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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皇帝就留了飯,為了不顯得刻意,連和魏溪一起當值的張大人也有了榮幸,第一次與皇帝進餐。
相比張大人的謹小慎微,魏溪則坦然很多。
皇帝坐在上位,指著青蓮鱸魚對魏溪道:「這個好,你用些。」
皇帝自小就不愛讓人伺候用膳,所以,殿內也就兩個負責端茶遞水的宮女。秦衍之一說,宮女就將那盤鱸魚送到了兩位侍詔面前,魏溪先謝恩后才夾了一塊吃了,點頭:「不錯,蓮子敗火,這時節吃了正好。」
張大人言不斜視,只偶爾夾一下面前的菜式。魏溪不知道皇帝最近抽了什麼瘋,幾乎是日日留飯,弄得最近與她一起當差的侍詔們都受寵若驚。好在,她自己低調得很,皇帝讓她吃的她就吃,多餘的自己也不大碰,倒與其他臣子無異了。只是,皇帝有意討好,魏溪的喜好與皇帝稍有不同,魏溪自己懂養生,有些一看就是調理身子的菜式都是酌情的吃些,皇帝暗暗記著,隔日就吩咐御書房做一些魏溪喜愛的,一來二去,魏溪反而在宮裡吃得心滿意足。
偶爾,魏溪在飯桌上還會提醒一下陪吃的老臣們,少吃寒涼,多吃溫補。一般情況下,大臣們的身體狀況在太醫院也有備案,何況是與魏溪一起當差的侍詔們,共事兩年,老臣們的偏好和忌諱魏溪都知道得七七八八,再加上時節冷熱,臣子們的氣色,魏溪很容易給同僚們一些不傷大雅的調理建議。故而,別說是張大人,就連其他的侍詔,還有經常小朝會裡常見的朝廷重臣們也都與魏溪關係不錯。
今日,張大人面前是一盤糖醋子骨,魏溪等到對方用到第五塊的時候就淡淡的將自己跟前的鱸魚移了過去,道:「子骨肉嫩也銜牙,大人不妨用一些魚,比子骨更好克化。」
最愛的鱸魚轉手就被魏溪推給了張大人,皇帝心中不虞,他自己都沒吃兩口呢,還是琢磨著魏溪愛吃才遞過去的,轉頭就讓第三者得了便宜。身為皇帝,他又不好說『哎,給朕端回來,我還沒吃夠啦』這種話,那股子鬱悶可想而知了。
三人用了飯,漱了口,各自端了一碗溫茶靠在椅子上愜意的閑聊。
魏溪的目光落在窗外繁盛的花園之中,笑道句:「石榴花也開了呢。」
秦衍之隨著看去。果然,目光所及處堪比正紅的石榴花在一片明綠之中格外的打眼,那還是少時魏溪特意從外地給他帶回來的禮物,說是到了初冬就有石榴吃,比那些只能看不能吃的奇花異草強多了。
不過,此時提及石榴花,莫名的回讓人想起石榴裙。心虛的秦衍之尷尬之色閃過,咳嗽一聲,道:「石榴花再好,哪有牡丹香。」
魏溪別有深意的笑道:「皇上別心急,牡丹花很快就要入住中宮了。」
秦衍之哼了聲:「現在後宮亂糟糟的,再過一段時日,朕就沒有清閑日子過了,想想就覺得頭疼。」
「您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魏溪對張大人道,「大人您說,皇上這話若是傳到民間,會不會被人套麻袋狠狠的揍一頓?」
張大人乾笑,魏溪敢跟皇帝開這種玩笑,他卻是不敢的。不過,張大人是朝中出了名的妻管嚴,斟酌后還是苦口婆心的勸了皇帝一句:「嬪妃們身負為皇族延綿子嗣的重任,若無大罪,皇上還是多多體諒她們一番苦心吧。」
算計皇帝是逼不得已,投懷送抱也得臉皮厚,以往都是府邸中高高在上的嫡女,一旦入了宮,哪怕心裡再不願意,也得為了自己為了家族,與眾多女子爭奪皇帝的寵愛,這裡面的心酸也只有同樣身為嬪妃的情敵們知曉了。
秦衍之沉默了一會兒,低垂著眼道:「可是誰考慮過朕的心情?」
張大人一滯,誠惶誠恐的閉嘴不言了。
魏溪捧著手中逐漸涼起來的茶碗,問:「眾星拱月不好嗎?整個後宮都圍著您一人打轉,您高興她們所有人都歡欣雀躍,極力討好您,取悅您,為了您的一個眼神一個笑容拼盡全力。您發怒,她們就像小麻雀似的,一個個膽戰心驚,想要靠近又懼怕靠近。她們愛慕您,願意為您付出一切,您還有什麼不滿意?這個天下,您要什麼沒有?就算沒有,大臣們,嬪妃們,乃至太后都會費盡心機為您弄來,就這樣,您還要辜負他們的真心?皇上,如果真是這樣,微臣只能說一句,您也太不知足了!」
被魏溪輕叱的少年天子半垂著腦袋,像所有與家族長輩沉默對抗的所有少年人一樣,知道家裡人為他用心良苦,可他就是固執的覺得你們不理解他,不贊同他,不支持他,他們給不了他心中真正想要的東西。
不想要的,你們給他再多又有什麼用?
魏溪嘆口氣,想起前輩子那個獨寵胡皇后的帝王,輕聲道:「如果您真的不喜那些女子,那就別讓她們入宮好了。傳宗接代……有一人足矣!」
秦衍之猛地抬頭:「真的嗎?」
魏溪艱難的點頭:「醫理上可行。在承孕之前,湯藥、藥膏、或者一些器皿都有輔助的作用,加上一些天時地利,只要您們的身子沒有不妥,基本一擊必中!」
秦衍之:「咳!」
張大人和宮女們:「咳咳咳咳!」
魏溪坦然:「微臣師從太醫院,關於醫理說得直白了些,諸位恕罪。」
秦衍之面紅耳赤:「朕的意思是,太后那邊……」
「哦!」魏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那就是太后與皇上兩位之間的事情了,微臣無能為力。」
秦衍之,張大人:「……」
說醫術就萬事成竹在胸,說太後母子之間的矛盾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要不要做得表現得這麼明顯?
皇帝心裡沉甸甸的,塞滿了無數對魏溪的控訴和自己的委屈。
各地的秀女陸陸續續入宮,內務處也開始正式忙活起來了。
籠統來說,選秀分三次。民間選一次,篩掉那些容貌實在不堪入目的,外型有缺陷的,比如微微的坡腳,或者大齙牙的都會被刷下;第一次過關的美人們在郡衙集合,然後經過調集衙門檔案,去掉那些謊報年歲的,定親了的,或者早就嫁做人婦還冒充黃花閨女的;第二次過關的才送入各大州的衙門,這時候聚集起來的美人們大多是挑不出什麼欺君的大問題了,然後州長們開始給她們排號。
怎麼排呢?
世人對美女的標準除了容貌、家世外,就餘下氣質和才學了。送給皇帝的女人,日後可能成為下一任皇帝母親的女人,總不能大字不識吧?所以,這裡主要考察的是才學。
從琴棋書畫到詩詞歌賦,再到廚藝女紅都是必備技能。
琴棋書畫不管那一項出色,都會排在頭等;詩詞歌賦在第二等,最後才是廚藝女紅。
這裡面也是有考究的,比如琴棋書畫為什麼要排在第一啊?負責審核的官員們就會說了:琴棋書畫看的都是你手上功夫,沒法糊弄人!皇帝日理萬機,勞神勞力,可能下了朝看了一天奏摺后沒心情再耗費心力陪你詠詩對詞,卻可以偶爾瞟一眼你的書畫不是。彈琴可以消除皇帝的疲勞,下棋可以放鬆皇帝的身心,看看,考慮得多全面。
至於廚藝和女紅,宮裡還差廚子和綉娘嗎?所以吧,這裡面的學問是大有文章。
各州送到皇宮的秀女們,不說十全十美,除了容貌有高低外,才藝方面至少是又一項或者幾項拿得出手了。
宮裡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是各州送來的人就真的可以全部被封為妃子,有可能在還沒見到皇帝之前就被掃地出門了。為啥,因為宮裡也有自己的一套審查制度。
容貌是不能有差,但是,牙齒必須整齊,頭髮不能稀少,眼睛不能大小眼,嘴巴不能歪,就連指甲都不能有灰指甲,這是外在一眼就可以看出缺陷的。等所有的秀女都到齊后,內務府還要一項最重要的審查。
一間冷冰冰的房,幾個老於世故的嬤嬤,秀女們按照傳喚,一個個進去,脫光了衣服后,有的嬤嬤檢查對方身上有哪些隱藏的痣。痣的大小有要求,位置有忌諱,痣太大了不行,太小了上面長了毛那也不行,都是二話不說直接刷下去;有的檢查毛髮,沒有一根的,趕快滾出宮;有的檢查氣味,有狐臭的有多遠滾多遠,下身有異味的,甭說你最近身子多麼不爽利,出門右拐就是了。等到該看的都看過,該檢查的都檢查過,最後一位嬤嬤大手一揮,指著冰冷冷的一張榻:「躺上去!」
於是,抬起你的雙腿,伸手往體內一探。
在眾多秀女驚詫、尖叫、惶恐、忐忑和哭鬧聲中,確定你的完璧無瑕!
全部合格的秀女,才有資格出現在皇帝和太後面前。
數百個秀女鬥志昂揚的進去,臉色灰白的出來,可想而知,這一項檢查摧毀了她們所有的羞恥之心。
最後合格之人,有的日後看到那幾個嬤嬤就心驚膽戰,有的直接哭了好些時日,有的更是離奇,覺得自己不幹凈了差點上吊。
宮裡還怕死人嗎?你自己自殺怪不了別人。就這麼一點承受力,日後哪怕做了皇后也是被其他嬪妃給羞辱死的份,早死早超生吧。
有時候,世情就是這麼殘酷和冷漠,容不得你一點痴心妄想。
胡歆兒還遭遇了兩次,出來後人就體力不支了。相比別的秀女懵懵懂懂,她心裡早就有了準備,可是再多的底,真正面對的時候她也幾乎咬碎了銀牙。
在前世,身為後宮中唯一誕下了嫡子,又深得皇帝獨寵的皇后而言,她已經很久沒有嘗到被人喝罵的滋味了。相比被病重的那些年,家人也只是冷眼相待,甚少惡言惡語。以至於等她踏入暗房,被嬤嬤強制性的要求曲起雙腿,任人『宰割』的時候,那份屈辱更是成倍增長。
「等著本宮重掌宮闈,定要讓你們這群老傢伙死無葬身之地!」
「姐姐!」王霖上前攙扶著她,問,「你沒事吧?」
胡歆兒搖頭,挺直了背脊,重新將官宦千金的那一番傲然披在了身上:「無事。」
王霖看著她依舊慘白的面容,躊躇著問:「裡面到底是檢查什麼?怎麼姐妹們一個個像是從地獄里走了一遭似的?」
胡歆兒吁出一口氣,回頭望了望那閉著的房門,眼中的恨意幾乎要化成鋼刀,她輕笑一聲:「還能有什麼,不過是宮裡那些常見的把戲。」
她說得倒是雲淡風輕,王霖又不是傻的,面上表示出信服,心裡都忍不住發出冷笑。等到她進去走了一遭后,出來就抱著胡歆兒大哭了一場,道:「姐姐,她們欺負人!」
胡歆兒的半邊臉都被宮牆的陰影給遮蓋了大半,語調平緩的道:「宮裡歷來如此,捧高踩低。別看那些人今日里高高在上,等到你我為妃為後后,她們還不是腆著臉過來磕頭認罪。妹妹,這宮裡的日子才開始,孤身奮戰是活不下去的。」
王霖抓著胡歆兒的手猛地一重,抬起淚眼婆娑的臉:「姐姐,妹妹一定會助您一臂之力。等您榮登後宮之主時,一定要照拂妹妹啊!」
胡歆兒耗費了無數的功夫,等的不就是這一句話么!
她不知道,在她夢想著一步登天母儀天下的時候,她的好妹妹也在她的座下露出野心的微笑。
後宮的鬥爭,在第一個秀女踏入宮門的時候就已經如火如荼的展開了。
秀女們的整裝待發也影響了秦衍之的心情。他一日比一日焦躁,眼下的黑影也是一層蓋過一層,相比他越來越丑的氣色,他的精神方面反而更加亢奮,隔三差五變著法子的哄魏溪開心。
眼看著就要七夕了,他居然鬼使神差的送了魏溪一套撒金的粉牡丹宮裝,隨著宮裝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套粉寶石鏤金頭面,發冠、金簪、對釵、耳環、項鏈,甚至手鐲、戒指、腳鈴鐺一應俱全,魏溪正準備拒絕之時,他先聲奪人道:「你輔助朕良多,送你一套衣裳首飾又怎麼了?朕沒法給你陞官,給賞賜你也不收,你說,你想要什麼?要不,朕就直接封你為後,如何?」
於是,魏溪就收了。
七夕當夜,她原本是要陪著魏夫人登穿針樓穿針乞巧的,結果樓還沒登上去,管家就氣喘吁吁的來報:「貴,貴人又來了!夫人、二姑娘快快去迎接吧!」
貴人?!
在二品將軍府里,也只有那一位能夠被管家奉為『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