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碗洗完, 陳碩催促孟黎趕緊去睡。
孟黎不肯,人窩在大廳沙發,懷裏摟著抱枕, 低頭有一搭沒一搭地玩手機。
陳碩坐在前台,不停按鍵盤,搜查劉奇的資料。
換了好幾個搜索引擎都沒找到他一點蹤跡,陳碩臉色越來越黑,到最後繃著臉, 咬著後槽牙,盯著牆上的時鍾不動。
盯了足足三分鍾沒移開眼,孟黎雖然在玩手機, 但是注意力一直放在陳碩身上, 見他神情晦澀、臉色陰沉, 擺明心情不爽。
孟黎看了兩眼,擱下手機, 起身走到前台,扣指敲敲桌麵,出聲呼喚:“陳碩。”
陳碩收回眼,視線輕且淡地落在孟黎臉上, 眼神裏的陰沉消散得一幹二淨,他動了動臉部肌肉, 扯動嘴唇:“嗯?”
孟黎趴在前台, 臉靠向陳碩, “你怎麽了?”
陳碩撿起桌上的煙盒,咬了根在嘴裏, 點燃煙, 人癱坐在椅子裏, 邊抽邊淡然否認:“沒事。”
“我還以為——”
孟黎話未說完,陳碩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陳碩瞧見來電人是誰,立馬站起身,神色緊張地推開椅子走出大廳。
走到院子,陳碩摁下接聽,率先出聲:“周叔?”
電話那端,周華榮端著槍,坐在一棵大樹下,盯著癱死在地上,四肢被利刃割開,頭頂留出兩個空蕩蕩的、駭人的血窟窿,屍體腹部還用血寫著“死”字的麋鹿,眼眶紅得快要滴血,他攥緊手裏的槍,從牙齒縫裏憋出幾個字:“又有兩頭鹿被剝了角。”
“血還是新鮮的,那人肯定沒走遠,你趕緊追。應該是左撇子,用刀的手法看起來挺怪,跟正常人不大一樣。”
“還有,據點也被破壞了。我現在回去收拾東西重新找據點,你去查一下最近的遊客有誰是左撇子。”
陳碩腦子裏忽然冒出劉奇的臉,他咬緊過濾煙嘴,喉嚨深處溢出一聲冷笑:“是不是早上的事?”
周華榮頓了半秒,沉重問:“見過人?”
陳碩凝視著遠處深黑的天,開口:“沒猜錯的話,應該見過。”
周華榮快要咬碎牙,啐了口口水,咬牙道:“不管是不是,趕緊找人。要找錯我負責。”
陳碩嗯了聲,喉結滾動:“剛走兩小時,我馬上去追。”
掛斷電話,陳碩給徐茂打了個電話,讓他過來看店。
交代完,陳碩隨便收拾兩樣東西,拿上車鑰匙準備出發。
孟黎看他急色匆匆走進來,換完衣服就要走,孟黎想都沒想追了上去。
嘭的一聲,麵包車門合上,陳碩扯上安全帶,插好鑰匙準備出發。
剛要踩油門,副駕駛忽然冒出一個人頭。
隻見孟黎飛快拉開副駕駛門,一溜煙地坐上去,然後扣住安全帶,手握住車門把手,一言不發盯著陳碩,一副“他去哪兒她就跟到哪兒”的姿態。
陳碩咬咬後槽牙,目光落在孟黎臉上,提醒:“孟黎,下車。”
“不下。”
“我他媽是去追人,不是玩兒。”
“哦,我也去追人。”
見勸不動孟黎,陳碩深深吸了一口氣,扯動臉部肌肉,沉聲道:“別亂來,一切聽我指揮,行?”
孟黎眨眨眼,伸出四根手指發誓:“絕對不打擾你任何行動。”
陳碩趕時間,孟黎發完誓,陳碩猛踩油門,橫衝直撞往前開。
劉奇往西坪的方向走,陳碩在去往西坪和文縣的分叉口賭了把,最終選擇往西坪方向走。
西川到西坪路程五個小時,劉奇先走兩小時,陳碩必須得在他到西坪前找到人。
一路陳碩開得很快,一破爛麵包車開出了寶馬的架勢,孟黎坐在副駕,即便扣著安全帶也時不時被顛動幾下,有兩次差點顛撞到腦袋。
陳碩全身緊繃,手握著方向盤,手臂肌肉線條鼓動成幾條直線,脖子處冒了兩條青筋,麵部冷硬如石,整個人陰惻惻的,看起來格外嚇人。
孟黎全程不敢多說話,她咬著唇瓣,抓著安全帶,時不時瞄一眼陳碩。
開到半路,陳碩將手機扔給孟黎,低聲叫她:“給劉奇打電話,看他接不接。”
孟黎撿起砸在大腿的手機,解了鎖,堵不停翻找聯係人,翻到頭都沒看見劉奇的電話號碼,“沒他的電話。”
陳碩偏頭望了眼低頭擺弄手機的孟黎,出聲:“你打,我說。”
孟黎哦了聲,按下一個“1”,等待陳碩報數字。
陳碩腦子裏回顧一圈,準確說出幾個數字:“138*****5939。”
按下號碼,孟黎在陳碩的注視下緩緩撥出去。
嘟、嘟、嘟——
每響一聲,孟黎的心髒就緊一分。
響到最後,傳出一道機械的女聲:【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
孟黎開的免提,這道機械女聲在空蕩的車廂不停回蕩。
陳碩猛拍兩下方向盤,嘴裏忽然咒罵一聲。
孟黎摁斷電話,看向陳碩的眼神裏露出兩分了然,她抿了抿嘴唇,幹巴巴問一句:“劉奇也是盜獵團夥的成員?”
陳碩沉默不語,他布滿青筋的手死死握住方向盤,好半晌才冒出一句話:“我就不該放他走。”
簡短七個字,生生道出了陳碩的憤怒、後悔,以及發自肺腑的愧疚。
即便沒有親眼瞧見那場麵,周華榮幾句話還是勾勒出了森林裏發生的殘忍、凶殘。
生命從來不分高低貴賤,人與動物的命同樣重要。
在陳碩看來,他的命遠不比它們值錢。
孟黎頓了頓,忍不住開口:“我之前就覺得他不是個好人。”
“不過就算你今晚攔住他也不見得能找出什麽證據,他這種人肯定不會輕易就範。”
說到這,孟黎給出一個結論:“他很狡猾,能單身匹馬來西川,肯定留有後路,或者說有這自信,你抓不到他。”
孟黎的話字字句句插在陳碩胸口,他滑動兩下喉結,艱難承認這個事實:“孟黎,知道跟做到是兩回事。”
“你說得對,就算他現在站在我麵前,我沒有證據,依舊惜抓不了他。”
說到這,陳碩闔了闔眼皮,牙齒縫裏憋出幾個字:“兩頭,又死了兩頭鹿。”
孟黎忽然不知道說什麽安慰陳碩,她舔了舔嘴唇,手指貼在膝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裙子布料。
麵包車裏一片寂靜,隻剩陳碩的一股怒氣四處躥動。
夜色深沉無邊,鄉道沒什麽車,隻麵包車車燈發出微弱的光芒,在夜色裏如螢火般渺小、忽略不計。
孟黎坐在車裏,目光落在旁邊麵部冷硬的男人身上,覺得他飽經滄桑,身負重任,卻從不肯埋怨世道不公。
這樣生硬且有味道的男人如何不值得她欣賞。
前方有段路道路維修,所有車輛需要繞道而行五公裏。
繞道的那條路是土路,泥巴深陷,地麵坑窪不平,天不隨願,走到半路,忽然下起雷陣雨,雨點如冰雹劈裏啪啦砸在車頂、車窗。
本就坑窪不平的土路經過雨水的泡騰,滿是泥濘,開到一個大水坑,麵包車輪胎陷落在水坑怎麽也爬不出去。
雨還下個不停,霧氣遮擋,昏黃燈光模糊不清,前方像吃人的黑洞,看著格外滲人。
水坑漫過車輪,徹底熄火。
陳碩咒罵一聲,打開車門,下車查看情況。
車門剛打開,陳碩便淋透全身,頭發絲上的水滴在臉上,整張臉都浸泡在狼狽裏。
左後輪陷得最深,陳碩嚐試性地推了兩下,壓根兒沒什麽動靜。
他手撐在車門,繞著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車屁股。
雨水嘩啦啦砸在他身上,旁邊的樹葉被雨水砸得劈裏啪啦響,葉片唰唰抖動,將水滴全彈在地上。
得好幾個人推才能推出去,陳碩找了幾塊石頭墊在後輪附近,想要試試看能不能衝出去。
孟黎看陳碩遲遲沒進來,她也跟著推開車門,冒著雨走出去看陳碩。
陳碩剛找回一塊石頭,看孟黎淋在雨裏,陳碩大聲喊她:“車裏待著,外麵雨大,別出來。”
孟黎不聽,拖鞋踩在滑膩的泥土裏,扯著濕透的、貼在大腿的裙擺艱難走向陳碩。
陳碩看著人,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嘴裏咒罵:“孟黎,你瘋了。”
孟黎不理會陳碩的黑臉,放下裙擺,脫掉鞋子赤腳踩在水坑裏,跟他一起找石塊:“還需要多少石頭?我幫你一起找。”
陳碩低頭掃視幾眼孟黎白皙,細嫩的腳指頭,咬牙拒絕:“不用你找,趕緊回車裏坐著。”
孟黎定定看他一眼,轉頭紮入黑暗中,去馬路附近搬石頭。
陳碩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地落在那道單薄的背影,看她懷裏抱著一塊石頭,吃力地走在泥濘,陳碩喉嚨一緊。
孟黎頭發、身上全被淋濕,頭發絲貼在頭皮順著往下滴水,裙子打濕貼在身上,雨水直往她白嫩的胸口灌。
她抱著石頭慢吞吞走到陳碩跟前,學著他的樣子半蹲在地上,將石頭放在水坑,放完又繼續去搬石頭。
搬到第三塊,陳碩伸手拉住孟黎的胳臂,啞聲阻止:“先別弄了,我開試試,看能不能衝出去。”
說完又提醒她:“你站邊上,別靠太近。”
孟黎聽話地點點頭,默默往邊上站了站。
陳碩看她乖順聽話,喉結滾動兩下,轉頭鑽進車裏。
發動機點燃,陳碩握住方向盤,猛踩油門。
麵包車在水坑裏掙紮好幾次,後輪都沒能爬出去。
眼見試了四五次都沒動靜,孟黎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靠近車屁股,配合陳碩,用力推動車。
麵包車跟個六七十歲的老人似的,一直掙紮不動,孟黎推到手都酸了才慢慢有所移動。
最後一把,麵包車忽然發力,奮力躥了出去。
髒水澆了孟黎一身,臉上、脖子上全是泥。
陳碩開出幾米遠,將車停下,他推開出去回來找孟黎,看她臉上全是泥,陳碩站她麵前,抬手替她抹了兩把臉,緩緩開口:“上車,趕時間。”
孟黎也不矯情,點頭哦了聲,立馬跟上陳碩。
上了車,陳碩丟給孟黎一坨紙讓她擦擦,陳碩則猛踩油門,繼續追劉奇。
孟黎扯了四五張紙擦臉上、脖子,擦也沒擦幹淨,頂多把臉上的泥給擦了。
擦到最後,孟黎捏著紙,偏頭看看陳碩,出聲:“我看到車輪印了。”
“嗯?”
孟黎回想起剛剛抱石頭看到的車輪印,解釋:“大G車輪印,跟劉奇那款車一樣。”
陳碩輕輕嗯了聲,神色晦澀道:“我知道。”
“他倒是誠實,沒跟我耍花招。”
孟黎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她捏了捏手裏的紙團,偏過臉悄無聲息望著窗外。
雨還在下,嘩啦啦砸在車窗,一顆一顆如珍珠似地滾落在地。
如果沒有劉奇這一遭,今晚倒是適合睡個好覺。
陳碩在西坪有認識的人,自從劉奇提了刀疤男的行蹤,陳碩就在暗中調查。
如今知道劉奇去了西坪,陳碩猜測他肯定要跟刀疤男碰麵,找到刀疤男就有一半幾率找到劉奇。
兩個小時前,陳碩收到了好友的短信,說刀疤男在某個旅館出現過,陳碩吩咐好友幫忙看住人,他馬上過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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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碩全程幾乎沒休息過,開了四個小時,陳碩隨便找了個地方休息二十分鍾。
麵包車空調壞了,開不了暖氣,孟黎窩在副駕駛,抱著胳臂,臉色平靜地等待著這二十分的結束。
附近沒人戶,兩人隻能在車裏擠。
陳碩看孟黎冷到臉色泛白,他解開安全帶,翻了翻後備箱,什麽備用衣服都沒有,隻翻到一條擦車的帕子。
捏著寶藍色擦車帕,陳碩視線落在蜷在副駕的女人,喉嚨裏溢出一聲低罵。
在外麵抽了根煙,陳碩重新坐回車裏,孟黎已經睡著了。
陳碩看孟黎渾身狼狽,眼神鎖住她那張被泥糊滿的臉蛋,伸手摸了摸孟黎的腦袋。
頭發沒幹,陳碩摸到一手水。
他皺了皺眉,看了眼時間,見過了二十分鍾,繼續踩油門開車。
開到西坪高速收費站已經淩晨三點半,陳碩交了費,徑自開向城區,往刀疤男住的旅館開。
開到旅館剛好四點,旅館破破爛爛,裝修也挺土氣。
陳碩下了車,看了眼睡熟的孟黎,推開車門就往旅館鑽。
進了旅館,前台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見陳碩渾身濕透,氣質像流浪狗,小姑娘嚇得不輕。
陳碩朝前台姑娘比比手勢,示意她別害怕,小姑娘攥緊手機,一副隨時準備報警的樣子。
陳碩趕時間,懶得跟小姑娘周旋,他擺擺手,從兜裏掏出身份證遞給小姑娘,開口:“訂一間房,房費我待會給你。”
“我上去找個朋友,馬上下來。門口的麵包車裏是我女朋友,她睡著了,麻煩你幫我送條幹淨的浴巾披她身上,記得不要吵醒她。”
說著,陳碩又抽出錢包遞給前台小姑娘,“我現在有點急事,房費給你,缺了我待會補。”
不等前台小姑娘回應,陳碩拿著手機匆匆上了賓館二樓。
刀疤男住在二樓最東側那間,陳碩上了二樓,直奔最東側。
門鎖著,陳碩看了眼空蕩蕩的走廊,從兜裏翻出一截鋼絲慢慢伸進鎖洞。
這家賓館開了很多年,鎖還是老式鎖,很容易開。
吧嗒一聲,鎖打開,陳碩破門而入。
床上的人聽到動靜蹭地一下爬起來,跳下床準備開窗跳下去。
黑暗中,陳碩飛快跑進房間,趁人開窗的間隙,一把揪住對方頭發,將人拽回來。
趁對方不注意,陳碩用力扣住人脖子,將人拖到門口。
啪的一下打開燈。
陳碩看清人。
他抓得沒錯,就是刀疤男?
刀疤男也看清了陳碩的麵孔,在陳碩開燈的瞬間,刀疤男抓起旁邊的玻璃杯狠狠朝陳碩砸了過去。
砸在臉上,玻璃杯碎,陳碩臉上劃出一道五厘米長的血痕,鮮紅的血立馬冒出來。
陳碩抹了把臉,抓住刀疤的手將人往地上用力一摔。
刀疤男眼裏露出狠意,趁陳碩不注意,一腳踹在陳碩腿上,爬起身從枕頭底下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往陳碩身上招呼。
打鬥激烈,房間滿是拳腳相踢的聲響,刀疤男應該練過,身手不錯,陳碩好幾次差點被他紮一刀。
打到一半,前台小姑娘聽到動靜衝了上來。
看到他倆打到你死我活,前台姑娘嚇到叫出聲,顫抖著要報警。
電話還沒摁出去,刀疤男將目標對準前台小姑娘,陳碩急忙去拉人。
刺啦一聲,陳碩手臂劃過一刀。
小姑娘嚇到麵部抖動,眼淚不受控製掉落。
刀疤男見狀,趁陳碩被前台姑娘糾纏,立馬跑下樓逃了出去。
陳碩想要去追,小姑娘拉著他不放,非要讓他處理後續,否則店裏所有賠償都要她負責。
看著刀疤男鑽進一輛福特車衝了出去,陳碩記住車牌,咬牙罵了兩句。
追是追不上了。
陳碩深深吸了口氣,惡狠狠掃了眼前台姑娘,重新回到房間查找刀疤男留下的東西。
他住進來沒兩天,人也謹慎,身份信息相關的東西全都沒有。
陳碩找了半天,最後在枕頭底下找到一張紙條。
【貨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