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翌日清晨,殊麗回到尚衣監,癱軟在老爺椅上,很想一覺睡到午膳時,什麽也不用操心。


    換季時節已過,尚衣監倒也閑適,可還是有很多細碎的麻煩事需要她出麵調和,好比此刻,木桃抱著幾匹粗布走進來,嘴巴嘟得老高,“姑姑,那個孫總管讓咱們給西廠緹騎製夏衣。”


    又是孫總管,必是存心刁難了。


    殊麗沏了一壺橘皮果飲,輕輕吹拂水麵的熱氣,“他們自己沒長手?”


    “是啊!”木桃氣得跺腳,將布匹扔在地上,“還是些粗麻,我見到的緹騎都是錦衣玉帶,哪個穿過短褐啊。再說,西廠的衣裳也不是由咱們供應啊!”


    孫總管不僅是慈寧宮的管事,還是司禮監的提督太監,原本,司禮監的提督和掌印之職該由一人擔當,可馮連寬是個不爭權的,提督的職權就順勢落在了孫總管手裏。


    提督太監執掌西廠,權勢極大,又有太後撐腰,在內廷可謂呼風喚雨。


    木桃隻是一介繡女,哪敢當麵忤逆大太監,也就敢跑回殊麗身邊倒倒苦水。


    瞥了一眼地上的布匹,殊麗深知對方敢明目張膽欺負到她頭上,就是料定她剛剛經曆了齊王的事,不敢再去禦前告狀。


    還真是個老奸巨猾的死太監。


    殊麗摩挲盞沿,道:“先糊弄著做吧。”


    木桃哼了聲,“孫總管還警告我不許去外張揚,若是讓尚衣監之外的人知道了,就罰我去浣衣局。”


    二十四衙門中,屬浣衣局最為清苦,一入便是深淵,甚至不如教坊司的罪臣子女下場好。


    殊麗捏捏眉,“暫且別去聲張,等回頭找到合適機會,再跟他算賬。”


    這時,門外傳來一道笑罵聲,一名身穿高領褙子的女子走進來,“呦,地上怎麽這麽多麻布?”


    來者是司寢官晚娘,年過桃李,體態豐腴,容貌不俗。


    殊麗坐起身,笑著拉過她,“晚姐姐怎麽有空過來?”


    晚娘坐在椅子沿,搖了搖手裏的刺繡帕子,“你又不是不知,自從陛下禦極,後宮空置,幾位親王也去了各自的封地,哪還有雛鳥需要我言傳身教。”


    木桃聽得臉紅,抱起布匹小跑出去,顯然是年紀小害羞了。


    殊麗攏眉拍了晚娘一下,“真想縫了你的嘴。”


    晚娘掩嘴嬌笑,湊近殊麗問道:“你跟姐姐說句實話,陛下有沒有碰過你?”


    如今,宮裏流傳著各式各樣關於殊麗的傳言,多是一些閑言碎語。


    對此,殊麗充耳不聞,隻當是閑人們飯後茶餘的談資,畢竟,就是惱火,也堵不住那些人的嘴。


    見殊麗坦坦蕩蕩,晚娘攤手,“那我明白了,你也真是老實,好歹趁著聖寵為自己謀條後路,以作不時之需。”


    殊麗沒有接話茬,也懶得解釋,除了禦前侍奉的人,其餘人哪裏知曉天子的脾氣,若真去動歪心思,從天子身上撈好處,人頭怕是不保了。


    天子不僅小氣,還心狠,可不是她們能算計的。


    看出殊麗疲累,晚娘讓她平躺在床上,俯身為她按摩起來,“你聽說沒有,太皇太後和周太妃要從行宮回來了,這下內廷可熱鬧了。”


    自打先帝病逝,太皇太後憂傷過度,帶著周太妃去往行宮療養,一去就是三個月。


    二人都是太後的心頭病。


    且不說太皇太後是天子的祖母,身份擺在那,無人敢撼動,就說這位周太妃,對天子也是有養育之恩的,在情分上,比太後更為親近。


    太後怎會眼睜睜看著有人同自己爭寵。


    她二人回來,無異於掀開了一場暗流湧動的宮廷大戲。


    聽完晚娘的話,殊麗立馬抬高一條腿拉筋。


    晚娘握住她的小腿,“你還有心情拉筋,你可知,一旦太皇太後和周太妃回宮,內廷就會自然而然分成兩派,你可要想清楚。”


    殊麗又抬高另一條腿,像是在做什麽準備,惹得晚娘發笑。


    “你到底在幹嘛?”


    “太皇太後臨走前,曾命我勤加練習舞技,”殊麗練得額頭沁出薄汗,費力道,“我平日怠於練習,難以交差,這不是臨陣磨槍麽。”


    晚娘想到一種可能,嘖嘖兩聲,“老祖宗想讓你入天子的後宮?”


    殊麗不置可否,太皇太後對她有知遇之恩,將她從尚衣監一個小小的繡女提拔到掌印之職,幫她避開不少虎豹豺狼的滋擾,按理兒,她該對那老人家感恩戴德,可太皇太後希望她入後宮的事,實在是強人所難,且不說天子性冷,瞧不上她,就她自己而言,也是萬般不情願的。


    晚娘等了一會兒,沒聽到答案,便不再追問,隻語重心長道:“你還有八年才能出宮,萬事還需謹慎,切不可頂撞了太皇太後。要知道,太皇太後在天子那裏,是最有分量的。”


    “倒也未必。”


    雖說陛下親近太皇太後,但皇家人向來薄情,但凡太皇太後越矩,插手不該管的,陛下也不會一味依順她。不過這些,不是她們這些小宮人需要考慮的。


    後半晌,殊麗去了一趟福壽宮,與那裏的老尚宮打聽起太皇太後的行蹤。


    得知了太皇太後回宮的日子,她甚是頭大,原本就休息不夠,還要勤加練習舞技,不是更為勞累麽。


    回去的路上,她打老遠瞧見齊王帶著人走來,登時生出煩躁,轉身快步拐進小道。


    見她避自己如蛇蠍,齊王氣鼓一張臉,帶著隨從離宮,去往京城最大的教坊,點了兩個姑娘,左擁右抱著倒在大床上。


    可看著搔首弄姿的花樓姑娘,他卻提不起興致,腦海中總是浮現殊麗溫而偏冷的麵容。臭女人,害他得了相思病!


    “滾出去!”齊王將人攆走,敞著衣襟坐在床沿,煩悶的不行。


    “咚咚咚。”


    門外有人叩門,齊王冷冷地問:“找死嗎?”


    哪知,門外傳來一道焦急的聲音:“榆林侯府庶二子,求見齊王殿下!”


    榆林侯府,齊王反應一晌,才想起煙火筵上榆林侯惹怒天子的事,這庶二公子此時前來求見,無外乎是想讓自己在天子麵前替他求情,保他安全離開皇城。


    那必然是帶著好處來的。


    齊王冷笑,還是將人招了進來。


    果不其然,二公子開出了條件,隻要能保他一命,他願意不計代價報答這份恩情。


    齊王靠在軟枕上,散漫無骨,顯然沒瞧得起這個庶出子弟,“本王能圖你什麽?”


    二公子跪在床邊不停磕頭,額頭紅了一大片,“隻要貴人能保在下出城,在下願意將自己的美妾送給貴人!”


    齊王風流,二公子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


    齊王想起煙火筵上的聽聞,說是這二公子前不久得了一個美人,養在後院,夜夜笙歌。那美人生得花容月貌、綽約多逸,床上功夫更是了得。


    正愁沒人能取代殊麗,這倒送上門了。


    兩人達成一致,齊王屁顛屁顛回到宮中,趁天子休憩的間隙,拐彎抹角提起二公子的事。


    陳述白怎會聽不出他話裏的維護之意,嘴角浮現一抹淺笑,“你的意思是,朕不該與榆林侯撕破臉,挑起事端?”


    “臣弟不敢。”接著,齊王侃侃道出榆林侯的兵馬實力,以及榆林侯的生平偉績,無不是在勸說天子留些君臣的情分,也留下二公子一命。


    陳述白笑意漸深,抬手覆在齊王的發頂,如同一個寬厚仁慈的兄長,一下下捋著弟弟的頭發。


    齊王受寵若驚,隱隱有些懼意,上次見到天子這副表情,還是在他安撫瘋癲的大皇兄時。


    眾所周知,大皇兄的境遇,是幾個兄弟裏最差的。


    齊王暗道不妙,立即跪地認錯,“臣弟冒失,不該以己之見,左右陛下的計劃,臣弟這就回去麵壁思過。”


    “吾弟狡黠,善於察言觀色,隻是這心機怎就用錯了地方。”陳述白收回手,搭在禦案邊,低沉沉笑著,“朕記得老四的封地貧瘠了些,你身為三哥,該多關心才是。”


    齊王懊惱,懊惱自己一時糊塗,幹涉了朝堂之事,碰了天子的逆鱗。


    美色誤人,誤人啊!


    “陛下,臣弟,”


    陳述白耐心聽著,麵上極有耐心,可眼底皆是漠視。


    齊王到嘴邊的辯解在觸及那雙星眸時,生生咽了回去,“一切聽從陛下安排。”


    當晚,齊王被人請進馬車,連夜送去了宣王府,與宣王交換了封地。


    此事震驚宮闕內外,齊王是太後的心頭肉,而宣王是周太妃唯一的子嗣,此番之舉,無外乎加重了太後和周太妃的間隙。


    入夜,殊麗躺在龍床上昏昏欲睡,自從聽說了齊王被送走的事,整個人放鬆下來,但也隻是放鬆,並沒有幸災樂禍。隻要不打擾她的生活,齊王過得是好是壞,與她無關。


    想著想著,她失了謹慎,竟歪頭睡了過去,連天子走到床邊都沒有察覺。


    身穿小黃襖的禦貓在陳述白腳邊蹭著,見他不理睬自己,喵喵兩聲跑開了。


    一旁的馮連寬剛要上前喚醒殊麗,被陳述白攔下,“讓她睡吧。”


    說罷,轉身走向湢浴。


    馮連寬都替殊麗感到尷尬,使勁兒搖了搖頭。


    不知過了多久,內殿的折枝蓮花紐青瓷爐內飄出沉香,繚繞在暖帳中,殊麗舒服地喟歎一聲,從被子裏蹬出一隻腳,無意識地扭了扭,之後曲起膝蓋夾住了衾被。


    睡夢中,更是嫌鬟上的青玉簪子硌頭,抬手拔掉丟在一旁。


    沐浴過後的陳述白屏退馮連寬,身穿中衣站在床邊,靜靜看著睡相嬌憨的女子。這女子平日裏慣會端著,戒備心不比他少,何時露出過這副無防備的模樣。


    視線從她的臉上移到楚腰,再到纖細勻稱的腿,之後到戴著金鈴鐺的玉足,目光漸漸幽深,卻沒有少年的羞澀感,隻是覺得這道風景靚麗養眼。


    遽然,床上的女子有了動靜,哼哼唧唧欲要醒來。


    陳述白就那麽看著她,看著她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看著她瞳孔驟縮,而後低頭檢查自己的衣裳。


    一聲謾笑溢出薄唇。


    陳述白坐下時,殊麗剛好跪坐起來,額抵衾被,徹底清醒,“奴婢該死。”


    “朕讓你累到了?”


    沒理會她的無地自容,陳述白靠在床圍上,懶懶睇過去,因著她跪在床上俯身,袒領下的那截抹胸低垂,露出可疑的弧度。


    黑寂的鳳眸微眯,陳述白移開視線,撚起滾落在床尾的青玉簪子。


    殊麗臉色煞白,深知暖床不等同於可以入睡,這是偷懶,也是失職,“奴婢無話可說,請陛下責罰。”


    以她對天子的了解,強行解釋最是無用,不如老實聽候發落,說不定還能取悅他。


    陳述白以簪尖撩起她額前長發,細細打量這張令老三魂牽夢繞的臉。


    的確漂亮,還很嫵媚。


    隨後,他將簪子斜插在她的右耳上,收回了手,“以後累了,不必有所顧慮,睡就是了。”


    殊麗愣了愣,有點不可思議,不過可以確定,小命是保住了,她再次叩首,鄭重道:“奴婢謝恩,願為陛下馬首是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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