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不知名的一座小城中, 陳斯年正在與當地一名千戶對飲,清雋的身影倚在青竹上,囅然舉杯,怎麽看也不像個亡命天涯的通緝犯。
“這是在下從江南帶來的梅子酒, 大人不妨一試。”
程千戶哆哆嗦嗦接過酒杯, 飲了一口, “好酒,好酒!”
陳斯年含笑, 一手握著酒杯,一手摩著通緝令的畫像, “大人查到了在下, 在下甚是惶恐, 不知如何才能堵住大人的嘴?”
“不敢,不敢, ”程千戶低頭, “在宣王殿下麵前, 卑職才更為惶恐, 宣王殿下有何要求,盡管吩咐就是。”
宣王,多遙遠的稱呼, 已經十年無人這麽喚自己了,陳斯年抬下手指,示意張胖子收起架在程千戶脖子上的刀。
鋼刀回鞘的聲音極大, 嚇得程千戶抖灑了手裏的酒,酒水順著手臂滴淌, 淌在地上的幾個傷患身上。
這些傷患都是他的下屬, 在剛剛的打鬥中, 被陳斯年的人所傷, 性命危在旦夕。
“大人是聰明人,在下正好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陳斯年遞出一支筆,塞進程千戶手裏,“還請大人向朝廷送一份密報,就說你的人在這座城發現過我的蹤跡,現已北上。”
那不是向天子扯謊麽,可刀架在脖子上,他能怎麽辦?程千戶選擇了妥協,雙手接過筆,按著陳斯年的交代,寫下一封誤導性的密報,當晚讓哨兵送往京城。
陳斯年抱著程千戶的獨子,一下下撫著他圓圓的腦袋,“真乖,今晚跟叔叔睡。”
小家夥才一歲多,還不懂事,朝著陳斯年傻樂,樂得程千戶肝腸寸斷。
“作為回報,在下自然不會虧待大人。”陳斯年單手抱起小男娃,打個響指,就有下屬將禾韻帶了過來,“這是在下為程千戶準備的美人,不成敬意。”
說完,他掠過禾韻,眉眼不帶半分憐惜,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等屋裏隻剩下一男一女,禾韻忍著委解開盤扣,主動投入了程千戶懷裏,“還請大人憐惜奴家。”
原本,程千戶還處在驚恐之中,可溫玉入懷,他那點自持力哪扛得住啊。
正所謂凝香美人酒,滴滴鴆斷腸,且行且縱樂。
隔壁房舍內,陳斯年聽著禾韻浪蕩的叫聲,讓張胖子將林斐抱出去散心,又用棉花球堵住了小男娃的耳朵,“小家夥,長大可別像你爹一樣貪生怕死又色利熏心。”
小男娃聽不懂他的話,吱吱呀呀個不停。
在對待孩子上麵,陳斯年耐心足夠好,也頗有經驗,抱著哄了會兒,就把小家夥哄睡著了。
隔壁屋叫了一宿,等到天微亮時才停歇,陳斯年躺在床上,聽見門口傳來叩門聲。
“進。”
“咯吱”一聲,禾韻推開門,跪在床邊,“程大人說絕不會出賣主子,讓主子安心在此住下。”
陳斯年坐起身,僅以一指抬起她的下巴,“很好,你為我辦了這麽大的事,想要什麽獎勵?”
再次跟錯了主子,禾韻眼中早已失了光,可她心仇未報,仍不甘心,“待主子登基為帝,奴婢想要一個女子萬劫不複。”
“哦?”估計是太無聊,陳斯年提起些興致,歪依棉被上問道,“哪個女子,說來聽聽,若日後有機會抓住,大可讓你處置。”
禾韻不知陳斯年的底牌是什麽,卻知道除了他,她再無可以抓住的浮萍稻草,與其被狂狼打入漩渦,還不如指望陳斯年獲得些生的動力,“那人叫殊麗,內廷的一個尚宮,是個賤婢,不值一提,別汙了主子的耳朵。”
殊麗,
陳斯年輕念一聲,忽然笑了起來,半綰的墨發上還係著那條飄帶,“的確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我答應你,若有一日抓住了她,定會送到你的麵前。”
“主子認識她?”
“見過幾麵,是個喂不熟的丫頭。”
禾韻沒有多疑,不覺得殊麗有那麽大的魅力,能迷倒匆匆見過幾麵的心狠手辣之徒。在她眼裏,陳斯年與修羅無異,溫和的外表下,裝著鷙鬱的內芯兒。
當晚,陳斯年做了一個夢,夢中女子溫柔嬌軟,聲如天籟,被他囚禁在深宅,夜夜笙歌。
他驚醒時,驚覺自己的變化,不解為何會對一個出賣過自己的女子念念不忘,就因為她生了一張芙蓉麵嗎?
人是美麗的,心腸卻是黑的。
同樣的月色下,殊麗也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被兩個男子來回囚禁,一人是陳述白,另一人看不清長相。
噩夢驚醒時最是悵然,她抹了一下額頭,愣愣望著被月光照亮的窗欞。
幾日後,禦貓下了一窩崽子,將窩搭在了燕寢的庭院中。
殊麗和宮人們都沒想到天子會默許那窩貓崽的出生,更沒想到還默許了院中多了個貓窩。
傍晚時,殊麗蹲在貓窩前盯著一窩五顏六色的還未睜開眼的小貓,笑著揉了揉老小伴兒的腦袋。
一旁的老尚宮哼哼幾聲,“真醜啊,沒一隻好看的。”
話雖如此,可老尚宮還是端來了牛乳和肉泥,“服侍”禦貓坐月子。
殊麗捧起一隻小花貓放在掌心,心想等它再大點,就拿給木桃去養,也算圓了木桃養貓的夢。
不過,它還小,不能離開母親。
發現老小伴兒在用爪子扒拉她的手背,殊麗將小貓放了回去,走進內寢淨手後,見陳述白坐在窗前盯著那窩貓崽,笑道:“陛下也很喜歡吧。”
陳述白拉著她坐在塌上,“朕和皇子們出生時,與這群貓沒什麽區別,稚小無助,任人宰割,隻不過,大貓能夠為母則剛,妃嬪們卻是寧願失了子嗣,也不敢與皇家抗衡。”
稚子被抱給其他妃子撫養,她們以淚洗麵,卻不敢反抗,這樣的人生,真的有意思嗎?那麽多名門閨秀想要做皇帝的女人,可最後能撈到什麽?
銀燭秋光,紅顏枯骨。
殊麗眯了眯被夕陽斜照的眸子,任天子躺在了自己腿上。
細細的指尖一下下撫著男人的眉眼,低頭溫柔問道:“所以陛下才遲遲不願納妃?”
“你在套朕的話?”
“陛下不說就算了。”她其實並不在乎。
陳述白翻身側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今日陪太後用膳時,太後提起充盈後宮的事,他沒有同往常一樣沉下臉,一來是太後因他受傷,二來是年歲已經不小了,沒有子嗣無法堵住那些老臣的嘴。
殊麗,你願意為朕生孩子嗎?
他沒有直接問出口,一來別扭,二來有不得不考慮的外因。
殊麗不知他心中所想,一邊撫著他的臉,一邊盯著外麵的貓窩,忽而一笑,“小巴剛飛過去,就被老小伴兒拍開了。”
小巴是殊麗給巴哥起的名字。
一貓一鳥打鬧的場景並不是第一次見,陳述白興趣缺缺,掐住殊麗的腰肢,讓她把注意力放回他的身上。
與她在一起時,總覺得她是不走心的,甚至很多時候都是敷衍的,敢敷衍天子可不是小事,可自己舍不得罰她。
“會唱歌嗎?”
殊麗一囧,“不會,我給陛下講個故事吧。”
接著,她講起了昨晚的夢境,隻是將故事的主人公換成了甲乙丙。
講到最後,殊麗有些口渴,敷衍了事道:“後來,女子逃走了,逃到天涯海角,兩個男人再也沒有找到她。曲終人散,各自安好。”
她拿過炕幾上的夜光杯,抿了一口紫紅的果汁,“陛下喜歡這個故事嗎?”
“不喜歡,若是朕,會殺了另一個男子,不給他競爭的機會。”
“,”
陳述白坐起來,看著她嘴角殘留的色澤,附身過去靠近她的唇,卻被她躲開。
沒有生慍,陳述白捧起她的臉,不錯過她的每一個表情,“想嚐嚐,不行嗎?”
不知怎地,殊麗很排斥唇齒相碰,感覺那比那件事還要親昵。
見她不願,陳述白攬在她背後的手握成拳,發出咯咯聲,隨即鬆開,沒有逼她,隻是,不吻嘴可以,得吻別處。
咬開粉藍色裙帶,他將殊麗抱坐在腿上,雙膝搭在他腰側,讓她感受著自己的難耐。
殊麗不懂他怎會隨時來興致,蹙眉歪在他肩頭,隔著布料拉扯,在聽得一聲低吼後,身體撲在了窗子上。
見狀,宮人們快速退開,視野裏隻剩下一窩貓咪。
小貓的爪子似抓在了她那裏,有著同樣的感受。
“別,”天還未黑,殊麗不樂意被宮人們聽見不堪入耳的聲音,“晚上、晚上行嗎?”
陳述白收縮手指,啞聲暗笑,“親一下,就放過你。”
殊麗覺得他像是被人換了芯兒,臉皮愈發的厚,可架不住這般磋磨,於是拿起散落的裙帶,蒙在他唇上,主動啄了一下。
這般姿態,給人一種拿喬感,可陳述白溺迷在她的柔情中,也就沒有計較,由著她了。
大手桎梏她的背,將人放倒在塌上,隔著輕紗,感受不一樣的溫柔。
殊麗以為他會信守承諾,一個吻換一個時辰,可她太天真,陳述白不但沒有放過她,還用裙帶綁住了她的手腳,就那麽晃悠起名貴的烏木美人榻。
巴哥飛回來,好學至極,模仿起殊麗的聲音。
一聲聲托著尾音的“唔”,
陳述白一條腿立在地上,另一條腿跪在塌上,沉浸在雙重曼妙之聲中……
金風送涼韻,尚衣監又開始趕製起貴人們的冬衣,木桃的傷也已痊愈,又恢複了嘻嘻哈哈的無憂模樣。
晚娘站在樹下,看著木桃忙前忙後的身影,感慨不已,她們的無憂,都是殊麗用自己換來的。
再過一個秋末和嚴冬,她就要離宮了,雖雀躍也迷茫,不知能以什麽本事謀求生計。
聽完她的傾訴,殊麗拍拍她的手,“姐姐放心,有我一碗粥喝,就不會餓著你。”
晚娘抱了抱她,“有你在,我還是能喘上一口氣兒的。”
殊麗略顯俏皮地揚起唇,道了聲“那是”,又低頭刺繡了。
馮姬從外麵走進大堂,尋摸一圈,找到坐在角落的殊麗,“姑姑,齊王回宮探望太後了,大總管讓小奴給你提個醒。”
齊王,
殊麗蹙眉,顯然不願再見這個人。不過,太後護駕受傷,作為親生子,怎麽也要回來一趟。
“多謝小公公和大總管提醒,我會注意的。”
馮姬離開後,晚娘扒拉扒拉殊麗的肩,“這兩個馮公公對你不錯啊。”
“是啊,”殊麗心裏感激,嘴上淺笑,“他們幫了我很多忙。”
沒有將馮姬和馮連寬的恩情施壓給晚娘,他們雖間接幫過晚娘,卻是看在她的情分上,還需她來報答。
下值後,殊麗按著兩人的提醒躲在自己房內沒有出去,就是為了避開與齊王的一切接觸。今日不需她守夜,可以跟繡女們一起涮鍋子,不失為一件趣事。
她們有自己的小菜園,很小一塊,必須積攢許久才夠得上一頓素火鍋。
她們用辣椒煸出油,再兌以牛乳和佐料匯成湯汁,簡單又美味。
開鍋後,眾人爭搶起來,一點兒不客氣,吃得倍兒香。
殊麗和眾人碰個杯,“我吃飽了,去外麵消消食。”
說著,她獨自走出耳房,坐在樹下的秋千上。
深秋蕭瑟,她攏了攏身上的鬥篷,閉眼晃起秋千,不多時,聽見一聲咳嗽,轉眸看去,神情一凜。
“齊王殿下。”
一身鮮豔繡服的齊王站在不遠處,抬手笑了下,“好久不見。”
此人雖可惡,但禮節不能少,殊麗起身福福身子,算是見禮了,麵上淡如雲。
今時不同往日,殊麗不止是禦前紅人,還成了天子的枕邊人,齊王得了教訓,不敢再對她生出非分之想,更不敢行輕薄之舉。
“本王過來不為那事,你別緊張。”
被貶去貧瘠之地倒是讓他穩重不少,至少不再浪蕩沒正形兒了。也是,在看透了天子翻臉不認人的狠辣本性後,哪還敢任性放肆。
“殿下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齊王左右瞄了瞄,上前半步,極快地鞠了一躬,“以前是本王不懂事,多有冒犯,還望姑姑見諒,別再計較。”
計較?她一個宮女,如何能與高高在上的親王計較?
殊麗笑笑,沒什麽溫度,“王爺抬舉奴婢了,奴婢怎敢放在心上。”
“不不不。”齊王趕忙擺手,“能得聖寵,何必自貶。”
如此謙虛唯諾的齊王讓殊麗感到陌生,莫不是被天子訓斥了,特意過來道歉,卻又抹不開臉麵,所以說得隱晦?
除此之外,殊麗再找不到能夠解釋齊王異常行為的理由了。
“奴婢聽懂了,王爺若沒別的事,就請回吧。”
齊王笑著點點頭,轉身之際眼眸一沉,若非天子暗示,他才不會低頭給一個宮婢認錯!
不過她也算通透,懂得給自己留後路,沒有恃寵而驕。
既做了天子的女人,他不會再起歪心思,美/色在性命麵前不值一文。
走出一段路後,迎麵遇見身穿鎧甲的煜王。
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多年未見,毫無感情可言。
“呦,這不是五弟麽!不是說你要出家修行,是吃不了苦頭還俗了嗎?”
煜王最近長高不少,比齊王矮了一個拇指,不過他年紀小,照這個勢頭來看,要不了兩年就能趕上齊王。
五個兄弟都是身量頎長的,即便煜王還沒有長起來,在同齡人中也算是高挑的,可齊王每次都拿他的身高取樂,在宴會上還會喊他小矮子,煜王耿耿於懷多年,看這個兄長也是哪哪兒不順眼。
“三皇兄是從尚衣監出來的,不會是去賠禮道歉的吧?”
齊王在宮中那點荒唐事早已傳開,不是秘密。
煜王冷著一張臉譏誚,像是在述說一件尋常事,不帶感情,可越是這樣越讓齊王覺得難堪。
看他還是一副修行人的自律模樣,齊王起了作弄的心思,笑著攬住他的肩,“兄弟見麵,別聊煞風景的,走,為兄帶你出宮轉轉,見識些新鮮的。”
對於尋花問柳之徒而言,新鮮的等於花樓裏新進的姑娘,煜王撇開他的手,冰冷冷道:“沒興趣,皇兄剛受罰不久,不該好好反省,潔身自好麽。女子香固然美好,但越美好越有毒。”
被一個雛雞少年教訓,齊王臉上頓覺無光,不過他無光的糗事多了,也不在意再來一樁,“為兄跟你逗笑呢,瞧你臉拉的,快到地上了。”
“一點兒不好笑。”
煜王繞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徑自去往尚衣監,找到了木桃。
“衣服劃破了,幫我補一下。”
木桃吃得腮幫鼓鼓,不解地瞪大眼睛,“殿下衣服破了,去找近侍,找奴婢幹嘛?”
再說,堂堂一個親王,還能沒有更換的衣裳?
煜王不管那個,脫下外衫扔在木桃腦袋上,恨鐵不成鋼道:“我一心把你贖出宮,想著跟你表現得親密些,也好做給陛下看,你倒好,當我倒貼嗎?”
“,”
真是用心良苦,木桃點頭如搗蒜,“殿下先說明緣由,奴婢不就明白了嘛。”
“呆頭鳥。”
“我不是!”木桃一生氣一跺腳,直接用了“我”,隨即反應過來,弱了氣勢,“奴婢才不是呆頭鳥。”
煜王哼一聲,“明早我來取,你夜裏加緊縫補,記得縫補得細致些,我可不想被將士們嘲笑。”
說完,少年扭頭就走,才不想再搭理笨宮女。
看見坐在秋千上的殊麗,他挺著身板走過去,“西廠馬上就要被取締了,取而代之的是綺衣衛,我替你報仇了。”
說完,也不等殊麗反應,大步離去。
望著少年的背影,殊麗心裏暖融融的,她想自己會永遠記住這一幕,有一個少年,投桃報李,冷中帶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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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出宮探望陳呦鳴,殊麗無意中提起想替晚娘看間店鋪,再請個麵點師傅,做些早點生意。等自己出宮後,再與晚娘一起另謀出路,去外地開間繡坊什麽的。
陳呦鳴閑得發慌,拉起她道:“走,我陪你去街麵上看看。”
論雷厲風行,陳呦鳴是當仁不讓,而且她頭腦清晰,腦袋裏像是有個算盤,與出兌的東家還價時,就能把利弊算得明明白白,令東家瞠目結舌。
“兄台是做什麽的?”
一身男裝打扮、貼小胡子的陳呦鳴轉了轉手裏的折扇,“給我夫人打雜的,我說的不算,還要夫人做主。”
被稱為“夫人”的殊麗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剛說的價錢,你覺得如何?若是不行,那就算了,附近出兌的門店不少,我們有的選。”
兩人一唱一和,東家搖了搖頭,“壓價太低了,怎麽也得再加二十兩,要不然我就自己開店賣早點算了。”
陳呦鳴摟住殊麗的肩,搖了搖手裏的扇子,“那行吧,咱們去對麵那家還還價,就把鋪子開在你家對麵,搶你生意。”
最後四個字,她咬得極重,愣是把東家逗笑了。
“兩位請留步!”
簽好契約,殊麗看了一眼桌麵上的銀票,感覺完成了一件大事。
並肩走在街上時,陳呦鳴斜眼道:“黃金地段,這可不是小數目,你對朋友可真大方,得耗掉你一半的積攢吧。”
宮人的確能積攢不少錢兩,尤其是禦前的宮人,可積攢再多,也是拿命換來的,能做到如此大方的,屬實少見。
“朋友不多,就那麽兩個,大方一點又何妨?”殊麗疊好房契,報以一笑,“多謝。”
陳呦鳴摸摸胡子,“一句多謝就夠了?”
“那,我請客。”
“我不是這個意思。”厚臉皮的陳呦鳴罕見的紅了臉,揚揚下巴故作瀟灑,“你的朋友裏,能不能算我一個?”
殊麗詫異,這個皇女真的一點兒架子也沒有,反而與她極為投緣,“若你不嫌棄我的身份,我自然樂意。”
“怎麽會,英雄不問出處。”
黃葉染霜的時節,到處透著蕭瑟,可陳呦鳴眼底的晶亮讓殊麗感受到尊重和欣賞。
兩人慢慢走著,相談甚歡。
“我比你大三歲,你叫我姐姐吧。”
殊麗大方喚道:“呦鳴姐姐。”
陳呦鳴翹起嘴角,“我三月出生,你呢?”
在宮中蹉跎多年,殊麗都快忘記自己的出生時辰了,“十月。”
再有幾日,就是她十八歲的生辰了。
將陳呦鳴送回府,殊麗剛要乘車回宮,忽然被巷口竄出來的一道身影攔下。
“以漁,你怎麽在這兒啊?”
突然出現的元利康,令殊麗厭煩不已,沒等她攆人,車夫和侍衛就亮出了佩刀,“貴人出行,閑雜人等退避。”
貴人,退避?
元利康覺得無比刺耳,一瘸一拐走到殊麗麵前,“我和你們這位貴人可是親戚,你們要當著她的麵殺我不成?”
不願讓人看了笑話,殊麗示意車夫等人稍稍退開,隨後看向元利康,“找我有事?”
“偶然遇見。”
元利康手裏還提著吃食,確實不像跟蹤而來,不過,若他是跟蹤而來,侍衛們真有了滅口的理由。
“下次遇見,不必特意過來打招呼,咱們不熟。”殊麗眉眼淡淡,疏離又不近人情。
元利康暗自撇撇嘴,麵上笑得燦爛,“你來宋老太師的府邸作甚?剛剛那個年輕男子是何人?”
問話時,他眼中忽閃精光,就好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秘密,足以拿捏住殊麗。
殊麗嘴角泛起嘲弄,語氣更冷,“秘辛,元大人還是不要追根問底的好,以免追悔莫及。”
“我追悔莫及的事兒還少嗎?不差這一件。”他一邊笑著,一邊打量起殊麗的穿戴,綾羅綢緞、珠翠燒藍,乍一看,哪裏像個服侍人的婢子,分明是豪門養出的嬌女。
嘖,飛上枝頭,就是不一樣了。
元利康笑得諂媚,又湊近半步,“你也知道舅舅府宅遭了大火,燒得什麽也不剩,我們一家不得不住進官署的廨宇,擁擠的不行。你看,一家人的,是不是該接濟一二?”
說話時,他就差眼睛放光了。
像是聽了一樁笑話,殊麗忽然掩帕輕笑,“一家人?從打進宮,我就沒有親人了,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不配。”
說完,她繞開臉色難堪的中年男子,踩上腳踏,正要彎腰鑽進車廂時,身後傳來一道譏誚——
“你若不認我這個舅舅,就休怪我大義滅親,剛那個小白臉是你的相好吧,若是被陛下知道,你該知後果多嚴重。”
殊麗撩下車簾,縹緲的聲音從窗縫傳出,“那你就去禦前告狀吧。”
我還有些期待呢。
馬車緩緩駛離深巷,元利康氣得擲了手裏的紙袋,朝馬車追了幾步,“小畜生,你給老子等著!”
他不好過,她也休想好過!
車外的謾罵持續不斷,殊麗閉了閉眼,壓下火氣和委屈,冷著臉回到了宮裏,守夜時,也是罕見的沒有一絲笑意,外人見了,還以為她和天子慪氣呢。
陳述白是在三更時才回的寢殿,手裏還攥著一座小城發來的密報,說是有人在城中發現了陳斯年等人的蹤跡,卻無力阻攔,讓他們逃了。
“吩咐下去,秘密派人前往此城一探究竟。”
身側的禁軍統領有點不解,“可他們不是已經離開那座城了麽,要不要直接北上捉人?”
陳述白將密報甩在他臉上,“即刻。”
一個千戶握有一千一百餘人,陳斯年身邊充其量百餘人,若是動起手來,刀光劍影,即便打不贏對方,也會引起其餘城池將士的注意,怎會沒有收到其他任何城池的密報?
事出反常必有妖,說不定,這就是一封偽造密報,亦或是,送出密報的千戶被人控製住了。
察覺天子動了怒,禁軍統領哆嗦一下,“末將馬上去辦!”
屏退隨侍,陳述白走進內寢,見殊麗坐在軟塌上發呆,斂了周身的寒氣,走過去拍拍她的背,“誰惹你不高興了?”
殊麗敷衍地福福身子,被陳述白打橫抱起放在了書案上。
灼吻落下時,殊麗別過臉,沒讓他親到。
陳述白也不氣,對她越來越有耐心,“跟朕說說,誰惹你不快了?今兒朕也不快,咱們正好拿欺負你的人出出氣。”
還能這樣出氣,有夠幼稚,殊麗勉強扯出一抹笑,“陛下真的想為我出氣?”
陳述白靜默地看著她,不置可否。
殊麗主動攬上他的肩,身體前傾,唇貼在了他微涼的下頷上,眼眸幽幽晦暗,流露出幾分妖氣。
妖氣媚而冷,很難招架住。
“這些日子,我想多和公主走動,陛下允嗎?”
公主,陳述白想起那個古靈精怪的皇妹,“怎麽,你們很投緣?”
“是呀,陛下允不允?”殊麗淺啄他的下頷,一下下帶著誘媚。
化身妖精的傾城女子,殺傷力是平時的十倍不止,將陳述白那點慍火也一並排解,唯留下呢噥旖旎。
大手撐住她柔韌的腰肢,將人豎抱起來,喑啞命令道:“盤上。”
殊麗蹬去繡鞋,雙腳一勾,勾住他勁瘦腰身,將柔嬈的身子靠了過去。
窸窸窣窣一陣後,綾羅珠翠落了地,雪白的襯裙上還留有幾個淩亂的腳印,兩人的身影從書案輾轉至龍床,再到湢浴,一路跌跌撞撞,龍袍、玉冠落在了湢浴外。
水花響起,湧上池壁,打濕了漢白玉石。
壓抑過後,就是無休止的弦樂拉扯,一聲聲醉人心脾,聲聲繞梁。
殊麗臉頰發紅,從不知自己能如此大膽的去撩一個男子,而他竟也被自己撩亂了眼底的深潭。
繚繞水汽中,殊麗浮上水麵,擦了一把臉,如魚兒般大口大口的呼吸,隨之,又被拖入水中,
天色沉沉,殊麗蜷成一團窩在床裏,將枕頭墊在一側臉上,像個依偎在樹幹上的樹袋熊。
陳述白單手撐頭盯著她安靜的睡顏,大手一下下挑著她的鴉發,心悸的感覺猶在,卻已成了一種習慣。
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一種錯覺,所以無藥可醫。這種心悸,有部分是因為她嗎?
“薑以漁。”
陳述白念著她的本名,於幽幽長夜中格外繾綣。
次日醒來時,身邊的男人已經去上早朝,殊麗迷迷糊糊坐起來,見一側枕頭上留有一張泛黃的紙張。
打開的一刹那,周遭靜止了,除了怦怦的心跳聲,再聽不見其他。
這是一張賣身契,上麵還印著她少時聲嘶力竭後的手印。
恢複自由身了啊。
殊麗眼眶一酸,雙臂環住膝蓋,攥皺了契約,可隨之而來的,是滿腹的疑惑,天子將賣身契還給她,去掉了她身為奴婢的枷鎖,是為了讓她開心,還是另有目的?
一種莫名的預感油然而生,她恍惚地搖搖頭,覺得不大可能。
作者有話說:
狗子慢慢變了,可還遠遠不夠,遠遠不夠……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21846841 40瓶;夏瑾柒 17瓶;一葉白衣衣、唸 10瓶;愛吃糯米的小丸子、明兮 7瓶;無憂花若夏、鯉魚精 5瓶;小綠江它沒有心啊、奈奈生 3瓶;微然呀、黃阿欠、佳 2瓶;胡小胖、重染、杳杳鍾聲晚、忘憂情碎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