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得十分隱晦,可依著蕭臨風的才智,輕而易舉的便就聽出顧晏書的話下之意。
何為脫胎換骨?改頭換麵,再易其名,使得眼下的她與先前的她成了孑然不同的兩人,這便是脫胎換骨。
世間有言曰那鬼穀穀主鬼醫擅長換顏之術,可令人容顏大變,或美或醜,但隨心願。若……
回想起自楚雲汐入了這北齊以來,展現出了與世傳毫不相符,便是與他在楚國做質子時,偶爾接觸的楚雲汐都不盡相同的智慧才謀,蕭臨風心頭一沉,一個荒唐的猜測便在他的心頭浮上。
可他麵上卻並未有任何的表現,斜了一眼顧晏書,他眼色一沉,厲聲便道:“顧島主這是何意?莫不是在懷疑朕的貴妃乃是敵軍細作?”
顧晏書沒能料到,蕭臨風竟會說翻臉便翻臉,話色厲厲,眸中更是一片幽深如晦。他身為海上一霸黃昏島的島主,自然不會畏懼蕭臨風的色厲內荏,可楚雲汐的身上關係著這天下的黎民百姓——化解瘟疫的藥方,不論如何,他也得弄清楚了她這身子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思及此,顧晏書眸色一頓,站直了身子,一雙往日裏玩世不恭的清眸裏豁然泛上陣陣深沉,他對上蕭臨風的雙眸,沉聲便道:“恐那脫胎換骨的法子傷了娘娘的身子,日後,娘娘再難有孕。”
蕭臨風聞言猛然色變,他瞪大了一雙墨眸,難以置信的問道:“你說什麽?”
顧晏書並未再答話,隻是瞧著蕭臨風那突變的眸子,眼中便隱約浮上了絲絲憐憫。
那絲憐憫落入了蕭臨風的眼中,頃刻間,他便明白了顧晏書的意思,他一言不發的轉過身去,雖仍是一副冷漠偉岸的模樣,可他的身影落在了顧晏書與聽雨的眼中,卻滿是頹然。
蕭臨風腳步虛浮的朝著前方走去,本就不怎麽大的農家院落在這一刻宛若容不下他的身形一般,他提起內力,猛地朝外一躍,便在那一片如墨一般的黑幕之中失去了身形。
聽雨臉色一變,就要追過去,可生生被顧晏書攔了下來。
隻聽那顧晏書微微歎了口氣,道:“便讓你的主子一個人冷靜冷靜吧。”話落,便搖著頭,朝著另一邊而去。
蕭臨風茫然而不知目的的走在山林之中,外人麵前慣來冷漠的眸子裏,破天荒的出現了難言的震驚之色。
方才顧晏書的話猶在耳畔,若他所言是真,那此番雲汐腹中的孩子便是老天爺賜下的意外之喜,可他,饒是在途中數次覺察到異樣,卻始終未能重視,到底令他與這個孩子失之交臂。
念及此,他的眼中猛然浮上濃重的痛色。天知道他有多麽想要一個與她一同孕育的孩子,可當這個孩子到了他的眼前,卻因為他未能好生護著他的母親,終令他又一次離開了這個人間。
緩緩向前又走了幾步,顧晏書其餘的話也一一在他的耳畔響起。
脫胎換骨之事……
回想起楚雲汐每每隻說跟著楚槿顏習得的醫術,可她那身醫術比起楚槿顏來,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哪裏像是才學了幾月的模樣?
然,若她不是楚雲汐,又能是誰呢?
一時間,蕭臨風的腦海中思緒翻湧,混雜一片,饒是蕭臨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在想些什麽。
也不知道在外遊離了多久,乃至於夜深時分,蕭臨風回到了暫居的農家。站在楚槿顏的屋門前,躊躇良久,他終緩緩伸手,推開門,跨入屋內。
屋內一片黑暗,燭光盡熄,唯有那透過窗子映射進來的月光灑在屋裏,顯得柔和。借著這不甚明亮的月光,蕭臨風到了床畔,便緩緩坐了下來。
床塌上的人兒雙目緊閉,秀眉緊蹙,似是睡得十分的不安穩,眉宇間含著無盡的憂慮。嘴中而不時吐出淩泠的名字。
本該是令人憂慮的模樣,可蕭臨風卻忽然間啞然失笑。他伸出手來,輕輕撫上楚槿顏的麵頰,揉娑著她細膩的肌膚,就在入門前還混雜一片的心,頃刻間,便安寧了下來。
他的唇角不知不覺便溢上了一絲笑意,本有些混濁的雙眼也漸漸清明。
楚雲汐,不論你到底是誰,隻要是你,朕都歡喜。
想清楚了這一點,蕭臨風站起身來,寬了衣裳,竟在楚槿顏的身側躺了下來,緩緩閉上眼,他很快便入睡了。
月色正明,夏蟬聒噪,可屋子裏,卻是一派別樣的溫馨。
楚槿顏是在第二日幽幽轉醒的。從昏迷中醒過來的她似是忽然想開了一般,麵上沒了那股冗長沉重的傷悲,反倒多了幾分凝重,她將淩泠最後給她的那張薄薄的紙張給了顧晏書,讓他安排人前去將那些婆娑石取出,可因那青鳶眼下必然已經知曉淩泠將這份圖紙給了她,是以此去必是危險重重。
將這一行的危險之處同顧晏書說了通透,可顧晏書卻是莞爾一笑道:“此行雖危難重重,卻是為了天下蒼生,便是要了我顧某人的命,又能如何?橫豎不過從頭再來。”說罷,揣起那張薄紙,他便向外而去。
蕭臨風將聽雨派去協助顧晏書,唯恐連累那對農家夫婦,又給了他們一大筆銀子,讓他們離去,故此農舍裏眼下便獨獨餘下蕭臨風與楚槿顏二人。
可饒是如此,每日裏楚槿顏仍寧願自己拖著虛弱的身子,到處忙活,也不願開口同蕭臨風說上一句話。
那般模樣,竟令蕭臨風回想起了檀雪初初喪命的那段時候。
可淩泠不是檀雪。
鬱鬱了數日,蕭臨風終將楚槿顏堵在屋子裏,他直勾勾的看著楚槿顏,將她的去路盡數堵死,遂沉著眸子便問道:“淩泠之死與朕何幹?你將她的死記在朕的頭上,何其不公?”
這便是舍棄了前麵的客套寒暄,單刀直入的將自己心中的不滿宣泄了出來。
楚槿顏轉過頭來,原先不願看著蕭臨風的雙眸眼下直直的盯著他俊俏的臉頰。她蒼然一笑,隻道:“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