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對弈

  夜，深如墨，將天邊唯一的月光也覆蓋了下來。


  如果說郭陽勉強能擠入胖子行列的話，那麽楊振絕對是胖子中的佼佼者。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接近兩百斤的體重，肉乎乎的身體，肚子往下沉澱，就像是十月懷胎一般；粗短的雙腿，在草地上一路狂奔，遠看之下，你絕不會以為他是胖子。


  一個胖子速度這麽快了，身為瘦子的曾劍怎麽都不應該比他慢，隻是驚訝於胖子敏捷的速度，略微提升了一點僵屍之力，在後麵如影隨形地跟蹤著。


  胖子一身黑色勁裝，仿佛與黑夜融為了一體，尤其是他的眼神，殺氣騰騰，眉頭緊鎖，就想要去做一件極其凶殘之事一般。


  曾劍跟在後麵，不禁猜測：這死胖子，不會又是某個老怪派來的尖細吧？

  噬魂老祖，還是魔君？

  胖子一直奔跑，偶爾回頭，不知不覺中已越過了天涯峰山腳，在那有一稻草茅屋，他來到屋前，輕輕敲了敲門。半晌後，門打開，一個身穿灰衣，八十來歲的老翁探出頭來，說道：“你來了？”


  “我來了。”


  “今晚是學道還是下棋？”


  胖子猶豫了幾秒，隨機道：“下棋。”


  “好，等著。”


  老人微微一笑。


  片刻後，老人出門，手裏多了一盒古色古香的棋盤，放置於外麵一塊凸起岩石上，也不怕髒，就這麽席地而坐；反倒是胖子楊振，卻露出幾分嫌棄之態，自顧自地回道屋中，拿了一張方方正正的椅子出來，坐下後，頗有一番居高臨下之勢，但又覺得不妥，便微微弓腰，與對方達到平行。


  老人嘿嘿笑著，露出黃牙，上麵似乎還有茶餘飯後的菜葉子。


  “有什麽好笑的？”楊振很不高興，甕聲甕氣地說道，臉上滿是怒氣，“怎麽，難不成你以為今晚我還會輸？”


  老人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最後伸出手，示意楊振先手。


  “這次你先。”楊振固執道。


  老人無奈，隻好先下一步。


  躲在遠處的曾劍心中一陣納悶，暗道：這是搞啥呢？下圍棋？

  你大半夜的，穿一身黑色殺手勁裝，不去殺人，卻在這圍棋？

  你逗我呢？

  曾劍腦袋一團漿糊，但因為距離相隔較遠，並不能看清對麵形式，最多大致從老人和胖子的臉上，猜測對弈結果。


  可以說，從頭到尾胖子的臉色就很難看。


  一開始胖子還算初露鋒芒，戰意十足，到了一個多小時後，頓時就有些垂頭喪氣，麵具焦色，等到老頭一字落定，頓時氣得渾身顫抖，罵罵咧咧，指著老頭道：“你，你……”


  “莫非少爺不服？”老人咧嘴笑道。


  “放屁，我豈是輸不起的人？我隻是恨，你明明能更快勝我，為什麽故意拖延時間？”胖子氣急敗壞地說道。


  老人臉上微微詫異，隨即笑道：“少爺果然有了長進，居然連我讓子都看了出來。”


  “你真當老子是瞎子不成！”胖子翻了個白眼，氣憤地把棋盤擾散，說道：“再來一盤！”


  “好。”


  老人也不含糊，重新擺滿了棋局。


  要說這一句“少爺”，可讓曾劍吃了一驚。


  這老頭，莫非隻是胖子的奴仆不成？


  隻是上清派，似乎並不能攜帶家屬進來吧？

  最讓曾劍愕然的，是胖子的態度……這悶葫蘆平時除了吃就是睡，屁都蹦不出一個，沒想到和這老頭，居然能露出如此人性一幕……或許，這一麵才是胖子的真實一麵。


  曾劍來了興趣，幹脆落在一顆大樹上，饒有興致地觀察一老一少下棋。


  第二局開始，結果依舊沒變，但時間卻縮短了很多，隻是40來分鍾過去，胖子就繳械投降、


  “再來！”


  胖子一拍石桌，頓時痛得直抽涼氣，捂著腫起的手，打著哆嗦。


  老頭撫掌大笑，笑得肚子都痛了。


  “不許笑！”


  胖子咬牙怒道。


  老頭果然不笑了。


  棋盤重新擺好，戰鬥繼續開始。


  這一次，僅僅才一刻多鍾，胖子再度慘敗。


  曾劍本以為胖子又要大呼小叫，大發雷霆，沒想到他卻沉默起來，盯著絮亂的棋盤，眼中露出沉吟之色。


  胖子不說話，老頭也不說話，一老一小，就這麽沉默著。


  曾劍耐心極佳，依靠在樹枝上，靜靜地觀察著這對奇怪的組合。


  他隱隱覺得，這桌棋盤裏，似乎隱藏了一些驚天動地的秘密。


  “老黃，你說我們還要在這待多久？”


  胖子托著下巴，看著上麵議論玄月，眼神迷離。


  “少爺你若是勤奮些，離開此界指日可待。”被稱作老黃的老頭撫須一笑，說道。


  胖子搖了搖頭，苦笑道：“你明知道，那場時空裂縫之後，我靈脈受損，這一世，莫說踏入化神期，就算是凝結元嬰也是癡心妄想……索性，倒不如在這醉生夢死，無憂無慮過一生也罷。”


  “少爺萬不可這樣想，這世上，還是有奇跡的。”老黃勸道。


  “奇跡？嗬嗬，你也知道是奇跡？我沒嚐試過？沒努力過？可最後是什麽結果？就如這散亂的棋盤一般，一事無成，反倒……反倒還要連累你，陪我在這吃苦。”胖子神色惆悵之極，忽然一咬牙，定定看向老黃，說道：“老黃，答應我一件事！”


  “少爺請說！”


  “回靈墟界去。”


  “不行。”


  “混賬，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少爺？”


  “正因為你是主人，我是奴仆，所以老奴更不敢拋下少爺一走了之！”


  胖子氣得渾身直哆嗦，眼中似真有怒火，一巴掌下去，隻聽“砰”地一聲，這碩大岩石，居然直接碎裂成了十幾塊，上麵旗子劈裏啪啦落了一地。


  老黃如老僧入定一般，坐立不動，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你他媽，早就可以飛升了，何必為了我浪費時間？試問在靈墟界，能襠你的能有幾人？便是那不可一世，氣吞江山，集一身天地仙氣的道尊，對上你也不敢說十拿九穩，你這樣的人才，凋零在這區區下界，值得嗎？”胖子指著老黃，越說越激動。


  老黃搖了搖頭，道：“老奴並不覺得這是浪費時間……想當年，老奴與道尊一戰，百招之內，被道尊打散元神，險些死去，若非楊夫人出手相救，我現在早就是一個死人了……如今楊夫人不在了，她去前隻有一願，便是托付老奴照顧少爺三十年，若是違約，如何對得起老奴萬年道心？”


  “你哪有違約？你照顧我的時間，早超過三十年了，我現在雖靈脈斷裂，但起碼也有結丹期實力，放在此界，等同於天師境，自保搓搓有餘，你又何必為我擔憂？”胖子哼了一聲，說道。


  “三十年太少。”老黃笑道，“不度少爺回靈虛，我死也不安心。”


  “老黃！！“


  “少爺莫說了，還要再來一局嗎？”


  “來個屁！”


  此時，樹上的曾劍，在聽到這一老一少的對話後，早就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心中震驚猶如渤海怒濤一般，驚駭不已。


  這二人，居然是靈墟界的人！


  而且，從對話中得出，那老黃，在靈墟界似乎地位不低，甚至隱隱有蓋過天蛇真君之勢。


  “前別，你聽到了麽？”


  曾劍傳音問道。


  “自然聽到了，我又不是聾子。”天神真君的聲音傳來。


  “這老黃，你可認識？”曾劍問。


  “不認識，聽都沒聽過……但那老黃口中的道尊我卻是知曉，不，何止我知曉，整個靈墟界，此人誰不認識？“天蛇真君苦笑道。


  “哦？這道尊很厲害麽？”曾劍問。


  “道尊的強，已經不是能用厲害形容得了的。”天蛇真君語氣帶著幾分崇拜與敬畏，“即便以我合體期實力，對上他也絕無一絲一毫贏的可能……若是那老黃真能與道尊過百招，其實力也絕對在靈墟界能排的上前五。”


  聽到這話，曾劍一臉愕然，看向下方那笑嗬嗬的老頭，實在無法把他和合體期高手相提並論。


  “前輩，你說合體之上，還有一個大乘期，最後則是邁入天仙的渡劫期……莫非那道尊，實力達到了大乘期，或者是渡劫期？”曾劍問道。


  天蛇真君微微一笑，說道：“都錯了。”


  “錯了？”


  “他和我一樣，也是合體期。”


  “什麽？”


  曾劍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蛇君：“前輩，你沒有開玩笑？那道尊，也是合體期？”


  “嘿嘿，沒有想到吧？”天蛇真君笑著說道。


  曾劍皺著眉頭道：“他和你同屬合體期，你為何說對上他遠遠不如？”


  “很簡單，那噬魂九，也是天尊境，但對上你，還不是隻要掉頭就跑的份？”天蛇真君淡淡地說道，“任何境界，都有三六九等之分，尤其是在靈墟界，莫說同等階段，便是越級殺人，也不足為奇……不說別的，在靈虛，比道尊境界高的起碼還有三人，但三人都達到了大乘期，論修為遠勝道尊，但若是一對一，單挑恐怕都從道尊手上走不出千招。”


  曾劍瞬間感覺呼吸一陣急促，喉嚨也變得幹燥起來。


  還有這種事？

  合體期，吊打大乘期？

  在曾劍看來，自己目前的天尊修為，若是遇到普通的天玄，或許能與其一戰。


  但究其原因，終歸隻是自己境界倒退，實際修為本身就是天玄罷了。


  並且，越往後，修為的跨度越大，越境界挑戰，更是不可能……能戰成平手已是萬中無一，想贏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怎麽，你不信麽？”天蛇真君恥笑道，“那隻能說明你鼠目寸光，在靈墟界，沒有什麽事是不可能的。”


  曾劍摸了摸鼻子，正欲開口，下方的老黃，忽然笑著說道：

  “道友在樹上乘涼多時，要不下來喝幾口茶，和老奴聊上幾句如何？”


  曾劍心中大駭，沒想到自己的行蹤居然被對方發現了。


  “怎麽辦？”


  曾劍臉色慘白地傳音道。


  “先下去看看什麽情況，若這老黃真是能與道尊過招的猛人，即便境界跌落，你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對了，別暴露我的行蹤。”


  天蛇真君說道，鑽進了曾劍的指甲之中。


  曾劍歎了口氣，從樹上跳了下來，發現老頭神色平淡，嘴角含笑，倒是自己那宿舍楊振，卻是滿臉震驚，指著曾劍道：“你……你小子什麽時候過來的？”


  “已經來了一個多鍾頭了。”曾劍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地說道。


  楊振麵色古怪地瞪著曾劍，隨即道：“我說，你也是靈墟界的人吧？”


  “不是。”曾劍搖搖頭，“怎麽這麽問？”


  “嗬，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從你第一天來煉丹閣報道，我就感覺你非存常人。”胖子笑著說道。


  曾劍也不答話，看向一旁坐在地上的老黃，拱手道：“前輩，我本無意冒犯，隻是最近上清派頻頻發生弟子猝死事件，所以……”


  “所以你就懷疑到我身上了？”楊振冷笑出聲，“真是白癡。”


  曾劍有些氣惱，但礙於這老頭在他旁邊，不敢出手教訓。


  “嘿嘿，無妨。”老黃微微一笑，“來者皆是客……剛才老奴和少爺的對話，想必你也聽到了吧？”


  曾劍點點頭。


  “如你所聞，老奴和少爺，本不是這一界的人……我們因時空裂縫，流落此地，隻是想借著上清派的天地靈氣，慢慢恢複法力，期望有朝一日，能重返靈虛，對於貴派最近所發生之事，完全是一無所知，更不可能去參與其中。”老黃笑著說道。


  “我相信你們。”曾劍微微一笑，看向楊振，說道，“隻是我不明白，你大半夜的，幹嘛穿著這一身行頭出來？我以為你是出去殺人，沒想到隻是下棋。”


  胖子哼了一聲，語帶譏諷道：“殺人和下棋，有區別嗎？”


  “啊？”曾劍顯然沒聽懂。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覆水難收，下棋就像殺人一樣，本沒有回頭路，我穿成這樣，隻因為這件事值得我慎重，你懂便是懂，不懂便是不懂，多說無益。”胖子冷笑道。


  曾劍哭笑不得，沒想到平時沉默寡言的胖子，真實情況卻是伶牙俐齒，完全讓自己無法反駁。


  “年輕人，若是不介意的話，陪老頭下一盤棋如何？”


  老黃看向曾劍，笑吟吟地說道。


  曾劍瞳孔一收，身體立刻僵硬起來，警惕地看向老黃，道：


  “若是我不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