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桌角小鬧鍾的兩根指針合在一起,表盤短促地亮了一下。
十二點了。
桑遲盤腿坐在大床中央, 身上隻穿了一件白色純棉長袖T跟黑色長褲, 空調開得足, 身下還墊了塊智能發熱毯。
被程琅沒收走的三瓶江小白放在她盤起的腿間。
花花湊過來低著頭四處嗅。
十點半她見程琅還沒有回來,心想他今天應該是回宿舍了,於是偷摸到次臥, 好半天把三瓶酒給撈了回來。
還藏在衣櫃最頂層, 看不起誰的身高呢。
外頭的紙套子取下來, 露出純白色帶著藍條的瓶身。
擰開來喝一小口, 熱辣的酒味鑽進喉嚨裏, 嘴唇一下子變得麻酥酥的,有點嗆。
再喝第二口, 第三口,胃裏開始燒起一簇小火, 溫溫熱熱, 順著食道往腦上竄。
花花兩隻前爪扶著她的胸口, 仰著頭要上來湊熱鬧,被桑遲別著腰躲過去:“你不能喝。”
“喵。”
夜已經深了, 對麵居民樓的窗子像一個個黑漆漆的洞穴, 洞穴上頭立著一彎皎潔明月, 洞穴下頭是排排路燈暈染出的夜景。
桑遲爬起來,跪坐在小飄窗邊看著馬路上來來往往一閃即逝的車燈。
兩瓶見底,開始有點上頭,多巴胺像天邊碎星似的在她腦子裏遊動, 飄飄欲仙。
空腹幹喝酒最容易醉,桑遲抱著最後一瓶,糾結要不要再喝一點點。
嘴巴剛碰到瓶口,公寓大門傳來砰砰的兩聲響動。
程琅回來了。
桑遲眼疾手快撲過去摁滅了小台燈,酒瓶子抱在懷裏,摸黑左右看了看,最後還是藏回了自己衣櫃裏。
花花湊到她身邊,響亮地叫了一聲。
桑遲把貓抱起來,小聲噓它:“別鬧。他不會進來的,我們安安靜靜,等一會兒再喝。”
像是跟她做對似的,話音剛落,房間門哢噠一聲給推開了。這還不夠,一隻手摸到牆壁的開關,頭頂上的吊燈閃了一下,暖黃的燈光照亮整個房間。
桑遲渾身酒氣臉頰微紅地抱著隻貓躲在窗簾後頭,被捉了個正著。
不過喝了酒,臉皮總要厚一些。
她單手在地上撐了一下,慢吞吞鑽出來,身上帶著酒氣也不敢靠近,貼著窗軟趴趴站著:“你怎麽這麽晚回來?”
程琅在門口頓了頓,走進來隨手掩了門:“跟嚴祺他們去喝了點酒。”
桑遲重重哦了一聲,順著杆子往上爬:“我就說,一股酒味!”
“……”
程琅坐到床邊來,朝她抬了抬手:“走條直線我看看。”
桑遲晃晃腦袋,還算穩當地走到床的這一側,單腿曲起爬了上去。
她十一點多才洗的澡,頭發隨便吹了下,這會兒烏黑的發絲軟軟地搭在肩頭,嘴唇被白酒辣出明豔的紅。眼神還清明,看不出醉了沒有,就是跟上回公交站喝了酒似的傻樂。
上回啤酒,這回一瓶白的,更傻。
她雙手撐著被麵,一跳一跳跪到他身後,腦袋往前一靠,貼住他肩膀:“其實……我也喝了一點點酒。”說著,拇指指甲蓋掐著食指指尖比了個數。
程琅偏頭看過來,沒什麽表情地哇了一聲:“你不說我都看不出來。”
桑遲用力點頭,食指豎起來湊到唇邊:“我們的小秘密,不要說出去。”
“你還有什麽別的小秘密?”
桑遲搖搖頭:“你會告訴醫生,然後我就要被罵了。”
程琅說:“我誰都不告訴。”
“真的?”
“嗯。”
“……好吧。”桑遲左右看了看,伸直了腰巴著他的背湊到耳邊,小聲又小聲:“我沒按時吃藥。”
“嗯……”
“我還存了好多好多舍曲林。”
“……存來幹什麽?”
桑遲張了張唇,忽然眼眶一紅:“春天快到了。”
程琅還沒反應過來,又聽見她垂著腦袋,說:“我手疼。”
“背也疼。”
“我要死了。”
……
……
桑遲發了半個小時酒瘋,抽抽噎噎睡下了。
連做夢都不安穩。
斷斷續續地,夢見一些光怪陸離的事情。
有年輕時候的桑母,還有她從來沒見過麵的父親。
男人一個勁地往前走,桑母神情渙散,挺著大肚子在後麵追,身上的藥瓶發出清脆的響聲。
男人一直走進一束光裏……
她追著那道光走到盡頭,看見了程琅。
萬籟俱寂。
他一句話都沒說,俯身含住她幹裂的唇瓣。柔軟的舌尖相觸,他口腔裏的氣息清冽幹淨,帶著牙膏淡淡的薄荷香氣。
床墊往下一沉,程琅翻身跪在她上方,吊燈被他的身形遮住,他的麵龐就罩在陰影裏,露出高挺的半截鼻梁曲線。他單手揪住T恤後領,利落地把衣服脫下來。光|裸的上身像山一樣壓下來,停在她上方很近的位置:“醒了麽?”
桑遲眯了下眼睛,躺在底下歪頭看他,什麽話也沒有。
熾熱的吻落在她耳後,空氣裏淡淡的酒香漸漸變得粘膩。
……
————
第二天風和天清,陽光帶著暖意從落地窗窗簾照進來。
桑遲睜開眼睛,看到微塵在光線中浮動。
已經九點半了。
口腔裏還殘留著淡淡的酒氣,口渴得厲害,頭也一陣一陣抽抽得疼。
她還沒怎麽睡清醒,兩隻手撐著坐起來,盯著被麵看了半天,發現被套好像換了一個樣式,掀開看一眼,床單也變了樣。原來是米白色碎花圖案的,現在變成了單調的深灰色,不是她的風格。
蜷著腿爬起來,發現自己身上隻穿了一件黑色的棉T恤,又寬又大,被她穿成了中袖的連衣裙。
衣擺隨著她的動作往上聳,露出腿根隱隱約約的指印。
“……”
麵紅耳赤換回自己的長袖長褲,她光腳踩著地板走到門邊,貼上去聽了聽,安安靜靜的。
她小心翼翼地拉開半條門縫,探出去看了看,折回去趿上拖鞋往小廚房走,路過次臥還偏頭多看了兩秒,結果轉頭就跟廚房出來的程琅撞個正著。
他隻穿了一條運動褲,上半身赤著,頭發亂糟糟,像是也剛醒。
桑遲轉身想跑,被後麵的人環住肩膀拖了回去,聲音低低的,有點沙啞:“跑什麽呀。”
他手裏正好端著杯溫水,遞到她嘴邊:“渴不渴?”
渴。
桑遲背對著他,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了一半。
程琅拿回來,剩下一半自己喝了潤嗓,順手把要溜的桑遲給拎到了客廳。
“蜂蜜沒有了,過來喝點糖水。”
桑遲低著頭不敢看他,小聲說:“我不用喝……”
說到一半,目光瞟到他後背淺淺的一道紅痕,耳根滾燙,什麽都不說了。
她坐在客廳一口一口喝糖水,程琅回房間換衣服。門沒關嚴,偶爾能看見他伸展開的手臂跟小腿。
昨晚沒有關燈,她還能記起來程琅結實的肌肉紋理,摸上去硬邦邦的……
程琅走出來了,換了件黑色長袖。
桑遲刷地收回目光,沒話找話:“你怎麽沒去上課啊。”
“老師請假,課挪到下周了。”
哦。
桑遲喝了兩口糖水,忍不住又去看他。
鼻梁挺挺的,薄唇抿著,眼睫垂著,氣壓有點低,沒有平時的懶散笑意。
桑遲跳躍不安的心也跟著一點點沉了下去,抿了下唇,低頭捧著透明水杯不說話了。
過兩秒,溫熱的身軀從後麵把她抱住了,下巴擱在她發頂,空調機送風的聲音呼呼響在角落。
“昨天一晚沒睡,喉嚨有點痛,別多想。”
“哦……”桑遲的指尖搭在他手背上,彈鋼琴似的點了兩下,問:“為什麽不睡?”
程琅沒答,反問她:“知道藥跟酒一起喝能死人嗎?”
桑遲被他說得愣了一下,搖頭:“不知道……”
也就是開藥的時候聽醫生念了兩句戒煙酒飲料。
“現在知道了?”
“嗯。”
“還喝麽?”
桑遲頓了頓,說:“等停藥了再喝。”
程琅托著她額頭胡亂揉了兩下:“酒鬼。”
————
吃過早飯,桑遲回房間洗澡。
再出來,程琅坐在客廳擺弄兩個遊戲手柄,看她出來,說:“過來吃藥。”
小茶幾上放著個小小的熱水壺,還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
桑遲回臥室把桌上的塑料袋拿出來,袋口解開,紅紅綠綠一堆藥。
早上要吃八粒半。
袋子最裏麵放著一罐沒有標簽的棕色透明藥瓶,藥丸扁扁小小的一顆,這麽一罐大約有四五十粒。程琅伸手把這個小罐子拿出來,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裏。
桑遲一愣,轉頭看他。
程琅摸摸她的頭:“好好吃藥。”
“哦……”
中成藥膠囊個頭大,她吞不下,一粒一粒吃。
喜複至隻要吃半顆,中間一條窄窄的凹陷。沒有分藥器,桑遲用手掰了半天,拇指指腹蹭得疼了也沒掰下來。
程琅在旁邊看著:“平時怎麽吃的?”
桑遲看他一眼,說:“咬的……”
程琅短促地笑了一下,一本正經地半轉了身子:“不看,你咬吧。”
“……”
吃過藥,桑遲坐在沙發上看他打遊戲。
有點老的機子,她小時候去隔壁小孩家裏玩的時候看到過。
程琅玩的是一個越野賽車遊戲,背景是密集林立的山石,石頭上擠滿了圍觀的人,揮著小旗幟助威,畫麵還挺有代入感的。
屏幕上的視野隻看到半個藍色的汽車前蓋,賽車底盤很低,倒計時一過,嗖地一下衝了出去。
迎麵就是好幾個彎道,程琅動作有點生疏,油門就踩了一半,時不時撞在牆壁上,沒出去多少米就撞車了。
翻了幾次之後順手起來,右邊油門圖標到了7,引擎的聲音嗚嗚作響,車頭左拐右拐像在漂移。
程琅說:“原來房東兒子留在這裏的,反正沒事幹,一起玩?”
桑遲說:“我不會啊。”
“過來,我教你。”
他摁了暫停鍵,右邊手臂抬高了一些。
桑遲抿唇,挨著沙發布料鑽進去,坐在他屈起的腿間,怕壓著他,雙手還往兩邊撐了撐。
程琅把她整個環在身前,方向盤交到她手裏,沙啞的聲音響在她耳側:“這樣握好……這裏是油門,你踩輕一點,轉彎記得留意導航員。”
“什麽時候可以轉?”
“看感覺。”
“沒有感覺……”
程琅笑了一聲:“那你就當碰碰車開好了。”
程琅讓她當碰碰車開,桑遲也沒有客氣,橫衝直撞衝出去,沒兩秒就聽見轟地一聲,賽車四仰八叉斜靠在山壁上。
後麵兩局試著慢下來,不過還是撐不過二十秒。索性放開了摁油門,全憑直覺玩,視野迅速旋轉變幻,輪胎帶起碎石打在車身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竟然還真讓她跑完了一整圈。
賽車衝過終點線,桑遲呀了聲,轉頭拍程琅的手臂:“看到了嗎看到了嗎?我贏了!”
“看到了,好玩麽?”
桑遲嘴角翹了翹:“嗯,就是第一視角有點暈車……”
程琅看著她眼尾的笑意,一聲沒吭,右手捧過她的臉輕輕吻了上去。
冬天的尾巴徐徐向北,他的吻像春天一樣柔軟安靜。
桑遲抱著他的肩膀無聲回應,額頭抵著他:“如果我一直這樣就好了。”
程琅親親她的唇:“沒關係。”
怎麽樣都沒關係。
總有人會像擁抱陽光一樣,擁抱無聲長夜裏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