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謝玦的懷疑


    晚膳是去老太太院中用的。


    老太太今日被那孫媳的母親一頓陰陽怪氣, 心頭有萬般複雜滋味湧上心頭。


    胸口鬱悶得緊,但說來又說去,究竟是孫子的恩人。


    孫媳與親家母也大有不同, 一個是小輩, 可訓斥。一個是親家, 也是恩人發妻,她若是招待不周, 隻會讓人戳脊梁骨說忘恩負義。


    思來想去, 還是決定客客氣氣的招待。


    在院中擺了席, 讓人去了褚玉苑請,又讓人去把二房的也喊了過來。


    整個晚膳期間,都是靜悄悄的, 沒有半點歡慶。


    柳大娘子瞧出了些許的端倪,但在晚膳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出來。


    晚膳後,外邊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蒙蒙細雨。


    從膳廳出來便有挾著絲絲細雨的凜寒冷風迎麵襲來, 寒潮驚人。


    從老太太那處回來, 翁璟嫵讓下人送阿兄回了院子, 再與謝玦道了聲, 說要和母親說說話, 便隨著母親從抄手回廊走過, 去了西廂。


    在屋中, 柳大娘子輕嗤道:“這侯府的人可真奇怪,各個都似鵪鶉似的, 連話都不吭一聲。”


    翁璟嫵斟酌後, 說道:“二嬸她先前確實與我多有不對付, 但現在有把柄在我手上, 倒也不敢太輕舉妄動。”


    聞言, 柳大娘子重重一歎:“若是早知曉那阿燁是什麽侯爺,我與你阿爹寧願讓你與鳴雋假成婚躲避那梁知府,也不讓你嫁給他。”


    屋內隻餘下母女二人,但翁璟嫵還是勸道:“阿娘你莫說那些話了,我與阿兄雖不是親生的,可卻也親如兄妹,這些話聽著就怪別扭的。”


    聞言,柳娘子也是無奈。


    當初成婚多年久未有孕,便也就聽了旁人的話,收養了一個三歲的小孤兒來坐胎。


    兩三年過去了,雖然還未有動靜,但也待那孩子如親生的。


    後來有了女兒,也確實想過把那養子作為女婿來培養。


    日子長久,卻也隻有兄妹情,別無其他。


    柳大娘子無奈道:“事已成定局,我還說那些做什麽……”


    話語頓了頓,她問:“那女婿呢,他待你如何?”


    侯府其他人的事情便已經讓阿娘擔心了,也沒必要把謝玦的事說明。


    翁璟嫵一笑:“夫君隻是看著性子冷而已,平日一有時間便會回府陪我,倒也體貼”


    柳大夫人盯著女兒的臉,懷疑道:“當真?”


    翁璟嫵做了幾年的主母,麵上之色早已經是能做到處變不驚了,對於阿娘的懷疑,從容的點了頭:“自然是真的,我若是騙阿娘,阿娘你還能瞧不出來?”


    柳大娘子見女兒沒有為了自己安心而說謊的跡象,她也就半信半疑。


    低眸時瞧了眼女兒的腹部,忽然想起年輕的時候,自己一直懷不上孩子被婆母逼迫給丈夫納妾的事情。


    便是後邊有孕了,又以有孕在身不能伺候為由給丈夫塞人,好在丈夫都給回絕了。


    想到這,柳大娘子試探的問:“這侯府老太太就沒往女婿這塞人?”


    翁璟嫵明白母親在擔心什麽,笑道:“老太太雖然有時為人不好相與,但也不會隨便給夫君納妾。”


    仔細回想,老太太倒也就這一點好的了。


    若有子嗣,她也就絕不會摻和到他們夫妻感情之中。


    上輩子她三年久無子嗣,許是有愧疚也有不喜納妾這一說,所以直到謝玦要出征前的那幾個月才提起這納妾一事。


    雖然老太太沒怎麽提過,但在翁璟嫵的印象中,好像有那麽幾個人整日攛掇著她,或是攛掇著老太太給謝玦納妾。


    起先謝玦在軍中,不知這些事,後來那些個人攛掇到了他那處,他黑沉著臉直接讓人送客了。


    幾番之後,倒也沒人敢在她,或是他的麵前再提起納妾的事。


    柳大娘子語重心長地與女兒說:“不過分的事情,或可退一步,但這納妾一事,你半步都不能退。”


    “丈夫若真的敬重發妻,便不會納妾。但若嘴上說著敬重發妻,卻有了別的女子,那麽這敬重也就太過廉價了,寧可不要。”


    阿娘的話,不管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都早已經刻在了翁璟嫵的心底。


    也因此,所以上輩子謝玦雖不喜她,她也沒有與他鬧過紅臉。畢竟這人又非是靠著情情愛愛才能活下去的。


    但她的底線便是謝玦不能納妾,不能有別的女人。


    所以在英娘入府後,她才會繃不住的。


    ……


    天色漸深,冷風吹得院中樹木作響。


    謝玦端坐在桌前看著兵書,幾番抬頭望房門望去。


    燭芯漸暗,顯然燈中燈油快燃盡了,故喊了在外邊守著的婢女進屋添燈油。


    房門打開,謝玦隔著陰冷夜色往西廂的方向望去。


    在收回目光時,見到泠泠細雨飄入廊中,房門外的廊下地麵看著尤為濕滑。


    他略一蹙眉,問婢女:“娘子可還在西廂?”


    婢女回道:“回侯爺,並未見娘子從西廂出來。”


    待婢女退出了屋中後,謝玦沉默了幾息,闔上了兵書,放置桌上便起身出了屋子。


    翁璟嫵久未見母親,有許許多多的話想說,所以也不想回去了,打算今晚就在西廂陪母親睡。


    正要喊明月進來吩咐,讓明月回主屋,與侯爺說她今晚不回去了。


    但這時明月忽然一聲“侯爺”從屋外傳到了屋內。


    母女二人相看了一眼,緊接著柳大娘子往房門處瞧了眼,隱約見到門上映著個高大的身影。


    能來接,倒還算是有些良心。


    她看向女兒,道:“你有著身子,便莫要隨意挪地方了,省得睡不好,所以還是與女婿回主屋去吧。”


    明月從屋外推門而進,道:“侯爺說來接娘子回屋。”


    柳大娘子起了身,扶著女兒:“回去睡吧,我還要在侯府住些日子,我們母女還是有充裕時間相處的。”


    為了不讓阿娘擔心,翁璟嫵也就站了起來,她道:“那明早我再讓人來請阿娘到院子用早膳。”


    柳大娘子應了好,然後把女兒送到了房外。


    謝玦看到嶽母,微微一頷首。


    翁璟嫵走到了謝玦身旁,戀戀不舍地望了眼母親才與他一同轉身離去。


    謝玦扶住了她,道了聲:“地滑,看著些。”


    翁璟嫵抬眸看了她一眼。


    是錯覺嗎?


    怎覺得謝玦這兩次回來,似乎對她這腹中的孩子格外重視了起來?

    回了屋中也就暖和了起來,翁璟嫵脫下了披風與外衫,取來寑衣到裏間的屏風後換上。


    換了寑衣後便徑直上了榻,入了被窩中,這時謝玦才走了進來,也換上寑衣。


    瞧著他脫下了衣衫,光著膀子,翁璟嫵的視線落在他的後背上。


    除卻身上的一些舊疤,謝玦毋庸置疑有著一副好身材。


    寬肩窄腰,手臂肌肉勻稱結實,臀線圓潤挺翹,一雙腿也很是修長有力。


    謝玦這樣的身材,再加上年輕,她在經曆過上一輩子後,也大致可以肯定他沒有過旁的女子。


    如此,不與他談情,隻談夫妻的床笫之間,這麽看來她倒也不虧。


    謝玦敏銳,怎不知她在打量著他?

    心頭有些許怪異。


    她換衣,他尚且回避,但她怎就越發的大膽了?


    現在如此,上回回來時候,她在床間握上他那物之時更是如此。


    原想去耳房換寑衣,但想起她這段時日的冷淡,不知怎的,去耳房換衣的想法也就沒了。


    他是她丈夫,她想瞧那就瞧吧。


    把上衣脫下,也隻換了上身的寑衣,隨即便上了榻。


    翁璟嫵默默收回目光,閉上雙目,假意就寢。


    暗暗的唾棄自己險些又被男色迷住了。


    不過隻是一具年輕的軀體罷了,又不是第一次見了,何至於盯著挪不開眼?

    “我有一事要與你說。”


    謝玦忽然開了口。


    翁璟嫵睜開了雙眸,轉過頭看向盤坐在外側的謝玦。


    想了想,她也扶著床坐起。


    謝玦扶她,待她坐起後才開口:“回金都前,我有意提攜嶽父,但嶽父很堅決的回絕了,就是後來書信往來過一回,也提過這事,嶽父也是拒絕得很徹底。”


    翁璟嫵聞言,佯裝驚訝:“夫君先前怎沒與我說?”


    上輩子,他也沒提起過,而是在阿娘來金都瞧她的時候,阿娘與她說的。


    “先前……”瞧了眼她吃驚的神色,心頭卻道她先前並不似現在這般與他麵對麵的談話,但到底沒有指出來。


    他正色道:“想讓你從中接著嶽母在侯府的這段時日好聲說道,再讓嶽母勸一勸嶽父。”


    恩情除外,謝玦在嶽父底下做了大半年的捕快,自然知曉嶽父清廉與為民的心,但隻是苦於上頭有知府打壓,未能大展拳腳。


    嶽父不缺為官的品德,缺的隻是一個能壓得住蠻州知府的人推一把罷了。


    翁璟嫵了解自己的父親,他不受這份情,是不想讓人看輕她。


    她沉吟了一下,開口道:“阿娘那邊,我會說說看的,但我覺得這事不能太操之過急。”


    謝玦目光略微詫異:“那你有什麽想法,大可說出來。”


    翁璟嫵瞧了眼他,斟酌了一下後才有條不紊的道:“父親功績上邊空白的地方太多了,得有些筆墨才算得是腳踩在實地上,到那時便也無人能拿他是靠著女婿而起來的一事做文章。”


    見她有見解,謝玦便來了興趣,問:“那依你看,什麽時候比較適合?”


    聊到父親的仕途,翁璟嫵也不再敷衍,而是認真的道:“得花費個數年時間,打好基礎。畢竟這事也不能一下子跨過太多等級,得一步一步地來,慢慢的再向金都靠攏,夫君看這樣如何?”


    謝玦沉吟了一息,又道:“你說得確實也有道理,可這功績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記上的,還得有許許多多的機緣巧合才能得一筆,若是一筆一筆來,日子太長久了。”


    “那夫君的意思是……?”


    謝玦道:“沒有筆墨,便造出際遇。”


    他回想了一番在雲縣的日子,然後分析道:“雲縣地處邊陲,靠近邕州,桂州等賊亂猖狂之地。偶爾也會被賊亂波及,常年有所死傷,若是雲縣男女老少能習得強身健體,亦能自保的拳腳功夫,死傷減少,也能抓得一些個流寇,倒是有了功績。”


    翁璟嫵細想。


    謝玦所言,比起屯田﹑水利,似乎更能出彩。


    但也有所難題。


    “可這哪裏去尋能讓男女老少都能練習的拳腳功夫?”


    謝玦眉梢微微一皺。


    她就沒想到他?


    翁璟嫵愁眉不展的思索,久而未聽到謝玦說話,便望向他。


    但一抬頭便見他黝黑的眸子直盯著她瞧,似乎再說——你莫不是忘了你夫君是做什麽的?


    翁璟嫵頓時領悟其意,隨而露出了喜意:“夫君會這種拳腳功夫?”


    謝玦眉頭漸緩,沉靜道:“不會,但軍中會有人會。”


    以前倒是有提議過,但嶽父道蠻州知府常年欺壓百姓,所以怕這些百姓練了武後,不服管教,有了反他之心,所以不允。


    時下,有他這個女婿的身份,那蠻州知府自然不敢太獨斷獨行。


    想了想,他提議:“你生產臨近年節,若不然就讓嶽母留在金都,到年節的時候,再把嶽父接到金都一聚,再從長計議?”


    翁璟嫵認真思索了一下,應:“那明日我與阿娘阿兄大概說一說。”


    二人今晚多了些話,讓謝玦感覺到了不同。


    原來,他也能與她有話可說。她也能有這麽多話與他說的。


    翁璟嫵一心隻想著父親往後的仕途,倒是沒太在意枕邊人的想法。


    漸漸的,困意上來,打了哈欠,便也就慢慢的陷入了睡夢之中。


    謝玦在夢中,見到了與現在性子如出一轍的妻子。


    沒有了往日的自卑,更沒有了那麽多的瞻前顧後,她在他死後,把侯府打理得緊緊有條,更得了皇後娘娘的賞識。


    遇上其他婦人的言語挑釁,她也越發能從容應對且回懟了。


    夢境畫麵一轉。


    夜深人靜之際,她提著更燈一路往祠堂的方向而去。


    推開了祠堂的門,闔上之後,走到了他的牌位之前。


    她麵色沉靜地望著他的牌位,許久後才開了口:“等過繼的孩子到了束發的年紀後,我也不留戀侯府主母的位置,會請陛下收回誥命,離開侯府,從此與你們謝家再無關係。”


    夢中的謝玦一怔。


    隨而有一股寒風從室內而起,吹得燭火忽暗忽明。


    這時,又聽她說:“我為你守寡五年,也夠了。”


    夢境到這戛然而止。


    謝玦自夢中醒來,屋內尚有昏黃燭火,屋外依舊黑黑沉沉的,顯然才是半夜。


    這些個夢境和忽然閃現的畫麵,在軍中之時少之又少。


    隻有回到這侯府,夢境和畫麵出現的次數才會頻繁。


    這侯府,定是有什麽東西誘發著這些夢境與畫麵湧現。


    思索間,緊貼著自己的妻子許是冷,更加抱緊了他的胳膊,隨而發出輕軟的哼聲。


    做了那麽一個夢,謝玦心情莫名複雜的低眸望向酣睡的妻子。


    雖然知道在他死後,她不需要為他守寡,但在聽到那一句“自此離開侯府,從此與你們謝家再無關係。”的話,心頭竟堵得慌。


    目光再往下移,落在那隔著厚衾也能瞧得出來的孕腹上。


    夢中,她說要過繼孩子,那這個孩子應是真的沒保住。


    另一手從被衾之中伸了出來,輕放在了那孕腹之上,目光逐漸冷靜。


    ——他會讓孩子平安生下的。


    除卻這二者,還有一事讓謝玦在意。


    那就是妻子的轉變。


    數個月之前尚且話少,甚是拘謹的妻子。


    不過是過了數個月,妻子的行事便越發的成熟了,也有了許多的見地。


    這轉變之後的妻子,竟與方才那夢中經曆過亡夫和失子後,逐漸變得從容內斂的妻子重合了。


    思及到這,謝玦抬起了目光,再次落在了她的臉上,眼神幽深,


    ——阿嫵究竟瞞了他什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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