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桑遲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專注的側臉。


    鼻梁高挺,下頷角分明, 再往下是凸起的喉結, 隨著他轉筆的動作輕輕滑動。


    怎麽能這麽帥。


    桑遲把臉換成側趴著, 目光隨之挪到他麵前的書本上。


    卡馬西平,碳酸鋰,文法拉辛……


    都是些她吃過的藥。


    桑遲清醒過來了, 人坐直些:“你在看什麽?”


    程琅目光沒離開書, 把書脊舉起來對她示意一下。


    ——心境障礙藥理學概論。


    一目十行把最後兩句看完, 書本一合, 塞進包裏:“醒了就去吃飯, 中午送你回去午睡。”


    桑遲摘下外套,慢吞吞站起來:“你看這個幹什麽?”


    “你最近精神不大好, 看看是不是吃錯藥了。”


    桑遲:“……這句話有哪裏怪怪的。”


    程琅齜牙一笑,給她戴上羊絨帽, 拽了拽兩邊垂下來的絨球:“走了。”


    食欲不好的時候, 學校食堂實在不是什麽好選擇。


    兩個人討論了一下, 決定去校外公寓附近吃一頓,吃完正好回家。


    公交站在南大門前邊, 兩個人從教學樓繞了一圈, 穿過公告長廊往外走。


    寒風呼嘯, 桑遲捂著臉往程琅身邊湊了一下:“好冷。”


    程琅包住她的手塞進大衣口袋裏。兩個人身高差距有點大,這個姿勢其實有點點別扭。


    “怎麽冰成這個樣子,吃完飯給你買一個手套吧。”


    說完又否決了自己:“算了,手套也沒什麽用。我看到有女生用那種小小一個的暖手寶, 看著不錯,給你買那個吧。”


    “帽子夠暖麽?要不要再買頂毛氈帽?”


    桑遲被她牽著亦步亦趨走在裏側,仰頭看了他兩眼,開口:“師兄。”


    “嗯?”程琅側過臉來。


    “很早就想說了。你好像我小學教導主任跟初中宿管阿姨的結合體。”


    程琅:“……”


    “凍死你。”


    桑遲低頭淺淺地笑。


    走了半截,前頭忽然堵起來,狹窄的木製長廊上有十來個人堵在一麵公告牆前邊,指指點點。


    桑遲好奇多看了一眼,忽然在人群裏看見了趙周周。


    她穿了件皮粉色棉服,挽著一個高瘦男生的手臂站在人群後頭,露出熟悉的半張側臉。應該就是她的男朋友了。


    目光往旁邊掃了一眼,再靠前一點的位置,秦尚致跟嚴祺師兄也在。


    這是情敵見麵分外眼紅麽,桑遲下意識叫了趙周周一聲。


    趙周周轉過來,眼圈居然真的帶著一圈紅,看到她,嘴巴一扁,眼淚刷的流下來,抹了兩把停不下來,轉身靠在男生肩膀上。


    男生抬起頭,目光隨之掃了過來,帶了點遲疑:“桑遲麽?”


    像是接收到什麽信號,圍在公告欄前麵的人紛紛回頭,有人竊竊私語:“這就是桑遲啊?”


    “看著挺正常的啊。”


    “聽說她在跟計算機係程琅談戀愛,程琅應該都不知道吧?”


    聲音不大,裹著小雪嗡嗡嗡響在風裏。


    嚴祺往這邊走過來,臉上帶著尷尬的笑:“這麽巧啊,去吃飯麽?”


    程琅問他:“怎麽了?”


    他張了張唇,看一眼桑遲,又看了看程琅:“你……自己看吧。”


    桑遲茫然地往前兩步,人群自動往兩邊散開了點,並沒有走遠,不遠不近圍成半個圈看熱鬧。


    長廊的構造跟教學樓後麵的紫藤花廊差不多,不過種的是普通爬架綠植,右側架了幾個玻璃窗,專門貼一些五好四美的正能量新聞或者失物招領。偶爾也會有學生貼些無傷大雅的塗鴉,學生會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


    現在,透明的失物招領窗後頭夾了三張紙,輕飄飄地放著。


    圖文並茂,有點眼熟。


    桑遲看了一會兒,反應過來,這個好像是她的診斷單。


    大一開學的時候因為換了醫生,在醫院重新做了檢查,抽血,腦核磁,量表,非常繁瑣。最後出來的診斷單有整□□頁。


    她下午要去醫院複診,夾在病例單裏一起帶出來了。


    現在其中三張就耷在展示窗裏邊,剛好第一頁還帶著個人信息。


    “重度焦慮……無端感到恐懼焦慮……常有失控或發病的感覺,坐立不安……”


    “重度抑鬱……毫無生氣,經常產生無助感和無望感……睡眠障礙,興趣缺乏……性/欲功能基本沒有。”


    最後一句被人拿筆重點畫了出來,加了“哈哈哈哈”的批注。


    桑遲愣了有十秒鍾,不知道應該做什麽反應。


    環顧四周,有陌生人異樣的眼光,趙周周在低聲抽泣,嚴祺小聲跟程琅說著“不知道誰貼的,過來就看到了”。


    聲音邈遠,像是隔著一個玻璃瓶傳來。


    忽然額頭被人捂了一下。


    轉過去,程琅麵色如常,下巴往公告欄示意了下:“不是你的診斷單麽,拿回來。”


    桑遲哦了一聲,遲鈍地往公告欄走了兩步,雙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來,折回程琅身邊,仰頭看著他:“師兄,,”


    程琅掃了眼竊竊私語的圍觀群眾,目光很冷,話卻是對著桑遲說:“怕什麽,偷看別人隱私的人才應該覺得羞恥。自己過去拿。”


    “不是。”桑遲拽了一下聳上去的袖口,小聲說:“夾得太高了,我夠不著。”


    程琅:“……”


    嚴祺等人:“……”


    ——


    中午的飯沒能吃成。


    趙周周從看到那兩頁紙開始就哭成了篩子,被桑遲帶到校外奶茶店安撫情緒去了。


    隔了兩桌的位置,程琅坐著一麵,對麵秦尚致嚴祺,還有聞訊帶著女朋友趕來的趙然。趙周周的男朋友拎了一把小椅子坐在旁邊,盡量減少存在感。


    整一個三堂會審。


    程琅攪了攪手邊的雙拚奶茶,朝後看了一眼,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跟你們什麽關係啊,怎麽弄得審問我似的。”


    趙然低聲嚷嚷:“不帶這樣的啊!這麽大的事也不跟我們說,大家一起摘過小草莓的情誼你都不記得了啊?”


    嚴祺好歹也是心理係優等生,對這個病了解得比較多,診斷單上的信息一看就有數:“她這個情況挺嚴重了,有在吃藥麽?”


    “嗯,吃著。”


    嚴祺點點頭:“藥千萬不能停,反複起來病情更複雜。”


    程琅這幾個月看書自學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兩個人就著這個病的看護一來一往聊了幾句。


    趙然在一邊都插不上嘴:“哎,你們反應怎麽都這麽平淡啊?抑鬱症誒,我就新聞裏看到過,真人還是第一次見。”


    秦尚致白了他一眼:“大驚小怪什麽,現在大學生抑鬱症挺普遍的,學校裏肯定多得是。”


    “重度的肯定沒有幾個。平時真的也看不出來。”趙然看向賀芷,“對吧?你認識桑遲最早,你能看出來麽?”


    賀芷掐了他一把:“不懂就少說兩句了。”


    “嗷。”


    程琅知道趙然就是這個咋咋唬唬的個性,其實沒有惡意,假模假樣踹了他一腳,也就不說什麽了。幾個人圍了一桌吃完了兩盤炸薯條。


    一片沉默中,始終沒說話的崔昊忽然開口:“感覺還挺酷的。”


    一桌人的目光都移過來。


    崔昊摸了下頭:“就……梵高貝多芬還有太宰治這些人都有躁狂啊,這個病不是被稱作天才病麽,還挺厲害的。你女朋友有沒有什麽的天賦啊?”


    沒人接他的話。


    崔昊訕訕,低頭喝奶茶。


    ——


    趙周周一直在哭,從啜泣變成流淚,最後直接拽著桑遲的衣角毫無形象地開始嚎啕:“媽的桑遲你王八蛋!兩年室友你提都不提一句!哇嗚嗚嗚嗚嗚嗚。我他媽都要被自己氣死了!”


    整個奶茶店的目光都落在她們的方向。


    桑遲小聲說:“別哭了,你回去會後悔的,我保證。”


    “屁!你他媽怎麽不哭!兩個人就不尷尬了啊!”趙周周擤了一把鼻涕,紙巾盒整個遞過去,“哭!”


    桑遲:“……吃藥哭不出來的。”


    一聽這個話,趙周周的眼淚又掉下來了。


    最後哄好把人交給崔昊的時候已經下午一點多了。


    桑遲站在公交站牌底下,腦袋往程琅身上一靠,全身的力氣都給抽光了:“餓了。”


    程琅右手探過去,掐住了她的臉,問了一個跟趙然一樣的問題:“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的。”


    雖然在他們麵前表現得很冷淡,可其實程琅挺生氣的,一個是桑遲的隱私被隨意披露、議論、甚至嘲笑,另一個,是在桑遲沒有做好準備的情況下被身邊的朋友知道了這件事。


    連程琅本人都是第一天看到這份診斷單,反應過來之後,腦子裏閃過無數把這個亂貼病例單的狗逼揪出來的想法,結果當事人的反應可以完全用茫然來形容。


    一副“它是什麽它怎麽在這裏那我順路把它帶回去”的表情。


    桑遲頂著他胸口搖了下頭:“不知道,確實沒什麽感覺。”


    就是很麻木,甚至有一絲絲佛係跟超脫。


    貼這個的人也不一定有什麽惡意,估計就是路上撿到了,覺得新奇好笑,隨手就貼那了。


    公交車到站。


    程琅推著桑遲的背往車上走。


    桑遲慢吞吞在後排找了個靠窗的位置,等程琅跟著在身邊坐下來,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是剛才圍觀人裏一個女生說的。


    “我有一個親戚就是躁狂症,發病的時候真的跟瘋子一樣,又砸又咬,超級嚇人!”


    桑遲不確定程琅聽見沒有,想想還是應該解釋一下:“我是輕躁狂,一般不會發很大的脾氣,也不打人。”


    “嗯。”


    安靜兩秒,桑遲又補充:“不過我還是有脾氣的,你不要欺負我。”


    程琅拽著毛線球在手指上纏了兩圈,摁著她發頂笑了:“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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