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聽雪離去後,房中二人麵麵相覷。


    隻是宋星然滿臉淡然,隻清嘉托著雙腮,冥思苦想。


    此處雖大,但卻毫無屏障,一眼到底,並無藏人之處,要避開搜尋,藏匿一大活人,清嘉毫無頭緒,眼底一片茫然,歎息連連。


    宋星然本是閉目調息,聽她哀歎,抬目望去。


    小姑娘蹙著秀氣的眉頭,滿臉愁容,不由得有些好笑。


    他本不打算為難清嘉,所謂毒藥也隻是糖豆罷了,不過見她狡黠,想讓她老實一些。


    宋星然推算,趙嚴手下很快搜尋至此,在此滯留不是辦法,隻闔眼休息,封閉五感六識,暗中凝蓄內力。


    但清嘉不知宋星然盤算,生怕自己毒發,腸穿肚爛而亡,隻好抓耳撓腮地想辦法,偏偏毫無頭緒,坐也坐不住,背著手在房內踱步,隻覺得心煩氣躁,徑直走向窗台透氣。


    時值仲春,碗蓮內新葉才出,星星點點浮於水麵,將水底境況遮擋泰半,清嘉仔細去看,才發現水底藏了幾尾魚兒。


    清嘉靈光乍現:若有人來尋,將冉星藏在水中,是不是也能瞞天過海呢?

    越想越覺得此法可行,便將宋星然拽入內房,落下床幔,勉強藏了起來。


    又跑去外頭水井提了幾桶水,將浴桶注滿,且在水表鋪上層層疊疊的桃花瓣,這才停手,滿意欣賞自己的傑作。


    花瓣將水麵封住,屆時她假模假樣地立在水中,自然都以為她在沐浴,誰也想不到,水底還藏了個人。


    隻是此刻房中沒有熱水,若有不知羞的,湊近前看,自然還能瞧出端倪。


    但這已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辦法,隻能死馬當做活馬醫,她自忖此法尚可,滿意地將宋星然拽了過去。


    宋星然正在衝破桎梏的要緊處,隻差臨門一腳,被清嘉生生打斷,目露迷茫,多少不耐煩,見清嘉俏生生地抬著小下巴,無奈道:“姑娘,你這是要做什麽?”


    “我……”


    一句話不曾開端,門外便傳來一陣踢踏的腳步聲。


    大約此時,聽雪去而複返,警惕道:“你們是誰,鬼鬼祟祟在女客房前,是要做什麽?”


    有粗豪的男音怒斥:“退開!”


    “官差辦事,捉拿要犯。”


    隨後便有紛雜響聲傳來,間雜聽雪的驚呼斥罵,應是她與來人起了爭執,很快,聽雪發出一聲慘叫,便哐當倒地。


    清嘉一顆心狠狠揪起,既擔心聽雪,又聽來人說宋星然是賊,隻怕自己上了賊船,受他牽累,偏中了他的暗算,更怕宋星然被抓走,自己毒發而亡。


    萬般慌忙,也隻能穩住心神,低聲催促:“躲到水中去!”


    深深看了一眼滿臉堅毅的清嘉,宋星然毫不猶疑,翻身下水。


    門外少說有十餘人,他內力還未恢複,軟筋散藥效尚存,如今硬碰不過,相信清嘉是他唯一的選擇。


    清嘉急匆匆褪了外衫,一道鑽入水中。


    頃刻之間,門應聲而破,二十餘護衛湧入房中,清嘉擁著雙臂,滿臉驚駭,放聲尖叫。


    美人驚鴻,宛宛立於水中,驚慌失措的模樣,也別有一番淩虐的美感,一時眾人皆愣,不曾預料有此豔景。


    但這些護衛都是趙嚴豢養的家臣,倒不是江湖草莽,都算年青,驚愕過後很快露出尷尬,或雙眸緊閉,或閃避視線。


    清嘉眼疾手快,扯過外袍包裹住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口氣委屈,楚楚可憐:“佛門清淨地,你們是要做什麽?”


    美人含淚指責,讓侍衛長頓了一瞬,麵紅尷尬地令人翻了箱籠、衣櫃、床底,皆無斬獲,終於下令:“去別處找。”


    清嘉捂著衣裳瑟瑟發抖,隻能聽見心髒咚咚響和護衛踢踏的腳步聲,絞緊衣角,暗中祈禱他們速速離去。


    但斷後的一個黑衣護衛突然停了下來,嚷道:“老大!這女人白日青天的,洗什麽澡,小心有詐!”


    果見往外撤的隊伍頓住。


    清嘉的心狠狠向下沉了去。


    偏偏這時,水底的冉星突然用力將她的手拽住,然後水麵上便冒起了許多泡泡,顯然是他閉氣多時,再難承受了。


    清嘉再看時,浴桶內的清水已泛起了血色,他受了重傷,一經泡水,傷口破裂。


    清嘉隻能緊緊回握住宋星然的手,冷得像冰塊。


    她用那屈辱的口氣,孤注一擲道:“求神拜佛,自然要沐浴更衣,你等無恥狂徒,闖入私人之處,倒還理直氣壯,這可是佛寺呀,你們便不怕遭天譴麽?”


    黑衣護衛回身要上前搜尋,清嘉佯裝驚慌哭泣,往水中躲藏,實則暗中將披身的紗衣蓋在冉星頭上,但若他們抄近來查,這也不過垂死掙紮罷了。


    千鈞一發之際,領頭人終於發聲:“夠了!這一帶都是官家女眷,不要太過分了,既已仔細搜過,便不要為難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了。”


    清嘉啜泣回應,真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黑衣護衛雖心有不甘,終於還是快步離去,大門闔上的一瞬,清嘉總算鬆了口氣,手腳發抖著,將宋星然拽出水麵:“你沒事罷!”


    宋星然青衫之上血痕斑駁,麵容慘白,雙眸緊閉,似已昏了過去。


    清嘉憂心忡忡,無比緊張,素手在宋星然麵上輕拍:“冉公子,你醒醒!”


    她還未解毒呢!


    但宋星然仰倒在水中,毫無反應,清嘉雙手發顫去探他鼻息,尚有清淺呼吸,才鬆了口氣,使力在他胸口按壓。


    二人渾身濕透,清嘉也顧不得血水飛濺,不停搖晃他的身體,喚道:“冉星……冉星,你快醒醒呀。”


    好在宋星然劇烈地咳嗽一聲,緩緩睜開眼。


    他目光幽深,安靜地凝視她。


    美人秀眉緊蹙,眸中泛著水光,眼角淚痣嫣紅似血,白皙麵頰點點血痕,身軀發顫,幾多狼狽可憐。


    見他醒來,柔弱可憐地捏著他的衣角:“你可算醒來了。”


    她口氣分明是埋怨的,但她一管嗓音天生柔媚,方才嘶喊中破了嗓子,現下平添幾分沙啞,倒顯得嬌嗔幽怨一般。


    便是宋星然才醒來,也不由被清嘉那白得晃眼的肌膚所吸引。


    著實是妖冶清豔的女子。


    宋星然麵上浮現出幾許不自在的神色,借著咳嗽低下頭來,挪開視線,將綺念驅走:“多謝姑娘。”


    誰要他的謝。


    清嘉冷笑一聲,朝他揚了揚下巴,攤開掌心,索取道:“解藥呢?”


    宋星然眉骨一振,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解藥啊……”


    清嘉生怕他不給,急切地又靠他近些,循著他的話又問了一遍:“嗯?解藥呢?”


    美人驟然貼近,她一身輕薄的寢衣被水打濕,宋星然稍一俯眼,便能窺見她穠纖有度的嬌軀,幾瓣不懂事的桃花粘在白膩的肌膚上,將墜未墜,像極了山林中走出來的桃花妖,還不知好歹地往自己跟前湊。


    宋星然挪開視線,雙手打開、撐在浴桶邊,想要與清嘉拉開距離,但小桃花妖似怕他逃開,越發迫近。


    美人恩難消受,宋星然竟覺得自己心跳微微發亂,隻好無奈承認:“那不是毒藥。”


    誆她的。


    “是我妹妹的糖豆罷了。”


    他竟用一顆糖豆,騙得自己冒著生命之險,上下奔走,狼狽如絲?


    何等卑鄙、無恥、陰險、下作的小人。


    清嘉桃花麵麵煞白,神色僵硬,嘩地一聲自水中站立起來,但腳下一滑,又稀裏嘩啦地摔回浴桶。


    宋星然眼疾手快地接住清嘉,歉疚道:“……抱歉。”


    清嘉氣得額角青筋突突直跳,忍住扇他的衝動,將他狠狠推開。


    宋星然未曾設防,後背傷口摔在浴桶邊緣,悶哼一聲,捂著胸口直抽氣。


    清嘉站起來,從浴桶中翻身而出,另尋了幹爽外袍披上,背過身去,不再看他,冷漠道:“冉公子,你可以離開了。”


    權當自己倒黴罷了。


    但宋星然不能在此逗留。


    宋星然捂著胸口,覺得冷臉下逐客令的小女子,很有幾分意思。


    生得天仙的模樣,卻心硬得很。


    但總歸是他脅持了人家小丫頭,承了她的恩惠,他神色也鬆弛下來。


    宋星然熬過痛息,扶著浴桶站起,艱難走到清嘉麵前,手上捏著個印鑒,遞到清嘉手上:“今日,多謝姑娘相助,他日若有事,拿著此印鑒到雅南居尋我。”


    “隻要姑娘開口,我一定做到。”


    雅南居?

    她到京城不過月餘,但也聽聞雅南居的東家,家資無數、富可敵國。


    這位冉公子與雅南居有什麽幹係?

    清嘉不情不願地接過,這印鑒通體曜黑,流光四溢,雕著瑞獸朱雀,神氣活現,是值錢的東西。


    餘光掃過,清嘉再次打量這位渾身狼狽的公子。


    竟有幾分富貴閑人的氣質。


    如此一想,這位冉公子雖非勳貴出身,但也非一無是處。


    若她嫁不成宋星然,不得以要出逃,有得是要使銀子的地方,隻是這人底細要再探一探。


    清嘉麵色和緩下來,試探道:“但方才捉拿你的人,說你是要犯罪人,我憑什麽信你?”


    宋星然笑,她的心思倒多,方才千鈞一發,還記得趙嚴手下的說辭:“我的危險已去,沒必要騙你。”


    何況趙嚴是首輔,百官之首,權傾朝野,所以他府中的私兵也敢妄稱官差。


    但這些無須與清嘉解釋,宋星然隻說:“亡命之徒,胡言亂語,無須放在心上。”


    清嘉暫且信他,又追問:“若我要黃金萬兩呢?”


    宋星然很幹脆,薄窄的眼皮都不曾動少許:“當然可以。”


    聽他闊綽,清嘉總算看他順眼些許,甚至不吝嗇地對他笑了,毫不客氣地吩咐道:“公子,我那可憐的婢女還在外頭躺著,既是朋友,便勞煩您搭把手。”


    這小女子,竟使喚起他來了。


    宋星然捂著胸口咳了咳,又抖了抖自己尚潮濕的衣裳,多少不情願,還是“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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