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陳述白也是最近發現, 殊麗這丫頭強的跟頭小驢一樣,想要出宮,就飛蛾撲火,想要斷了往來, 就冰封心扉, 氣得他牙癢癢, 還不能把她怎麽樣。
“麗麗,你問問自己, 真的對我毫無感覺嗎?”
殊麗閉眼不願麵對,“孩子餓了。”
多好, 用孩當借口, 逃避他的問題。
陳述白慢慢鬆開環在她身上的手臂, 拉著她坐到了桌前,“都是你愛吃的, 看看哪個更合口味, 趕明兒我讓這家廚子時常給你送餐。”
殊麗還沉浸在剛剛的矛盾中, 聞言訥問:“陛下怎知我喜歡吃什麽?”
“跟欒晚打聽的。”為她撬開一個生蠔, 裹上蘸料放在她碗裏,不再用感□□困擾她,盡量照顧她的胃口, “快嚐嚐。”
殊麗咬了一口,感受著肥美多汁的生蠔蔓延在味蕾, 她一連吃了三個,沒再提出離開, 也沒回應他的感情。
煙火還在繼續, 映在兩人的側臉上。
酒樓外熱鬧歡騰, 雅間內寂靜異常, 形成了對比。
戌時二刻,陳述白帶著殊麗去往宋老太師府中,以學生的身份給恩師提早拜年。
明日除夕宮宴,宋老太師會攜著妻子入宮赴宴,雖能見麵,但氛圍不同,心境也不同。不比宮裏的謹慎,在宋府,他們真的能做到以師生的身份相處。
戌時三刻,陳述白受府中幾位公子相邀,前往水榭下棋,殊麗則留在夫妻二人身邊,與他們閑話家常。
宋老太師為殊麗添茶時,幾次欲言又止,因著女兒們在,不好談論其他事,還是宋夫人笑著提議:“附近的臘梅開了,老宋,你帶麗麗去觀賞觀賞。”
宋老太師稱“好”,帶著殊麗走出正房,沿著長長的甬道閑聊。
起初,老太師隻是聊了一些最近的見聞,可聊著聊著,還是聊起了過往。
能聽得出,他是想做說客的,希望殊麗能夠多給陳述白一些機會,不要帶著敬畏和漠然對待一個把心捧給她的男人。
“前朝時,陛下排行第二,與很多被夾在中間的孩子一樣,前有長兄,後有幼弟,母族龐家那時候還不是最顯赫的士族,陛下並不得先帝待見,每每分食時,他都是所得最少的那個。”
“記得有一年除夕,五個皇子坐在一桌,禦廚端上一盤清蒸膠州鰒魚,個頭有巴掌那麽大,即便是皇族,也隻有在年節時才能品嚐到。”
宋老太師停下腳步,認真回想著那日的情形,“可端菜的禦廚手一歪,五隻鰒魚掉了一隻,剩下四隻要分給五個皇子。前太子最尊,沒有禮讓,宣王和煜王還小,更是不懂禮讓,剩下咱們陛下和齊王兩兄弟,作為兄長,陛下將最後一隻夾給了弟弟。”
這不是一件禮讓的好事麽,殊麗不懂宋老太師為何長長歎氣。
接著,老太師又道:“其實,先帝是故意考驗他們的,所以禦廚才會手抖,可誰想,沒有吃到鰒魚的陛下受了毒打。”
殊麗不解:“為何?”
禮讓不是該被褒獎麽。
宋老太師搖搖頭,“先帝是褒獎了陛下,可陛下的舉動觸怒了前太子,那晚,前太子去了他的寢宮,將他狠揍了一頓,告訴他以後莫要在眾人麵前耍心機。這種事時常發生,持續了十多年。可以說,陛下是在先帝和前太子的夾縫中生存下來的,導致他性子既溫和又狠辣,人前的溫和是做給先帝和前太子看的,背後的陰狠才是他的生存之本,沒有這份陰狠,他熬不到今日。”
殊麗默了默,“您想說什麽,但說無妨。”
宋老太師笑笑,替她擋了一下頭頂的梅枝,“老夫沒見過陛下為誰愁苦,即便幼時得不到先帝的青睞,又遭受前太子的欺負,也沒見過他發愁,可對你,他用了心,整日悶悶不樂的。”
殊麗垂目,掩去了一點異樣。
宋老太師喟歎,“冷宮,是先帝不會踏足的地方,也是前太子欺淩幾個弟弟的地方。陛下曾在那裏握著老夫的手問說,若他長大後奪了長兄的皇位,會不會受人唾棄?當年老夫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後來,陛下用實際行動給那個問題畫上了終止符。”
殊麗點點頭,“所以,大殿下是被陛下逼瘋的?”
“算是吧,也是他心性不夠堅定,失勢後像一條喪家犬,慢慢就瘋癲了,可到底是不是真瘋,誰又確定呢。”
殊麗終於明白陳述白的寡淡源自哪裏,打一開始,他就沒體會過親情的溫暖,他所擁有的情義,都是他後天爭取到的,包括元無名和元栩,
深夜,陳述白送殊麗回了店裏,並承諾明晚宮宴結束後會陪她守歲。
殊麗故意冷了語調:“陛下不必過來了。”
“麗麗,你不隻是在折磨我。”
留下一句耐人尋味的話,陳述白走出店門,峻拔的身影消失在了無盡的黑暗中。
殊麗握著裝有玉鐲的繡包捂住胸口,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木桃拿著一個逗小孩的撥浪鼓站在石階上,盯著殊麗的後腦勺,“姑姑,你對陛下動情了?”
撥浪鼓能發出多大的聲響啊,卻帶起了殊麗的心跳,咚咚個不停。
“小丫頭懂什麽?”
“姑姑嘴硬。”
殊麗抬手,揉揉木桃的腦袋,“我的小桃兒長大了,懂得感情之事了。等明年及笄,姑姑也該為你定親了。”
木桃跺腳,將撥浪鼓塞在她手裏,扭頭跑進屋,羞臊的不行。
殊麗搖了搖撥浪鼓,又陷入沉寂,甚至不知自己該如何與陳述白相處,才能守住本心,又不,傷他。
為何不願傷他?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真的是因為動情了嗎?
子時三刻,殊麗迷迷糊糊中夢見一個男子,蓮酌錦衣,綺容昳貌,站在青煙中,還是那副桀驁不馴的模樣。
元佑,是他。
殊麗不知他要去哪兒,撥開青煙追了過去,“元佑!”
元佑轉過身,靜靜看著她,半晌勾起唇角問道:“想我嗎?”
殊麗分不清對他的感情是想念還是不甘,似乎,心境發生了變化,已不再癡迷他了。
倏地,聽他說道:“我要離開了,永遠。”
殊麗迷茫,“你要去哪兒?”
“一個與你若即若離的地方。”他抬手,撫上她的臉,“你要跟我走,還是留在陳述白身邊?”
殊麗悶囈一聲:“我不走了,”
小床上,木桃剛為殊麗掖好被子,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話,沒有反應過來,附身在她唇邊,“嗯”了一聲,帶著疑惑。
殊麗昏昏沉沉地呢噥:“我不跟你走了,元佑。”
木桃多多少少知道殊麗對元佑的感情,也知道元佑就是陳述白,於是小聲引導道:“殊麗,你是不是喜歡上陳述白了?”
說出天子名諱時,木桃心驚肉跳,骨子裏對他的懼怕猶在,可在目睹他一次次為姑姑折腰後,內心還是起了波瀾,想替他說說話兒。
迷茫中,殊麗翻個身,含糊不清道:“我不知道。”
情之一字,折磨人心,木桃壓壓眉,並不想去步殊麗的後塵,為情所困。內心對姻緣充滿憧憬,卻又害怕受情所傷,不覺冒出一個問題,是不是任何感情都要經過千錘百煉,方能得到至真至誠的愛?
十四歲的小娘子托腮盯著黑夜籠罩的窗,陷入沉思。
**
除夕當天,家家戶戶燃放炮竹,掛起對聯,晚娘也想討個好兆頭,花了大價錢找人寫了對聯,一大早就踩著板凳貼在大門口。
“貼得正嗎?”
木桃掐腰站在巷子裏,點了點頭,“貼正了。”
對麵醫館今日打烊,葉家父女卻沒有離開,還住在醫館裏。
晚娘笑著請他們一起吃年夜飯,葉太醫婉拒道:“我們父女孤僻慣了,就自己起灶做飯吧。”
大過年的,誰還不想跟家人開開心心地守歲,晚娘沒再邀請,帶著木桃去往後堂,將事先給她和殊麗準備好的新衣拿了出來,“初一就穿上,咱也講究講究。”
在宮裏,她們在主子麵前不敢好好打扮,如今恢複良籍,手頭又有積蓄,怎麽也要享受一回。
木桃歡歡喜喜地抱著新衣回到裏屋,剛要跟殊麗說,這是晚姑姑買給她們的,就瞧見小床上堆滿新衣裙,價值不菲不說,還各式各樣,穿一個正月都不帶重樣的。
“陛下送來的?”
殊麗捏了捏發脹的額骨,很想讓送來的人再送回去,可那些人哪敢答應。
大過年的,除了殊麗,誰敢惹天子不快啊?他們奉命辦事,沒紅包就算了,還辦砸事回去挨訓,不是太冤了。
幾人腳底抹油,剛要跑開,被殊麗叫住。
以為這位姑奶奶還要堅持“退貨”,卻不想,每人手裏多了個大紅包。
殊麗說了句吉祥話,淡笑道:“不為難你們了。”
幾人趕忙道謝,恨不得跪地喊一句“娘娘千歲”。
等人離開,木桃拿起一件件長裙,放在殊麗身上比量,“姑姑,這都是陛下為你量身定製的啊。”
殊麗無奈,走到桌前,打開一個精美的妝奩,裏麵裝滿了珠寶首飾,使得木桃驚歎連連。
這全都是陳述白讓人送過來的。
**
宮宴伊始,群臣滿座,觥籌交錯,看似喜慶,實則暗流湧動。
取消選秀一事傷了不少重臣的心,往常他們來宮宴,都會攜帶妻女,今兒倒是不約而同地隻身前來,個個麵色冷凝,笑不出來。
陳述白如常地與臣子們寒暄,偶爾笑笑,絕口不提選秀的事,事已至此,能補償他們心理落差則補,補不了也沒有辦法,在姻緣上,他認定了殊麗,再容不下別人。將她們納入宮中也是荒廢她們的光陰韶華,不如尋個好人家料理中饋,做府中主母,與夫君舉案齊眉。
宮宴結束時,群臣起身敬天子酒。
陳述白舉杯,象征性地淺抿了一口,心中記著殊麗的告誡,傷口愈合前不可飲酒。
亥時一過,他前往福壽宮、慈寧宮、景仁宮坐了會兒,隨後馬不停蹄地趕往宮外早點鋪,一進門,竟瞧見元栩、陳呦鳴和陳誠然全在店裏。
三人正陪著殊麗打馬吊,木桃和晚娘也在旁,邊嗑瓜子邊替殊麗看牌。
府中都那麽清冷,非要湊到早點鋪子來?
哂笑一聲,他略過三人,站在了木桃身後。
木桃和晚娘分坐在殊麗兩側,三人擠在一張長椅上。
見天子來到身後,木桃不情不願地站起身,扯了扯晚娘的衣袖,示意她也趕緊給騰地兒,免得惹了脾氣不好的爺。
晚娘曾也懼怕天子,可最近相處下來,比木桃膽子大了些,還借著除夕不宜拌嘴吵架的習俗,打趣道:“小桃兒不是讓地兒了麽。”
話雖如此,她還是乖乖騰出地兒,不願做鋥亮的大燈籠。
其餘幾人也是借著節日氣氛,沒有起身行禮。
得了空座,陳述白坐在殊麗身邊,開始替她看牌。
殊麗的上家是陳誠然,下家是元栩,按著吃牌的習慣,是要吃陳誠然的。
還差一個六萬就能胡牌,陳述白踢了下陳誠然的腳尖,皮笑肉不笑道:“老五,該你了。”
煜王猜出殊麗要胡什麽,撇了撇嘴,不想成全,打馬吊不就該實力比拚麽,怎麽還得承讓?
可他架不住天子冷颼颼的目光,煩躁道:“誒呀不管了,六萬。”
殊麗剛要推牌,說自己胡了牌,下家的元栩搶先一步,“抱歉,截胡。”
另一側的陳呦鳴忍住笑,調侃道:“可惜啊,麗麗好不容易胡一把牌,還被截胡了。”
好不容易,陳述白攬了一下殊麗的肩,輕輕拍了下,安慰道:“沒關係,咱們不擅長。”
殊麗聳下肩,擺脫了他的手,開始洗牌。
漏刻一點一滴流淌,陳述白也開始認真起來,幾乎喧賓奪主,搶了殊麗的座位,與其餘三家較量起來。
四人互不相讓,等分出勝負時,已經過去一個時辰。
年夜飯被端上桌,陳述白無心享用,原本是打算同殊麗一起過的,如今卻成了一夥人同桌而歡。
罷了,殊麗喜歡熱鬧,他也得試著融入其中。
簡單沒有勾心鬥角的守歲令人心情愉悅,閑來無事,陳呦鳴拿出三個事先備好的木疙瘩,說是要給殊麗肚裏的小家夥雕刻些小玩意兒。
元栩也拿起刻刀,按著小娃娃的形狀開始雕刻,還問殊麗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殊麗靠過去,盯著他手裏有了雛形的木疙瘩,笑道:“表哥手巧。”
那誇讚的模樣,像是全然忘記“元佑”也會雕刻了。
陳述白抵了下腮,桌上一共三把刻刀,被他們三人來客全占了去,為了不輸給元栩,他拿過煜王手裏的刻刀,以及他削廢了的木疙瘩,默不作聲地修飾起來。
等有了雛形,才看向離他越來越遠的殊麗,輕聲道:“麗麗,你看我削的是什麽?”
殊麗瞥了一眼,“小牛?”
陳述白失笑,又開始低頭雕刻,半晌後又看向殊麗,“這回呢?”
殊麗正在跟元栩為木雕的小娃娃上色,無暇他顧,敷衍道:“不是小牛嗎?”
對於她的敷衍,陳述白心中澀澀然,覷了一眼元栩手中醜不拉幾的小娃娃,淡淡道:“朕的皇兒,比你雕的漂亮得多。”
冷不丁的一句話,任誰都品出了酸溜溜的味道。
元栩不疾不徐地將木娃娃上色,放在桌子中間風幹,“表妹可喜歡?”
其實他雕刻的真不怎麽好看,主要是不夠胖乎可愛,可礙於禮貌,殊麗點點頭,“喜歡。”
元栩笑了,也不在意殊麗是不是真的喜歡,以勝利者的姿態看向悶頭雕刻的男人,心知這位情竇初開的九五至尊,徹底栽在了殊麗麵前,還甘之若飴。
等雕刻完手中的流浪貓,陳述白又搶過陳呦鳴未完成的木雕,雕了一個小姑娘,小姑娘蹲在地上,手輕輕搭在了流浪貓的頭上。
“麗麗,咱們來上色。”
陳述白拉過殊麗的手,一臉柔和。
其餘三人看不下去了,找了借口離開。
晚娘和木桃早就回裏屋睡去了,前堂隻剩下一對男女。
殊麗很喜歡陳述白雕刻的一人一貓,因興趣不減,故而並不困倦,還認真為之上了色。
陳述白終於感覺到被重視,心裏舒坦不少,見她沒有困頓,拿過小氅罩在她身上,“我帶你去個地方。”
深更半夜的,雖說今日街上熱鬧,殊麗卻也不想再折騰。
可陳述白沒打算累到她,將她裹在小氅裏,不容她掙紮,打橫抱進了轎子,“去望月樓。”
殊麗擰不過他,又覺氣悶,“我困了。”
陳述白橫抱著她,溫柔道:“睡吧,睡醒就到了。”
“你不覺得是在強人所難嗎?”
陳述白扯扯嘴角,“你會喜歡那裏的。”
“我不想去。”
望月樓那邊,有他精心為她準備的驚喜,可她一句不想去,澆滅了他的熱忱。
掀開轎簾,在侍衛們懵愣的目光下,他又將人抱回了店鋪。
前堂一角有個新安裝的老爺椅,是晚娘為殊麗準備的,陳述白抱著殊麗坐在上麵,沒有多言,隻靜靜地望著桌上的一人一貓,還有一個醜不拉幾的小娃娃。
為了不驚動裏屋的晚娘和木桃,殊麗僵坐在陳述白懷裏沒再動,沒一會兒就歪頭睡了過去。
陳述白為她換了個舒服的睡姿,就那麽抱了半宿,夜裏醒來時,胳膊和腿都麻了,卻不忍心叫醒她,忍著酸澀和僵麻挨到了天亮。
殊麗睡了一個安穩覺,醒來時還有些懵,直到耳邊傳來一聲清淺的“早”。
新的一年,他們相擁醒來,不知是甜蜜,還是甜蜜的負擔。
作者有話說:
大寶兒:壞爹爹再接再厲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往作者的翹臀裏 16瓶;芝士居居 6瓶;銀杏、Chrisley、悠南 5瓶;素雪 3瓶;萬能椰子油 2瓶;胡小胖、一劍輕安007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