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清嘉大腦閃白,麵色萎靡。
無法應對這猝不及防的真相。
她仿佛聽見自己腦袋裏轟隆鳴了一聲響雷,剩下一片焦黑的荒蕪。
她事事算計,卻算不到宋星然與她玩的隱瞞身份的把戲,他閑的無聊嗎?
錯愕迷茫時,清嘉甚至沒有察覺,自己指尖仍緊緊抓著宋星然手腕。
疼痛的緣故,清嘉體溫很冰,貼在男子手腕上的指尖泛著一點脆弱的白。
她麵色慘白,雨打梨花一般,宋星然判斷她傷及筋骨,怕她使力造成二次傷害,皺著眉道:“鬆開。”
又攏了攏她下墜的衣袖,將她的手完全包裹住,一張臉冷若冰霜。
清嘉悻悻鬆手,心中十分慌亂。
……他什麽意思?
他嫌棄自己,不喜被她觸碰麽?
此刻清嘉隻歎造化弄人,她根本早便見過宋星然,且幾次三番在他麵前,表達對“宋星然”的喜愛,說什麽一見鍾情不能忘懷,實則大活人在自己眼前晃蕩,都不認得。
她後知後覺明白,孟氏不認識官媒娘子,托人所問不過坊間的媒婆,繪相粗陋,與宋星然本人相去甚遠。更怨自己,不曾仔細觀察比對,粗枝大葉。
但事已至此,宋星然會如何看待她?
一個虛偽、居心不良的女人麽?她在宋星然麵前的種種行徑,連自己也覺得荒誕可笑。
清嘉簡直不敢細想!
如今人雖被宋星然抱著,卻十分心虛,隻覺得難堪,並不敢多看他。
她假借疼痛難耐之名,將一身重量卸在他身上,麵頰小心的、試探的,蹭了蹭他胸口的衣料,口氣是委屈、曲意討好的撒嬌。
“好疼……我的手是不是斷了?”
清嘉聲線虛浮,擾得宋星然心神驟亂,他俯眼,口氣很陰沉:“……胡說。”
清嘉心情更沉重了。
見她臉色倏然慘淡,宋星然低下頭,呼吸幾分焦灼,抬手將清嘉額角濡濕的碎發拂開,語調很輕地安撫:“忍一忍,馬上帶你去找大夫。”
“哦。”清嘉窩在宋星然懷中,被男子滿懷清意的氣息包裹,也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微微的震動,才莫名覺得安心,隱約有種感覺:宋星然並不討厭她。
清嘉隻能如此安慰自己。
好歹她與宋星然之間,有很多的接觸。
她是宋星然的救命恩人,這回受傷,也是為了救宋蔚然,他的寶貝妹妹。
清嘉甚至開始胡思亂想,宋星然能不能學一學話本裏的女主角,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當下又懊悔起來,早知道他是宋星然,當初救他時,要什麽勞什子玉佩!
罷了,罷了,前塵往事,多思無益,還是多想想自己該如何解釋吧。
其實,宋星然高中狀元,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老黃曆不知翻了幾頁。
也隻能抓住時間這一點,說自己那會年紀太小,不過在人群中遙遙見過一麵,故此多年後,記不清他的模樣。
縱然這樣解釋起來,有用情不深之嫌,但清嘉隻能想出這麽個說辭,且如今還未鼓足勇氣,直麵此事。
索性雙眼一閉,裝暈。
或許是宋星然懷抱太舒坦,又或許是疼得太厲害,清嘉真的失了知覺。
宋星然見懷中人兒沒了反應,臉色白得駭人,也失了方寸。
運氣飛奔而走,遠遠地將宋蔚然甩在身後。
宋蔚然邁著小短腿在後,邊哭邊追:“哥!哥你等等我。”
兄妹兩動靜不小,加上清嘉遲遲未歸,郡主擔心,便派人去搜,沒多久便碰上一隊人,郡主亦在其中。
見女兒鬼哭狼嚎,兒子抱著滿身狼狽、昏迷不醒的清嘉,心下一墜,神色端肅,一句詢問未脫口,宋星然已火急火燎吩咐:“速去請大夫!”
容城郡主被他一嗓子吼得愣了片刻,回過神來時,隻能看見宋星然在一眾下人的簇擁之下,摟著清嘉離去的背影。
她心情有些複雜,抱起滿身狼狽的小女兒,將來龍去脈問了個清楚。
——
清嘉是被疼醒的。
她睜開眼時,自己渾身虛乏,癱在宋星然身上,一個胡子花白的老者掰扯著她的右臂,帶出深重的痛感,天靈蓋都發麻。
老者鬆開手,恭敬道:“姑娘左臂傷了筋骨,還需再行治療,勞煩姑娘忍耐則個。”
殘存的痛感劇烈,清嘉滿頭冷汗,身子往宋星然的方向躲了躲,十分恐懼。
宋星然拍了拍清嘉後背,握在她肩頭上的手掌微微發力,又將清嘉抓了回去,附在她耳側說了一句:“聽太醫的話。”
清嘉隻能無力地點頭。
老太醫伸手,握在清嘉左側小臂上,用著巧勁輕輕一歪,清嘉隻聽見一聲清脆的“哢嚓”,疼得渾身發抖。
她深受疼痛折磨,蒼色的唇上印了深深的齒痕,額角覆了一層冷汗,宋星然瞧著也覺心驚。
大手撐在女子綿軟脆弱的頸骨後,臉色凝重地替她拭汗,眼神無意間掃過老太醫的眼神,冷得瘮人。
老太醫麵帶無辜地解釋:“傷筋動骨,最為難受,下官曉得大人心疼,但姑娘總要挨過去的。”
宋星然沉默。
老太醫的話讓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對清嘉的照料有些太過。
他動指尖動了動,想要鬆開清嘉,但懷中小女子蒼白一團,顯得十分嬌小虛弱,又有些不忍,但糾結片刻,也覺得清嘉已安全無虞,自己如此於理不合,終究鬆了手。
隻吩咐下人照料清嘉,便推門而出。
宋星然走到遊廊,迎麵碰上容城郡主,她眉頭深深,關切問:“清嘉如何了?”
宋星然:“已處理好了,隻是傷及筋骨,受了不少罪,且要仔細將養。”
因蔚然之故,連累清嘉無辜受罪,容城郡主十分愧疚,且她與清嘉投緣,對清嘉的憐惜更濃。
歎聲道:“我已遣人去祝府將事情說明了,將她留在咱們府上養傷。”
照理是犯不著的,也於理不合。
但容城郡主私心就想撮合二人,故此才腆著臉去與祝家說,更將清嘉傷勢誇大十倍不止,但祝家也好奇怪,竟無人來查看,所以清嘉能順理住下。
宋星然頷首,臉色很平靜,與剛才摟著清嘉,方寸大亂的模樣相去甚遠。
自家孩子自小心思深,是個息怒不形於色,滑不溜秋的主兒,上一次見他失了風儀,還是郡馬出事的時候。
這些年,無論遇著什麽事,都罕見他慌亂。
容城郡主於是篤定,宋星然與清嘉,有戲。
否則怎麽初見清嘉,便對人家受傷特別緊張,從前也不見他菩薩心腸,樂於助人呐。
容城郡主本來也打算撮合他們,如今誤打誤撞,這二人好似真有些不同,更是打定主意要將將這莊親事說成。
見宋星然要走,做出苛責之態:“這是要去哪裏?清嘉傷得這樣重,又是因為你妹妹的緣故,咱們合該好好照顧才是。”
她口氣加重,推著宋星然往回:“你且回去照看,蔚然也傷了,我先去看看,清嘉便交由你照料了。”
一邊說,一邊扯著宋星然往回走,大有將他關在客房的架勢。
宋星然認命道:“我定會親自照顧。”
容城郡主終於露出滿意之色。
母令難違,宋星然認命。
隻是他行至門邊,聽見女子嚶嚶嗚嗚哭泣的聲音,低低壓抑著,十分哀切,大約是疼極了。
他推門而入時,清嘉仰臥在床上,仰著素白小臉,抿唇抽泣,忽而被來人所擾,表情愣了一瞬,氣息卻又不曾喘勻,嬌氣地打了個嗝。
宋星然驀然覺得心軟。
小姑娘傷了雙手,動彈不得,哭泣時也隻能任由淚水橫流,堆在麵頰上,濕漉漉一片,淒涼中又有些可愛。
他歎了口氣,終究沒讓那淚繼續堆積,他坐下,自胸前掏出一方潔白的絹帕,替她擦淚,低聲問:“怎麽哭成這樣?太疼了麽?”
清嘉其實不那麽疼了。
她之所以哭,是因為懊惱自己不曾將宋星然認出,做錯了事,說錯了話,既覺得自己丟了臉麵,又擔心自己嫁不成宋星然,被抓去給趙嚴當小妾。
多方情緒交加,借著疼意發泄出來罷。
誰料宋星然殺了個回馬槍,將她狼狽的模樣盡收眼底。
但宋星然的態度讓清嘉迷惑。
他看起來,似乎,沒有很厭煩自己。
清嘉突然有了辯白自己的衝動。
但不能一味認錯,顯得自己心虛。
於是先發製人道:“你為何瞞著我?”
她才哭過,嗓音低啞,這話不像質問,反似撒嬌。
宋星然擦淚的動作停了。
這小女子,有點意思,分明是她不認得人,如今反倒理直氣壯地,怪罪起他來了。
宋星然語調上揚地唔了一聲:“所以,怪我咯?”
清嘉淚意洶湧,十分委屈的:“我那時才幾歲,遙遙見你一麵,麵容早就模糊,你竟也不同我說真話,害我似個傻子一般。”
擲抵有聲的控訴,聽起來雖有些胡攪蠻纏之嫌,但她哭得鼻頭通紅,淚水將衣襟都打濕了,極為淒愴,像是被人傷透了心。
宋星然無奈看著,覺得心軟,還真順著她的話反思起來。
她年紀小,眉眼雖豔,卻還透著稚嫩,七八年前的事情,總不見得還要與她計較。
她這麽一個小女孩,又懂什麽情情愛愛。
或許她歡喜的,是那日意氣風發的狀元郎,時過境遷,他的麵容早已模糊,她卻仍記得那份歡喜。
如今覺得自己丟了醜,羞怒交加,哭成個淚人兒。
宋星然心裏已替清嘉做了解釋,覺得自己倒沒必要與小姑娘計較,平白失了器量。
於是他低下頭,笑道:“是我不對。”
清嘉愕然。
怎麽就認錯了呢?
這麽簡單?
清嘉詫異地睜大眼睛,忘了哭泣,淚水蓄在眼眶打轉,襯著她一雙杏眸亮亮晶晶,嬌憨極了。
宋星然拍了拍她的發頂:“莫哭了,早些休息。”
清嘉淚水收歇,宋星然收起帕子。
他也起身離開,又在門邊停下:“此事,母親已同你家中陳明,你那侍女大約回去與你收拾東西,很快便回。”
他耐心囑咐:“你且住下,安心養傷。”
清嘉沒想這樣大一個喜訊從頭砸下,愕然地呆在原處,眸光發呆,盯著宋星然離去的方向,腦海中都謀劃出了二人的美滿良緣。
真是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