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鄭玉柔辯駁:“我沒有,我沒有害賢妃娘娘,陛下明察。”


    她伸出手去夠皇帝衣角,被一腳踹開,她“嗚”地一聲,從地上滾了起來,不住朝皇帝磕頭,口氣起伏不定,十足慌亂:“您看,那娃娃上的時辰八字,分明不是賢妃娘娘的,臣婦實在無辜!”


    皇帝仰著頭,怒氣騰騰地自鼻尖發出一聲哼,反唇譏笑:“郡主是認了,這紙紮娃娃,的確係你所有?”


    何盈於身體狠狠抖了一下,低聲啜泣:“臣婦、臣婦……”


    她人生二十餘載,從未承受過如此大的恐慌,此刻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


    清嘉不免對何盈玉蠢鈍的行為嘖嘖稱奇。


    古往今來,厭勝之術俱為皇室大忌,更莫說當朝天子,如此迷信神鬼學說之人,她的膽子可真大,太後真將她縱得無法無天,好歹不分了麽?


    那邊,皇帝袖擺一翻,氣勢洶洶道:“將那陰損東西遞過來。”


    錢喜弓著腰,用方帕子裹著,才將紙紮小人遞到皇帝眼底,皇帝也不接,似乎生怕被邪氣沾染一般,隻垂著眼,略掃了幾下,微蹙著眉,疑惑念出:“己亥、巳卯、壬戌、庚子?”


    清嘉原來垂著頭顱,低調旁觀,驚聞此訊,也沒繃住低聲咳了下,與宋星然對了一眼。


    這是她的八字。


    鄭玉柔原來想要害的人,是她。


    夫妻二人的眸光俱很複雜,但清嘉仍精準地接收到宋星然的信息。


    她扶額,做出弱柳扶風的姿態,雙眼一閉,往宋星然身上傾倒。


    宋星然早準備好,將她穩妥抱住,肝膽俱裂地吼了一句:“夫人!”


    宋星然一把聲音可堪悲痛欲絕,清嘉的緊閉的眼睫都未忍住顫了一顫:他的演技,不輸自己半分。


    這響動太大,闔場的目光都聚攏在夫妻二人身上。


    李炎扶了扶額頭,有些看不下好友過分浮誇的演技。


    隻見宋星然悲憤指責:“陛下,這時辰八字,分明是臣妻的,郡主好毒辣的心思!”


    他眼底都透著激動的紅:“難怪清嘉方才偷偷與我說,她自入了宮後,小腹便脹疼不止,定是受了巫蠱之害。”


    皇帝緩緩地發出一聲嗤笑。


    鄭玉柔,昔年的確吵著鬧著要嫁給宋星然。


    他半眯著眼,神色既厭惡,又參雜著不解,銳利的眼神逼視著鄭玉柔,既無奈又惱火:“無知婦孺!竟為了這點小事,以巫蠱之事禍亂後宮!”


    太後此刻再坐不住,那個雍容矜雅的長者早已消失,李炎似乎覺得她倏然蒼老,眼角的印痕都變得深刻,她哀泣陣陣,聲淚俱下地拽住皇帝衣袖,絕望而無助地求情:“皇帝,玉兒年紀還小,又被哀家縱傻了,根本不知曉其中禍害,瞧在老婆子麵上,放過她吧。”


    但顯然無效。


    皇帝眉目之間一股鬱氣,對於太後的求情,他隻覺得煩。


    此刻他橫眉豎目,模樣極駭人,一把扯過衣袖,拽得太後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她跌得鬢發都亂,珠釵四散,儀態全無。


    也還匍匐在皇帝腳下苦苦哀求:“陛下,玉兒是我的命根子啊……”


    皇帝神色似堅冰玄鐵,一絲憐憫都無,李炎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家皇帝老爹,如今最介意的,早已不適何盈玉是否存了心要禍害賢妃。


    賢妃出事時,他或許還有幾分觸動,但經過他與宋星然聯袂的鋪墊,他的關注點早已轉移:江山社稷,宗室香火。


    而這個紙紮小人的出現,恰與烏泥山的簽文不謀而合。


    也許東南不穩是根,那這個象征著不詳的紙紮小人,便是由簽文生長出的眾多果實之一,足夠叫皇帝心驚膽寒。


    此刻天子的威嚴盡數抖摟出來:“郡主鄭氏,惑於巫祝,陰挾媚道,論罪當誅。”


    太後直直栽倒,雙眼都反了白。


    他略顯煩躁地掃了一眼,才陰鬱道:“朕感念太後恩德,網開一麵,將鄭氏郡主封號褫奪,貶為庶人。”


    太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聞言乍喜:“多謝,多謝陛——。”一句話未說完,皇帝又截住話音,漠然道:“流放三千裏,刺配崖州。”


    太後聽了這話,徹底暈了過去,鄭玉柔聲淚俱下地撲了上去:“外祖母!”


    皇帝眼風一掃:“將鄭氏打入天牢,擇日發配。”


    帶刀侍衛登時一擁而上,將鄭玉柔捆了起來,她雖不住掙紮,卻也難敵數人扛壓,最後口中被塞入布巾,便隻剩下漸漸淡下的咽嗚聲。


    皇帝精神不濟,揉了揉眉心,側了一眼昏倒的太後,淡聲安排:“請太醫來與太後看診。”


    他頓了頓,口氣似乎疲累:“既已查明賢妃之事與諸位夫人無關,便放離宮吧。”


    然後,便離開了亂糟糟的慈寧宮。


    清嘉聽見皇帝擺駕回宮的傳令,才慢悠悠地睜開了眼,被宋星然攙扶著起身,終於逃離這座富麗堂皇的牢籠。


    直至上了馬車,聽得喧鬧的人流聲,是販夫走卒的叫賣,間或者街邊的孩童的嬉鬧、行人的交談,都叫她一顆高懸了半日的心肝緩緩落回原處。


    但清嘉靠在宋星然臂彎,心緒始終不安。


    宋星然大掌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蹭了蹭,唇瓣落在她鬢角,口氣輕緩的:“不怕了。”


    清嘉眼睫木然地眨了眨,滾出剔透的眼淚來,後怕道:“我險些便見不到你了。”


    又對宋星然生出怨懟來,若非鄭玉柔癡戀於他,何至於將一腔怨氣都發泄在自己身上?


    下藥、巫咒,她是生怕自己死不了!


    如此一想,更是煩躁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你瞧瞧你,從前拈花惹草,那些風流債,俱都反噬回我身上了……那藥,都喂到我口中了,險些,險些我便如賢妃那般血流如注,說不定要折損在皇宮,一屍兩命。”


    她越說越悲,腦中簡直複現了自己死後,宋星然飲酒作樂的模樣,心頭狠狠一疼,口氣也愈發悲愴,抽抽噎噎的:“屆時、屆時你也滿意了,另取個溫柔可心的,照舊風流快活,渾然不記得有個孤魂野鬼,名諱喚作祝清嘉!”


    “渾說什麽!”


    宋星然口氣也冷了下來,俊臉陰沉,眼尾倒壓,手上動作卻輕柔,扯著袖子去擦她眼淚。


    他一顆心也堵得慌,擔驚受怕整日,如今又聽了這些誅心之言,不免教訓道:“你也是要當娘的人了,如何口上沒個遮攔?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清嘉,我怕極了。”


    他神色認真,口氣卻無奈:“怕極了你有三長兩短,怕極了我救不了你。”


    清嘉也知道,自己的話十足傷感情,放在平時她才不會說,但大難得救後,對著宋星然,那些從前被自己壓抑的壞脾氣都淩空升起。


    如今見他繃著俊臉,心知自己說錯了話,也不知如何收場,隻空濛著杏眼,眨巴眨巴地掉著眼淚。


    宋星然本來生氣,覺得自己一顆好好的真心被她扔在地上踩得髒兮兮,如今見她哭得傷心欲絕,隻是沒頭沒腦地發泄,怒火被她眼淚一泡,早偃旗息鼓了,一顆心酸酸漲漲地發不出火,隻好蕭索地歎了口氣,大掌在她脊背摩挲,默默與她順氣。


    清嘉哭夠了,心中才鄙薄起自己的軟弱來,她吸著鼻子,一本正經地:“那紙紮小人,有我的生辰八字,我略掃了一眼,它胸前纏著一縷發絲,不出意外,大約是我的。”


    她擦了擦潮濕的眼角,冷靜道:“你想,這些東西,鄭玉柔從何處可得?”


    宋星然凝神思慮片刻,緩緩說出個名字:祝清萍。


    清嘉訝然,沒想到他與自己想法不謀而合。


    一想自己方才說了過分的話,如今便思忖著如何修補,湊近了往宋星然身上貼,口氣婉然討好:“夫君好聰明。”


    她小臉都帶著潮濕,渾似被驟雨打過的荷花,貼在麵頰上是軟綿綿的觸感,宋星然莫名很沉溺,竟就被哄好了。


    又覺得自己也太沒骨氣,將上揚的嘴角壓了下來。


    清嘉見他無甚表情,又仰著小臉問:“夫君是如何猜出來的?”


    其實是在沒話找話呢。


    清嘉清楚記得,小皇孫周歲宴那日,她見鄭玉柔與祝清萍交好,將自己憂慮告知宋星然,那時宋星然嗤之以鼻,不以為意。


    現在裝傻充愣也是權宜之計,眼波直勾勾地投向宋星然。


    宋星然一時也愣。


    心道是一孕傻三年麽?

    但她才哭過,眼眸清潤,鼻尖一點紅,混似個可憐的小兔子,宋星然沒忍住,在她鼻尖咬了一口,疏朗的氣息噴薄至她唇邊,才聽他低聲道:“沒良心。”


    他吐息帶著熱意,清嘉倏然覺得喉嚨有些幹,也不理解他莫名其妙的指責從何而來,啞聲問:“怎麽?”


    宋星然也沒放開她,在她唇畔不輕不重地啄了幾口,才含糊道:“你同我說過的。”


    清嘉仍扮傻,眼神透徹又嬌憨:“是麽?我每日說這麽多話,如何能字字句句都記得?”


    宋星然無奈提醒:“周歲宴,你說她們交好。”


    清嘉見他怒氣都消弭了,才敢展露出自己真實的情緒。


    思慮忡忡道:“我的生辰八字,祝清萍一問便知,那頭發呢?如何獲取的?她有什麽本事將手伸入國公府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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