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真是孟姐姐的孩子?」
穆大人點頭,反問:「娘娘就沒有想過,魏家三兄妹為什麼能夠及時救下皇上嗎?」
穆太后訕然:「……沒有。女兒一聽說皇兒跌落山崖就六神無主,魂都嚇沒了。好不容易皇兒活著來,我才覺得自己又重新活了一遭。」
難得見到女兒嬌嗔一面的穆大人既懷念又心疼。懷念過去那個圍著爹娘撒歡毫無憂愁的孩子,心疼現在明明高高在上反而不見歡愉的太后。不過,該提醒的地方還是要提醒:「娘娘,如今您不再是單單是我穆家的女兒了,你還是太后。皇上,日後要依靠你的地方還很多。」
穆太后吶吶,垂下頭:「哀家,哀家知道了。」
穆大人彷彿看不出女兒低沉的情緒,舊話重提:「聽聞前幾年還只有魏家兩兄弟過來行宮做些粗活,言行舉止與尋常的孩子無異,直到去年開始魏溪過來,他們兄弟才隱隱的成了行宮孩子們的頭兒。可見,這是魏家刻意為之。想來,應當是去年他們的爹爹傷勢頗重,孟氏求救無門,才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提點了魏溪,讓她千方百計的吸引人注意,然後,靜靜的等待您的鳳架。」
「那哀家馬上派太醫過去?」
穆大人道:「不要做得太打眼,就當做是給魏家三兄妹的賞賜,讓齊太醫派個機靈點,醫術也過得去的徒弟,能夠治好最好,不行的話,老臣再另行安排。」
「一切聽爹爹的。」又撒嬌。
穆大人繼續問:「那兩個男孩,你問過他們話了嗎?」
「哥哥就是個悶葫蘆,弟弟倒是話多,說想要學武,日後從兵。」
穆大人套話魏溪的時候,魏家兩兄弟自然也受到了太后的召見,只是穆太后的手段明顯與自己的爹差了不是一點半點,加上好歹是太后,接見的又是兩個無關無職的毛頭小子,自然也就沒有穆大人那种放得下身段套豺狼的本事。有的人就是這樣,你認為自己高人一等,做什麼都端著架子,有的人趨炎附勢,習慣了上面的人丟跟胡蘿蔔就把自己祖宗十八代全部交代了,也有的人偏偏不吃這一套,不管你是大棒還是蘿蔔,一概視而不見,不能說的死咬住嘴不開口,跟那蚌殼似的。
穆大人也知道自己女兒的毛病,否則質問賢王的時候就不會被對方堵得要吐血了。後來,放下身段,在穆大人的教導,三公的幫襯下才拿下賢王的錯處給予了致命打擊,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有讓穆太後去試探魏溪的打算,相比那兩兄弟,魏溪的嘴巴明顯更加嚴實,之後的事實也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當年魏家被孟家連累,連遠在邊關保家衛國的魏將軍都不能倖免,轉眼富貴如雲煙。好在他們夫妻同心,又有兒有女,他們有什麼要求就滿足吧。日後,說不得還會成為皇上的左膀右臂。」
「哀家也是如此想法。那個女孩兒……」
穆大人顯然想得更多,穆太后猶豫不決的事情穆大人反而能夠替她拿定主意:「此女心思靈敏口舌伶俐,聽聞我姓穆之後,才放下了心防被我試探出了底細,可見孟氏有意讓你多照付她。乾脆讓她入宮吧,放在皇上身邊做個小宮女。」
穆太后還是有點猶疑:「讓孟姐姐的女兒做宮女……」與自己兒子朝夕相對的,會不會教壞自己兒子啊!她又不是太笨,她雖然與魏溪只一面之緣,可那段陪玩的日子裡她與皇帝說的每一句話都有人來稟報。原來以為只是單純的孩子之間的遊戲,現在想來對方做得每一件事現在想來都是有一些深意的,也是從那些打鬧中她家的小皇帝才與魏家三兄妹建立了最初的信任,然後,在懸崖相救更是將這一碰就碎的信任加固加牢,才有了那天皇帝的哭疼。
知子莫若母,小皇帝被太皇太后當面嘲諷廢物的時候,也沒有哭過。他只是時候懵懂的來問自己母后,廢物是什麼?當場穆太后就血淚涕流,從此對太皇太后沒有了一絲一毫的尊敬。她記得,當時皇兒聽了宮人的解釋后即沒有抱著她嚎啕大哭,也沒有跑去找太皇太后質問,只是拍了拍自己這個母親的背脊,附耳悄聲說:「那麼要我做廢物,我偏不。母后,你悄悄的找些有才學的人,讓他們暗中教導兒臣吧。」
看,她的兒子多麼的堅毅,多麼的善忍,比她這個做母親的強多了。所以,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在外人面前,自己從來不哭的皇兒會當場痛哭喊疼,甚至對錶示出對秦凌的萬分懼怕。兒子變了,這個變化讓穆太后欣慰之餘又想要落淚,這都是兒子用自己的血嘗到的教訓啊!
如此堅強又早慧的兒子與那聰明絕頂的小女娃一起,日後會變成什麼樣?穆太后想都不敢想。
穆大人絕對沒有想到穆太後作為一個女兒心思有多麼的靈敏,更沒有想到未來婆媳之間的針鋒相對從現在就已經開始了苗頭,還在叮囑對方:「你別覺得虧待了她,說不定這就是她本人的意思。以我看,她日後造化不小,說不定可以給太皇太后弄出不少的麻煩來。」
「那就聽爹爹的。」
穆太后還能說什麼呢?她現在能夠依靠的人那麼少,只要對她兒子有利,哪怕心思再叵測之人,她也必須拿來用一用了。
相比穆太后的糾結,魏溪反而是一身輕鬆的回到了住處。
魏家兩兄弟早就等著她了。這時候,行宮的人都在交接班,要核對的事情龐雜又繁多,好不容易核對完了又去趕著吃飯。穆太后對魏家兩兄弟無可奈何,早早的就放出來,他們直接端了晚飯來魏溪的住處,等著妹妹回來。
「我吃了糕點現在還不餓,哥哥們分著吃了吧。」
魏江:「哎呀,妹妹最好了,知道哥哥我沒吃飽!」
魏海的勸導還沒出口就夭折了,看著弟弟一口就扒乾淨了半碗飯,一手捏著雞腿,一手還拿著筷子不停往嘴巴里塞東西,只能道:「慢點兒,又不是沒有吃飯。」
「這宮裡的人都是雞腸子,一碗飯就飽了,雞腿還嫌棄油膩,都不知道我們平民百姓家很多人連雞腿都沒吃過呢。就他們那樣,我想要多吃都不行,怕被人鄙視。」
魏溪笑道:「哥哥們正在長身子,吃多少都不夠。有空的話,我們再去打一些獵物,送幾隻野兔子,逮一隻肥一些的梅花鹿給大廚子,日後哥哥們想要吃多少就吃多少,沒有人閑話了。」
魏海附和:「這樣也好。這宮裡的人抓不到野味,侍衛們倒是抓得到,不過他們也吃得多,基本都進了自己的肚子,沒有想過給其他人打牙祭。」
三兄妹一般都是魏溪出主意,魏海做決定,魏江幹活。哥哥和妹妹都定下了的決定,魏江只有點頭去做的份,所以,吃不飽的問題隨隨便便就解決了。
魏溪又問魏海,太后與他們說了什麼,魏海想起就笑:「太后很和藹,沒有為難我們。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去侍衛營學習武藝了。」
「那就好。」
魏海又問魏溪:「穆大人沒有為難你吧?我打聽了,都說穆大人嚇人得很。」
魏溪道:「穆大人長得倒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不嚇人。不過,也的確厲害,他知道爹爹和娘的身份了。」
魏海一驚,驚詫后又疑惑:「我記得,爹爹沒有告訴過你他的真實身份吧?」
魏溪很肯定:「沒有說過。」
魏海更加驚異了:「那你當時沒被嚇著?」
魏溪眨了眨眼:「因為爹爹曾經做過大將軍所以我就要被嚇得痛哭流涕嗎?還是惋惜自己生不逢時?」
魏海抓了抓腦袋:「那倒不是。就是,原本我們本該是富貴人家,現在,連飽腹都要費盡心思,這個差距不是一般的遠。」
魏溪不以為然:「這有什麼,我們連太后都見過了,小皇帝還是我們救的呢,我爹那點官職算得了什麼呀。」
魏海一頓,訕笑:「倒也是。」
兩個人說幾句話的功夫,魏江就把一碗飯,一個雞腿,兩碟子小菜給吃得乾乾淨淨,意猶未盡的抹了抹嘴巴:「嘮叨完了嗎?我們今晚就去逮獵物吧?」想來小皇帝養病的這幾日不能出去打獵,著實餓壞了他。
只是還沒出門,就陸陸續續有人上了門,都是來賀喜的,一個個手上提著禮物喜笑顏開的進門來,連小皇帝被救回來那日沒有來的人都來了。
劉姑姑這次反而空手,她是當日第一個來賀喜的,也不在乎今天的錦上添花了,何況,別人看輕他們的時候她就燒了熱炕,別人都熱乎的時候她反其道而行反而更顯出她與魏家三兄妹的關係非比尋常起來。
等到應酬完這些人,夜色已經非常濃厚了,魏海兩兄弟不能在宮女們的住所久待,太監們走了他們自然也就走了。魏溪哈欠連天的時候,不想外面又來了一人。
是來宣布懿旨的趙嬤嬤。
魏溪跪下來聽了穆太后的口諭,謝了恩,又親自給趙嬤嬤泡了一杯碧螺春:「奴婢這裡最好的就它了,嬤嬤千萬別嫌棄。」上次來,她家的救命大恩還不確定得不得到太后的承認,所以手上沒什麼好東西,今天卻不同,太後宮里先流出來了話,別人送禮也就送的心安理得,禮物自然也比上次好了許多真誠了許多。
趙嬤嬤品了一口,口齒留香,這丫頭泡茶的功夫也很好,也怪不得得了穆大人的眼,心裡想著面上也就格外的溫柔:「嬤嬤我什麼茶沒喝過,只要用心再差的茶也是好的。」
魏溪笑了笑,陪坐在一邊:「這麼晚了嬤嬤還出門,也是辛苦。」
趙嬤嬤一語雙關的道:「身為皇上太後身邊得用的人,再辛苦也值得。日後你當值了,只要保持現在的忠心,日後說不得嬤嬤還得仰仗你呢。」
魏溪愣了一會兒,彷彿才聽出話中的意思,立即站起來局促的道:「這都是靠太后皇上的賞識,靠嬤嬤的提點和劉姑姑的照拂。」
趙嬤嬤拉著她重新坐下,拍了拍對方的手背,只覺得握在小手柔滑細膩,顯然在家這孩子也沒做過什麼重活。這樣的教養,這樣的愛護,她的家人是對她寄予了厚望啊!再加上,她的心性,趙嬤嬤有點猜測到穆大人要將她放在皇上身邊的真正意圖了。
「日後我們都在皇上身邊當值,相互照應是應當的。你雖然是三品宮女,到底年歲太小,太后也不放心你,所以還是特意將你調在了皇上身邊,每日里陪皇上說說話就好,也不用做清掃等重活。」三等宮女是最低等的宮女,平日里除了清掃庭院等重活,倒夜香這些臟活累活也在其中。魏溪這是身為三等宮女,做一等宮女的活。
魏溪在行宮呆了好幾個月,對太監宮女的等級還是知曉的,所以她極力表示出了對太后的感激,直說:「奴婢一直被哥哥們照顧著,難得看到比奴婢還要小的皇上就覺得自己也是大人了,所以皇上的事情就是奴婢的事情,我也絕對不會讓皇上再被壞蛋欺負了,嬤嬤您儘管放心好了。」
這話說得稚氣,不過,更比先前的不亢不卑更像個孩子該說的話。趙嬤嬤拉攏了關係,又囑咐了在皇帝身邊伺候的要點,這才走了。
第二日,魏溪醒來就看到自己的床頭放著一套簇新的宮女服飾。
她摸了摸有點摩擦手心的糙緞子,逐漸綻開了一抹極為淺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