到那石頭裏,一切便都好了。”
“左右不過是怎麽過場,無需緊張。”
進場之前,母親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斂去了一些淩厲的氣質,難得溫柔地向他囑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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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也沒想到,就是這“走過場”出了問題。
繼承禮上,百萬魔君立於天台之下,氣勢恢宏,聲如響雷磅礴於山川海洋。
數不清的魔族民眾立於天台四周,他們高呼著,仰望著,雀躍著,去看他們那名擁有著灰色眼眸的下一任魔君的真容。
“嗚——”
號角吹起。
百萬魔兵齊齊踏地高呼,似乎連整個天空和大地都在顫抖。
無數魔物也都齊聚一堂,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樹上爬的,有靈智的,無靈智的,似乎天然地被這場麵吸引,目光齊齊地看向天台的正中央。
青琅著白色外衣,披黑色外袍,一步一步走在天台的正中央。
黑色的天淨石靜靜立於台上。
它是黑色的,但又不完全的黑,若是非探個究竟,那便是灰黑的顏色。
它上麵還印著一個淺灰色的字:
——“淨”。
這便是天淨石名字由來。
號角聲音驟然加大,百萬魔兵開始高呼青琅的名字。
民眾們卻都安靜了下來,看著他們未來的君王。
他們未來的君王會有多強大的力量呢?
第一任魔君的力量尤為強大,他開創了整個魔界,因此他的天淨石極為清透,澈明如水。
第九任魔界的力量最為弱小,從他開始,魔界越發被天界欺淩地厲害,他的天淨石顏色是乳白的,像是濃鬱的牛奶。
那青琅呢?那他們的第十九任魔界君主呢?
他有著清透的灰色眸子,他有著絕高的天賦與悟力,他十九歲的時候,一些八九百歲的魔物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會開創魔界下一個盛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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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琅閉上眼又睜開,緩緩把自己的雙手放了上去。
“砰!”
一道驚雷驟起,嚇得所有人都是一哆嗦。
緊接著,隻見整個天空都暗沉了下來,烏雲驟起,黑壓壓地形成一片。
雷電在黑雲中肆虐,像是狂怒的暴龍。
可是沒有人去有空搭理那突如其來的雷雨天氣。
所有人,每一雙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天淨石。
而每一個人的眼睛裏都映滿了震驚。
——他們看見那灰黑色的天淨石忽然縈繞起一團黑氣,那道黑氣不斷的被吸入天淨石之內……將它染成了純粹的漆黑。
沒有人見過那麽純粹的黑色。
他似乎無法反照出任何的陽光,讓人沒有辦法看清這個石頭上的紋路和凹凸不平。
他黑得像是能吸透著世間所有的光。
像是一個不該存在這世界上的,邪惡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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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琅的腦子嗡嗡作響,一瞬間就變得空白了起來。
他從未遇到過如此情況——何止是他,整個魔族的人都沒有遇到過如此情況。
青琅有些倉皇地四處張望過去。
他的曾爺爺呆呆地看著那塊石頭,像是失了神。
他的父親一臉擔憂地看著他,緊張萬分。
他的母親麵色蒼白,呼吸急促。
他的魔兵麵麵相覷,不知該為誰效忠。
他的民眾們一臉猶疑,手握成拳,舉起放下,猶豫著要不要呐喊示威。
他望過去,望過去,再望過去。
然後他在一片黑暗暗的烏雲下,看到了一抹潔白的身影。
像烏雲中,黑夜中的圓月。
映亮了一方天空。
——是鳳寧。
在黑暗的人群中,在暗沉的天色裏,在一張張彷徨猶疑的麵龐中。
鳳寧看著青琅,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來。
鳳寧的容貌逐漸變得清晰,他素白的衣角輕輕地揚起。
他眉眼之中沾染著溫和又令人安心的笑意,他說:
“別怕。”
“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