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桑遲抱著水在小賣部門口等了一會兒,位置離得有點遠, 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隻能看見程琅沉默的側臉。
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衛衣加白色棉服外套, 腳上踩著雙純白的球鞋,氣質清爽又陽光。這時候垂著眼睛一副虛心聽教的樣子,就真的很乖。
原來籃球隊的交際花, 計算機係的大學霸被叫家長是這個樣子的。
正想著, 程琅的目光一轉, 遠遠地望了她一眼, 那目光深邃又沉靜, 跟平常那種柔和的眼神有些不同,桑遲愣了一下, 那頭已經結束了對話,兩個人一前一後往這邊走過來。
錢女士在她跟前站定片刻, 和藹可親地約她複學再一起吃飯。
桑遲自然點頭應下來, 目送她離開, 人又轉過來看向程琅。
剛才凝重的表情像是一閃而逝的錯覺,他還是一副懶散的樣子, 搭著她的肩膀往外走。
桑遲仰頭看他:“你們剛剛說什麽了?跟我有關係嗎?”
“唔。”
“是什麽?”桑遲掃見他褲腿膝蓋往下位置淡淡的一塊灰印, 下意識彎腰給他拍了拍:“痛不痛?”
程琅攔了一下她的手, 順勢就握住了。
“錢女士在策劃一出戲劇,問我們有沒有意向出演。”
“?”
“羅密歐的門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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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定了下午三點多的電影票,時間還早,慢悠悠晃到操場消食。
冬日轉暖, 陽光低伏在半空,光線灼灼。
桑遲跟程琅並肩坐在操場大草坪上曬太陽。
身後一百米的位置就是露天籃球場,午餐時間過去不久,球場上已經有人在揮灑汗水了。熱氣蒸騰間有種夏日來臨的錯覺。
沒過多久,草地上來了五六個國外留學生踢足球,玩得起勁,耳邊是高亢的叫喊和足球摩擦草地發出的沙沙聲。
感官在陽光下膨脹而變得格外飄渺。
桑遲盤著腿,雙手抓著交疊的腳踝,下巴隨著球高高揚起,過兩秒,又呈拋物線狀落下。她鞋尖歪了歪,碰到程琅的鞋子:“他們好像在用腳踢籃球。”
程琅也配合著往她的方向湊了湊:“小聲點,當心挨打。“
桑遲點點頭,抿著嘴不說話了。
坐了沒一會兒,被熏暖的日光照得開始犯困,眼睛閉了閉,眼皮上是薄薄的一層光影。
耳側窸窣兩聲,程琅張著手臂仰麵躺倒在草地上,眯著眼睛虛虛看她:“躺會兒?”
桑遲搖搖頭:“髒。”
春天還沒到,草地上隻有薄薄的一片枯杆,空隙中間露出泥土。
她伸手去拉他:“你今天白衣服。”
程琅暗中使勁,躺在地上紋絲不動。桑遲拉不動他,鼓了下臉又坐回去看他們踢球:“不管你了。”
足球往這個方向飛來,骨碌碌落在十米開外的地方。一個學生跑過來撿球,看到他倆一躺一坐的,咧著嘴笑了下。
“桑遲。“
他忽然叫了她一聲。
桑遲還盯著足球看:“怎麽了?”
她已經很少化妝,素顏的皮膚也好,白皙透亮,隻是因為長期失眠眼底有深重的一道青灰色,唇色淡淡的,缺一點血氣。
等了半天不見聲響,桑遲轉過來,雙手撐著地往後挪了兩步,跟他的肩膀齊平,正好擋住他臉上的光線:“怎麽了?”
“我在想,好久沒看到你喪了吧唧的,有點懷念。”
“,,”
程琅墊了下頭,左手伸過去握住她左手,指尖順著她微涼的手背摸索上去,碰到了那道凸起的疤。
桑遲下意識要躲,被他收力攥緊:“躲什麽,早看到了。”
“小刀割的?”
“,,嗯。”
“認識的時候是夏天,那會兒還沒有。那是跟我在一起之後來的?”
桑遲立馬否認:“不是。”
她原地挪了個方向,就留了隻手臂跟背影給他:“我以後不會了。”
“這句話有可信度麽?”
“有。”桑遲垂著頭,小聲說:“太疼了,,而且還留疤,醜。”
有拇指貼著那一塊新生的皮肉左右撫了撫,力道很輕,有點癢。
過兩秒,溫度移開了。
桑遲想收回來,指尖又被他重新揪住。袖口輕輕撩了上去,有冰冰涼的膏體糊在手腕上,帶著濃濃的藥味。
“祛疤的,不知道現在開始塗有沒有用,試試看。”
“你什麽時候買的?”
“元旦之後。”
那有好幾天了。
桑遲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聽見他說:“在開始之前我就清楚你的狀況,我對你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
“所以,你該哭就哭,該暴躁就暴躁,沒必要忍著。”
桑遲哦了一聲,故意問:“那我想打人怎麽辦?”
“我給你買個沙袋。”
桑遲背在身後的手指虛空動了動,有一根食指配合地勾了上來。
————
年前電影少,都在為春節檔蓄力。程琅挑了一部主創陣容看得過去的喜劇片,和桑遲踩著點晃到影院。
影廳人不多,坐了個半滿。
一百二十分鍾的電影,劇情還算緊湊,笑點淚點都有,鄰座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坐那兒笑出打鳴聲。
看過電影,兩人就近在影城旁邊吃了晚飯,乘地鐵回家。
華燈初上,小區的路燈漸次亮起,在地上照出斑駁的樹影。
程琅背著桑遲慢吞吞走在燈下,交疊的影子從長到短,由短到長。
快到樓梯口,桑遲像是有所感應似的醒了過來,從他背上跳下去。
,,
落地窗前,一個二十四寸行李箱大大地攤開擺在地上。
桑遲從衣櫃裏把衣服一件件拎出來疊好,再轉移到箱子裏,花花蹲在行李箱一側,尾巴低甩,輕聲喵喵叫。
程琅盤腿坐在旁邊。
桑遲把貓抱起來放進程琅懷裏,對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行李箱旁邊放著的手機裏正傳來唐虞的大嗓門:“,,你還沒告訴我呢!後天幾點的飛機?”
“後天晚上的。”
“這麽晚,我讓我爸開車去接你!”
“不用了,為了不讓他們接才訂這麽晚的。我坐機場大巴轉地鐵。”
唐虞想了想:“那行吧。我還有半個月就放假了,到時候陪你出去玩。”
“好。”
“對了,你上次讓我幫你問的,我都打聽過了!趙醫生他們醫院住院部是四人間的,半封閉,我們平時都能去看你,住半個月的話環境還是可以接受的。”
程琅抬了下頭,桑遲跟他對視一眼,含糊地答應了一句:“知道了,等我回去再說吧。”
“哦哦。”唐虞那邊晚自習剛下課,身邊吵吵鬧鬧的。兩個男生追著跑過他的桌子,上頭的本子嘩啦啦掉了一地,那兩個人轉過頭道歉,幫他撿起來。
唐虞擺擺手,起身往外走:“我這邊太鬧騰了,我躲遠點跟你說。”
“不用,你繼續自習吧。”
桑遲走過去想掛電話,走到床邊的時候膝蓋在床角磕了一下,正好磕在小腿骨往上的位置,咚得一聲響,桑遲疼得弓成一隻蝦米。
程琅丟開貓,站起來握住她小腿肚:“磕哪了?”
桑遲緩不過勁,淚汪汪地指了下地方。
程琅掀開她長長的睡裙裙擺,搓了下手掌,掌心捂在那塊地方,輕輕揉了兩下:“這麽大一個房間也能撞。”
“我沒看清。”
“好點了麽?我給你擰一塊熱毛巾敷一下?”
桑遲抹了下眼角:“不用了。”
程琅不說話,低著頭繼續給她揉腿。
一室安靜中,一個聲音弱弱地響起來:“姐,,夫?”
“,,”
地板上的手機屏幕還倔強地亮著。
程琅轉過頭看桑遲,無聲做口語:“我要不要應?”
桑遲假裝鎮定地拾起電話:“你聽錯了。我掛了。”
程琅悶聲倒在床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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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收拾得差不多,已經九點半了。
桑遲想起來一件事:“我回去之後花花怎麽辦?”
“我先帶回家養著。”
桑遲擼著貓肚子,看著它眯眼享受地呼嚕呼嚕叫,依依不舍:“我會想它的。”
程琅側頭看她一眼,哼了聲。
又坐了會兒,桑遲爬起來進衛生間洗手。
沒兩秒,程琅也跟著鑽了進來。
狹窄的洗手台前邊兩個人站得很近。
桑遲擠著洗手液,手肘推了他一下:“太擠了,你等我洗完。”
程琅答應著,後退半步,從身後把她圈在懷裏。
桑遲臉紅,用背去擋他,就聽見他說:“我明天滿課,你可見不著了。”
桑遲不動了。
程琅牽著嘴角,低頭把她的手指包在掌心,泡沫一點點搓開揉進指頭裏。
出水口嘩嘩地放水,水溫一點點升起來,在鏡子上凝成一片水霧。
桑遲低著頭,偷偷展開手指跟他比了下長短,還沒來得及收回來,程琅拄著她頭頂悶悶地笑:“比什麽,還想比我的手大?”
桑遲沒說話,展開的手指往他指縫裏擠,細白的指尖在綿密的泡沫裏探出來,好玩似的蹭了兩下,空中飄起一塊小小的沫。
“桑遲。”
程琅叫了她一聲,手臂抬起來扶了下她的臉,偏頭吻住她的嘴唇。
女孩子的唇柔軟得不可思議,輕輕吮咬著像是含著一塊果凍,她不聲不響,轉過來乖乖地踮著腳配合他。
手臂環在他的脖子上,有水珠和著肥皂水順著指尖滴答滴答往下落。
程琅摁住她的腰往上提了提,更深入地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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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遲埋怨:“衣服都弄髒了。”
程琅一笑,拉著她的手衝洗幹淨:“去換。”
“我幫你拿一件嗎?”
“不用,換好就去睡吧。我在裏麵緩一下,等會兒直接走了。”
桑遲轉頭看他。
程琅把她往洗手台擠了擠:“你說緩什麽?”
“,,我不是說這個。”桑遲抵著他肩膀往後推了推,“你要回宿舍啊?”
“嗯。”
“哦,,”
“遲遲。”程琅垂下頭,撩起她臉頰邊的碎發撥到耳後,“我沒辦法每天盯著你。你要是鐵了心不吃藥,亂吃藥,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要自覺一點。睡不著就去醫院正規開藥,不要讓我擔心你做一些不好的事情,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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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琅在浴室裏呆了十分鍾,出來看了眼主臥,拎起外套開門出去。
正巧對麵門一個男人出來放垃圾,跟他打了聲招呼:“這麽晚回學校?”
男人看起來有點麵生。
程琅笑了下:“下去買點東西。”
“嗯?你不是搬走了?”
“沒有,我跟女朋友一起住。”
男人訕訕笑了聲,關門回去了。
程琅看了眼緊閉的門,臉上的笑斂了起來,拎著鑰匙圈又給門上了一道鎖,這才慢吞吞往下走。
今晚沒有月亮,樓道的聲控燈反應不夠靈敏,一層樓走了半截才啪嗒一聲亮起來。
程琅也沒開手電筒的燈,摸著黑一級一級慢慢挪。心裏想的是,早知道剛才就不裝什麽心靈導師裝深沉了,就應該盯著她吃了藥老實睡下再走。
萬一她真不吃了怎麽辦,,
樓下有小學生在玩仙女棒,明晃晃的兩個亮光映在窗麵上。
程琅盯著那光走到兩層樓下麵,徹底後悔了,轉身準備往回走。
忽然樓道上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樓道燈一盞盞亮起。光線從樓梯縫隙透下來,像細碎的金色的麥芒。
這一幕似曾相識。
穿著睡衣長發披散的女孩子一路踩著光跑下來,一頭撲進他懷裏。
馥鬱的洗發水的馨香抱了滿懷。
桑遲整個人掛在他的身上,把人撞得往後一退,抵在透明玻璃窗麵上。
程琅嘶了一聲,雙手托著她的臀調整了下位置:“你樹袋熊麽?”
桑遲不說話,雙手啪地捧住他臉頰:“程琅。”
“我會好好吃藥,按時看醫生的。”
“下學期開學我就回來,你要等我。”
程琅彎起嘴角:“急哄哄跑下來,就怕我不等你?”
“嗯。”
“傻不傻。”
程琅抱著她又一級級往回走。
“你要住的醫院地址寫給我,過完年我去找你。”
“真的?”
“那我說假的?”
“不行,,”
咯噔一聲,頂上的燈滅下。
程琅停下來: “拍下手。”
“哦。”桑遲伸手清脆地拍了一下,複見光明。
“你不是還有門禁嗎?”
“不管它。”
桑遲晃了晃腿,越過他的肩膀去看樓道外沒有一絲天光的夜幕:“今晚天好黑。”
“很快就天亮了。”
桑遲趴在他肩上,良久,笑了笑:“嗯,反正會天亮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就不寫碼後小論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