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合一
第19章 三合一
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陳葉雲還沒來得及回他,就見一道陰影襲來,嘴唇被輕啄了一下。
她的心顫了顫, 重獲自由的手攥緊了身下的床單。
兩人唇齒相貼,柔軟又親密,郝少東輕輕親吻她的嘴角, 嗅到她如蘭的氣息,一時心亂意動。
郝少東右手箍著陳葉雲的肩膀,左手撫著她的發,長長的發, 細軟柔順, 亦如她的唇。
“唔,”陳葉雲紅唇被人含住, 隻覺得空氣稀薄, 有些喘不上氣來。
男人女人的氣息交混,一時讓人意亂情迷,她低著頭, 被迫承受他的淺啄深吻,香舌被人勾住,兩人呼吸聲兒大,一聲聲都似震在耳邊,交換著彼此的溫度。寒冬臘月, 這一方天地卻是熱浪滾滾。
等到兩人分開時,陳葉雲大口喘氣, 沉甸甸的胸脯因急促的呼吸起伏,兩人周遭皆是熱氣, 連呼吸都是燙的, 郝少東平息片刻翻身躺回床上, 聲音喑啞,“睡吧。”
“嗯。”過了許久,被子裏才傳來甕聲甕氣的回應。
第二日,雨後的空氣舒爽又清新,平日瑟瑟的寒風此刻也不顯得討人嫌,陳葉雲睜開眼,伸了個懶腰,雙手往兩邊舒展,左側床榻空空,她反應了一陣,這人應該已經出發了。
櫃子裏放著幾件衣裳,都是她從家裏帶來的,其中顏色最鮮亮的當屬過年的時候伯娘給打的紅色雙盤扣對襟衫,這衣裳就結婚那天穿過一次,陳葉雲取出來端詳片刻,換上新衣裳,外頭套了一件黑色棉襖。
黑色與紅色倒也配襯,尤其是重色之下的一抹亮色更為打眼。
換好衣服,陳葉雲邊走邊綁好麻花辮,客廳的掛鍾發出整點的響聲,原來這會兒剛六點。
她拐了個彎兒往廚房走,正好遇見郝少東從裏頭出來,兩人都沒察覺差點撞上,男人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其扶住。
對視一眼,兩人都立馬別開眼,各自腦海裏都浮現昨晚的畫麵,這會兒一人垂著手拇指和食指自顧自捏著,一人狀似如常去放盤子。
“你怎麽起這麽早?不再睡會兒?”
“你怎麽還沒走?”
郝少東把右手的盤子放到桌上,盤子裏是三個老麵饅頭。
“還有會兒出發,我去食堂買了早飯回來,鍋裏給你們留了的。”他端坐在凳子上,腰背挺正,氣宇軒昂。
“哦。”陳葉雲點點頭,臉有些發燙,站在原地一時沒有動作。
一口稀粥,一口饅頭,郝少東吃著早飯,喚她一聲,“現在吃不?”
"我刷了牙來。"
郝少東點點頭,又端著盤子去廚房拿了兩個花卷,打了碗粥出來。
新婚小兩口坐在四方桌前,一人拿著個饅頭,一人拿著個花卷,兩個孩子都還沒起,往日嘰嘰喳喳的飯桌上這會兒倒顯得異常安靜。
“你們怎麽過去啊?”陳葉雲端起碗喝口粥,不經意看他一眼。
“小卡拉過去。”
“哦。”陳葉雲又看他一眼,小口咬著花卷,花卷是帶糖的,甜口,味道很好。陳家三人都喜歡,可這會兒許是昨晚的紅燒獅子頭和豬油渣吃得多,又或是心裏擱著事兒,她胃口不是太好,吃了半個就吃不下,就拿在手裏一直沒動。
郝少東幾下吃完了,準備收拾著出門,陳葉雲也吃好了,準備把剩下的半個花卷放著,晚點再吃。
“不吃了?”
陳葉雲點點頭,“這會兒吃不下了。”
剛說完話,手裏的半個花卷就被人拿走,她順著人青筋凸顯的結實小臂往上看去,郝少東把她吃剩的半個花卷送進嘴裏,三兩下咽了。
吃完,人就端著碗盤去廚房衝洗了。
“我走了,估摸得一個月才能回來,有事兒你就托曾哥找人給我遞話,平日有啥事也找他們,別臉皮薄不好意思麻煩,都是自己人。”
“行,你去吧,路上小心。”陳葉雲站在門口送送他。
郝少東大步流星往前走,走著走著又回頭看了一眼,陳葉雲立在門邊,穿著一件黑色棉襖,露出裏頭的紅色衣衫,更襯得小臉白嫩,眼波如水,明媚動人。
後來郝少東多少次想起自己媳婦兒,腦海裏都是這副畫麵。
*
八點多,兩個孩子也起了,大軍吃早飯的臼恃洸功夫才知道姐夫出任務了,一個月才能回來。
他皺著眉,顯然是有些舍不得,“姐夫咋就去這麽久啊!”
“這是任務,不過他說了,興許動作快能早點回來。”
“好吧。”
玲玲倒不太在意,她先吃完飯就屁顛屁顛往牆邊去,站在昨天姐姐畫的那條身高線前麵,比了比。
“姐,你給我看看,是不是長高了?是不是離這線更近了?”
陳葉雲和弟弟對視一眼,兩人都笑了,“你又不是孫悟空,哪兒能長這麽快。”
玲玲聽哥哥埋汰她,不高興了,衝到桌前跟人理論,“我就長了,明明就比昨天高了。”
“好好好,長了長了,明兒你就能跟我一樣高。”陳葉軍立馬認慫摸摸妹妹的頭,自個兒也跑去自己那根身高線前比劃。
兩人的身高線差了兩個頭,一高一低畫在在牆上。
“你別把我啾啾弄亂了。”玲玲忙伸手護著自己的小腦袋,今天陳葉雲給她紮了兩個小啾啾,墜在兩邊頭上,似兩顆小圓球衝著天。
吃完早飯,陳葉雲教兩人認了會兒字,才放他們出去玩。
隔壁曾家,五六個孩子耍得高興,陳葉雲站在門口和黃麗珍說話。
“珍姐,我中午回來領他倆啊,麻煩你多看著點兒。”
“你放心,不行讓他們在我家吃中飯也成。”
陳葉雲道了謝,蹬著二八杠自行車往農場衛生所走去。農場一路平坦,周遭是無邊無際的良田,穿過大路經過養豬場,養鴨場,再繞過一片湖泊,到了衛生所。
李隊長正站在衛生所門口,見陳葉雲過來衝她招手。
“小陳同誌,好消息。”
“李隊長,咋啦?”陳葉雲疾步趕過去,心裏猜測是不是周醫生鬆口了。
李正民越瞧這位女同誌越順眼,總覺得這人許能和周醫生成搭子,畢竟周醫生這人不好處,“周醫生同意讓你今天試試。”
“真的?”陳葉雲亮了嗓子,一時眉飛色舞。
“不過周醫生要求高著,她最嫌兩種人,一是笨,二是粗心,你多注意著。”
“行,我肯定好好幹。”
衛生所裏,陳葉雲跟著李隊長進去的時候,周醫生在翻閱書籍。聽到腳步聲,她掀眼皮看了一眼二人,又收回視線繼續看書。
“周醫生,人給你帶來了,你隨便教教。”李隊長給二人介紹,“陳葉雲同誌,你今後就好好跟著周醫生學。”
“好的,李隊長。”陳葉雲站得筆直又衝周醫生說話,“周醫生,我,”
“會認藥不?”周醫生直接打斷她的話,語氣生硬拋了個問題。
“會一些。”
“那行,先把這批藥歸置到櫃子裏去,別弄錯了。”周醫生頭也沒抬就下了任務。
陳葉雲看著櫃麵上紙箱子裏的藥瓶,點點頭,立馬開始動作。
李隊長見二人行動迅速已經開始了,就先走了。
衛生所裏這會兒也沒人來,裏頭就兩人,周醫生把書拿得離老遠,虛眯著眼睛看著上麵的字,陳葉雲在一旁整理藥瓶,裏頭都是些常見藥,她基本都熟,先掃了一遍後頭木櫃裏標的藥品名稱,便開始挨個分門別類放好。
一時間,衛生所就隻有翻書頁的聲音和藥丸在藥瓶裏顛來顛去的聲音。
“周醫生,歸置好了。”
周醫生聽到說話聲兒,先抬頭看了一眼掛鍾,這才站起身往藥櫃那邊走。她今年四十一,眼角已經爬上了細紋,頭發也不複年輕時候的烏黑,摻雜了絲絲花白。
“我瞧瞧。”一開口,聲音有些發啞,帶著股煙嗓氣。
陳葉雲見周醫生看著藥櫃,身子沒動,眼皮似乎也沒動,過了估摸不到一分鍾就回頭看著自己。
“行了,你先回吧。”她又坐回座位去,不那本厚厚的書翻開,“下午不用過來了。”
陳葉雲吃了一驚,這麽會兒功夫自己就被人嫌棄了?她心裏直犯嘀咕,不知道是哪兒沒做好。
不管如何,總得再爭取爭取,“周醫生,是我放錯藥了嗎?我檢查了兩遍的。”
見人沒開腔,陳葉雲繼續說道,“還是我歸置得太慢了?等我再熟悉熟悉肯定更麻利。周醫生,不然你再給我下個任務?”
啪
周醫生猛地合上書,發出一聲響,一雙銳利有神的眼看向陳葉雲,眉宇間頗有些不耐煩,“吵死了,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冷不丁被人這麽數落一頓,陳葉雲有些心驚,果真是惹人厭煩了?“周醫生,我就是想知道自己哪裏沒做好。”
“地方放對了,就是放得慢了些。念在你是頭回幹這個,再給你個機會,以後跟著好好學,也不用有啥大能耐,給我遞給藥遞個手術剪子,手腳麻利點就成。”
“真的?謝謝周醫生!我肯定好好幹。”陳葉雲差點驚呼出聲,見周醫生神色不耐忙收了聲,乖巧地站著。
“你回去準備準備,明兒開始來上班。”
“周醫生,幾點來啊?”
“你愛幾點來幾點來,快回去,別在這兒礙著我。”周醫生揮揮手,打發她走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陳葉雲在回家路上高興得辮子都要翹到天上去了,這個工作一個月35塊錢,她還沒拿過這麽高的工資呢。
等她到了黃麗珍家裏時,已經快到飯點了,她臉上掛著笑來領孩子。
“瞧你,咋高興成這樣,嘴都合不攏了是吧?”黃麗珍正掰大白菜,準備晚上炒。
陳葉雲見幾個娃還在玩也沒急著領人回家,她這會兒高興著總想找個人說道說道,“我找著工作了。”
“呀,你找啥工作了?”
“農場衛生所,上回劉醫生不是走了嘛,正好缺個人,李隊長讓我去接班。”
啪嗒,黃麗珍吃了一驚,手上力氣沒使好,把白菜根子掰斷了。
“你咋去衛生所啊!哎喲喂,你就是沒來幾天,不知道周醫生的脾氣,那沒幾個人受得了!”
陳葉雲想了想,剛剛接觸了一會兒,周醫生是有些怪,不過也不至於專門為難人嘛,“我好好學,好好幹就成了嘛,她還能把我吃了啊?”
黃麗珍白她一眼,把簸箕放到一邊,拉著她的手說話,“你知道周醫生是啥人不?”
陳葉雲搖搖頭。
“我跟你說,周醫生可不是一般人!”
周小娟自小生活在農場開荒前的村子裏,年輕時候是個潑辣性子,人又是個愛研究草藥的。以前村裏哪能見著什麽醫生。有個頭疼腦熱想買個藥片都得走一兩天山路才能到鎮上去買,因此大夥兒有個小病小痛就自個兒熬,熬過去就好了。
後頭村裏有個嬸子頭痛也跟著熬,想著熬兩天就沒事兒,結果這回居然小病熬得差點熬死,村裏人慌亂用騾子馱著人出山才救回一條命,人醫生說早治早好了,不至於拖成這樣,這可嚇壞了村裏人。
周小娟就自告奮勇當醫生,不過村裏壓根沒人信她,一個年輕女娃自學成醫,倒騰什麽中草藥給人治病,聽著就不靠譜。
可村裏是真沒醫生,久了總有膽大的讓她試試,一回兩回下來,大夥兒發現還真有點用,一個個就開始改口了,喊周醫生。
周小娟就這麽一路自己琢磨,找村裏老人打聽草藥用法,再托人帶點書回來看,中醫西醫都學,看病行醫了大半輩子。
“後來這地兒來了兵團和知青開荒造田,以前條件也苦啊,周醫生就背著個藥箱子上山下地到處看病,夏天曬脫一層皮,冬天凍爛一雙腳。”黃麗珍來隨軍好幾年,什麽都打聽得清清楚楚。“你說是不是個能耐人!”
“周醫生真是了不得,怪不得李隊長說農場的土戶沒幾家沒找過周醫生看病。”
“那可不,所以說周醫生哪怕脾氣怪點,也受人敬著呢。”黃麗珍想起什麽,笑嗬嗬衝陳葉雲說,“上回有個犯渾的後生看不慣周醫生愛答不理的模樣,竟然跟人吼了兩嗓子,回去就被他爹揍了一頓,人說他阿爺當年受過周醫生的惠,這個不孝順的還敢耍橫。”
“那他可是理不清了。”陳葉雲初聽到這些一時無法將其和衛生所那個生硬的周醫生聯係在一起。
她總覺得這時候的周醫生身上散發著不願與人打交道的氣息。
“那周醫生現在的脾氣?”
“這我不知道,反正我見到周醫生的時候就是這樣,總是板著臉,不愛搭理人。不過也沒啥,就找她買個藥,說兩句話就是了。”黃麗珍說著話,又看向模樣俊俏的陳葉雲,“可你給她搭手那不得受氣死啊!”
“不至於。”陳葉雲擺擺手,理理衣裳下擺,“我多注意點就成。”
“你真想掙錢等開了春跟我們一起幹活啊,做勞保手套,工作服,一天也能有個幾毛錢,就是時間長點,辛苦點。”
農場有工廠,專門生產建設用的勞保用品,除了本來的工人也會給隨軍親屬提供工作崗位。
陳葉雲不好拂了她的意,隻說到時候再看看。
因著這些日子要托黃麗珍不時照看著弟弟妹妹,陳葉雲下午準備做了碗湯給她送去。其實大軍這個年紀在村裏也算個小大人了,基本能顧好自己和妹妹,可陳葉雲還是有些不放心。
“我白日得去上班,你們能不能自己顧好自己?”
“能!”
大軍和玲玲以前也愛在村裏到處竄,因此信心滿滿。
兩人吼得聲兒震天響。
大軍上回跟著學了添煤球,這會兒拎著煤球爐子在外頭走廊添,隔壁兩戶人家也在做菜。
黃麗珍嫌屋裏嗆,直接在走廊開火,火燒得旺,鐵鍋熱得快,沒一會兒就炒好了大白菜。拿水衝了下鍋,髒水倒進旁邊桶裏,她又開始煮麵。
“大軍,你家今晚吃啥?”黃麗珍攪和著鍋裏的手擀麵條問他。
“我姐說炒菜呢。”
“喲,你家吃得挺好的,這油還挺夠用啊。”
剛剛黃麗珍炒白菜就放了幾滴油,就擔心手抖放多了,過陣子沒油吃。
“大軍,就擱那兒唄。”
陳葉雲洗了手,換了當班的舊衣裳,挽起袖子準備炒菜,大軍幫著把土豆洗幹淨了,陳葉雲切了細長的土豆絲,倒進熱了油的鍋裏,油倒得少,得省著點兒吃。
另外燒水煮白蘿卜豬油渣湯,昨天熬的豬油渣陳葉雲單獨剩了點,這會兒和蘿卜一起煮湯,格外鮮美。
湯麵冒著一層淺淺的油圈,和小顆蔥花一起飄在上頭。
“給你珍嫂子端去。”她打了三碗湯,讓大軍和玲玲給隔壁送去。
“哎呦,這香得隔老遠我都聞著了。”黃麗珍一把接過喝了一口,順手擱在窗戶沿上,“好喝!這我可就不客氣啦。”
隔著幾米遠,陳葉雲也回她,“你客氣什麽,我謝你還來不及呢。”
“大軍來來來,拌碗麵回去。”黃麗珍做的幹拌麵也是出了名的香,她挑了幾筷子麵放進一幹淨的碗裏,加了幾滴醬油,油辣子,還有自製的大豆醬,“讓你姐加點蔥花就齊活了。”
兩家人交換了食物,都敞著大門吃得開心。
“珍姐,小雲,你們吃啥呢?我在樓下都聞著香了。”一樓趙月的聲音傳來,黃麗珍左手端著個大瓷碗,右手握著筷子,嘴裏還包著一口麵條朝下麵探頭。
趙月站在院子裏也往上瞧,她也剛做好飯,熬了苞米糊糊,拌了一碗野菜,今兒她男人帶著孩子回婆家了,本來她也要一起回的,可早上臨出門兩人拌了嘴,趙月就一人留家裏了,不願意跟著去。
這會兒一人吃著糊糊和野菜的她聽到樓上的聲音,忙打招呼。
“趙月,你吃的啥好吃的啊?快給老姐姐分點。”
“那感情好啊!我拿我的拌野菜跟你換,你等著我。”說完,人就端著個碗往樓上跑。
黃麗珍一看她碗裏的野菜,一臉嫌棄,大手忙捂著自己的碗,“別,跟你換我虧了!”
趙月哪肯依,笑著掐她癢癢肉,趁人鬆手夾了兩筷子熗白菜送進嘴裏,嗯,果然,別人家的菜更香!
“快嚐嚐我的拌野菜,別看黑乎乎的,味道不差。”吃完白菜,她又忙著推自己的菜。
黃麗珍是知道她手藝的,不大好,不過人也給麵兒,吃完之後給趙月豎了個大拇指,直誇她有進步。
“小雲,快來嚐嚐,咱紅旗大院大廚子來了。”
趙月飛了她一個白眼,忙不迭去找陳葉雲,“小雲,你來評評理,這味道咋樣?”
陳葉雲含笑起身,把人迎進來,吃一口野菜,嗯,拌得有些鹹了。“味道挺好的。”
也不能打擊人的積極性嘛。
“瞧瞧!珍姐,小雲誇我呢。”
三家人換著吃食聊著天,這一頓飯吃了好一陣。
第二天,陳葉雲擔心去晚了,又起了個大早,頭一天晚上她就跟大軍說好了,和妹妹起來吃了飯先練一篇字再去找其他小朋友玩。
兩人給她保證得好好的。
今天天氣挺好,陳葉雲鬆了衣裳,穿得輕薄了些。去衛生所上班第一天,心情愉悅,像隻能飛起來的燕子,兩條辮子尾巴也跟著晃動。
她出發時是七點,這會兒到衛生所應該也就七點二十多,可衛生所緊閉的大門,讓她愣在原地,竟然還沒開門?
左右望望,不見周醫生人影,陳葉雲隻得在原地等著。
估摸等了三四十分鍾,周醫生才邁著步子不急不緩走來,她穿著件藏青色棉襖,衣裳洗脫了色,有些泛白,手裏還拿著一杆旱煙,見陳葉雲在門口站著,她走近問了句,“等多久了?”
“半個小時吧。”
“嗯。”周醫生沒再說話,布著皺紋的手從衣兜裏摸了幾下摸出一枚鑰匙,上頭有根紅繩拴著,她扔給陳葉雲,眼神示意她開門。
陳葉雲把門打開,一回頭見周醫生正在裝旱煙卷,她用大拇指將煙卷放進去壓平,劃了根火柴點燃,旱煙鍋口就冒出一圈煙霧,周醫生含住煙嘴,用力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圈白霧。
衛生所不算太忙,一早上就來了些人買頭疼腦熱的藥,這時正值冬季,難免有人老毛病犯了,腰腿酸痛。
周醫生給人做了針灸,又給下一個病人看,聽人咳嗽幾聲,再看了看舌苔,刷刷下筆開藥,處方單子一撕,讓陳葉雲給人拿藥。
拿藥工具人陳葉雲記性不錯,中藥櫃和西藥櫃也差不多熟悉了,找起藥來很快。
“給,甘草片,一天兩顆啊。”
“謝謝陳醫生。”農場的工人趙菊聽說來了新醫生,細細打量她,“周醫生,你們這新來的醫生手腳真利索啊。”
“剛來都這樣,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周醫生頭也沒抬。
“你這說笑了,我看陳醫生挺好的。我走了啊,你們慢慢忙。”趙菊拿了六顆甘草片就走了。
農場這片前幾年也跟著國家推行的農村合作醫療學,每年每人繳納一元錢合作醫療金,大隊再從公賬裏提每人五毛錢的醫療金進去,這樣除了稍微嚴重些的病,基本人人看病都不用花錢了。
後來陳葉雲遇到李隊長才知道,那兩天都是周醫生考驗人,看你上不上心,機不機靈。
陳葉雲就這麽暫時通過了周醫生的考驗,正式上班了。
在衛生所十來天,陳葉雲漸漸適應了周醫生的脾氣,這人願意搭理你的時候能應兩聲,不願意搭理人的時候最好別煩她。
一開始,周醫生就讓陳葉雲幫著拿藥,後頭見她沒出岔子,便讓她處理點簡單的傷口。
“周醫生,我可沒幹過這個,這合適嗎?”陳葉雲壓著聲兒跟周醫生說話。
簾子後頭,一號病床坐著個放牛工人,今兒給牛喂草時被木頭紮了,傷口不算太深就是流了些血。
“這有啥不合適的,以前找不著醫生,獸醫都能給人治。”周醫生把簾子揚開,拿出托盤,上頭放著鑷子,碘伏,棉簽,紗布。“給他把木頭取出來,處理包紮好。”
陳葉雲看了醫用手冊,也跟著看了周醫生處理傷口,其實心裏有數,不過頭一回上班來處理傷口,心裏還是有些緊張。
她捏著工人的手,掌心朝上,拿起鑷子極認真地取木屑,裏頭紮了一截粗的,兩截細的木屑,她動作快,一氣取出,忙看一眼病人的神情。
放牛工咧著嘴,露出有些泛黃的牙,“陳醫生,你隨便弄,我這皮糙肉厚的都不知道痛。”
衛生所看病方便又便宜,經常處理點傷口都不收錢的,誰還能挑啊?再說了,要不是這回木頭截子用手指扒拉不出來,他都不準備來衛生所。
陳葉雲聽了他的話,也把心放回了肚子裏,清洗衝水,再給人擦了碘伏包了一圈紗布。
開了頭便萬事順利,周醫生不時讓她幫著處理包紮傷口,農場一般也見不著什麽大病大傷,都是些常見的,陳葉雲學著上手倒快。
日子過得挺快,距離郝少東離家已經過去了二十來天了,陳葉雲整日忙碌過得倒也還不賴。
月初,農場紅旗小學也開學了,大軍和玲玲念二年級和五年級。
晚上七點,煤油燈虛晃著,發出微弱泛黃的光,關上的窗戶被外頭的寒風吹開了,呼呼的往裏灌著風,火光晃晃悠悠差點熄滅,打了個彎兒又立起來了。
一隻纖細的手把住窗戶栓,給它扣上,又用力緊了緊。
回頭,桌前坐著兩個娃,都埋頭寫字呢。
“背打直,別成駝背了。”
兩人一聽這話忙把曲著的背繃直。
陳葉雲也坐到四方桌另一角,繼續看書,黃皮書頁,上頭寫著《中醫內科常見疾病臨證手冊》,旁邊還搭著好幾本。
“姐,我寫完了。”玲玲把作業本推了推,上頭是她四仰八叉的字,大得要填滿方格。
“你這字再好好練練。”陳葉雲掃了一眼,在幾個字上頭圈了幾個圈,“這幾個字重新寫,一筆一劃寫正。”
“哦。”玲玲輕輕歎了口氣,又認命地開始寫字。
“姐,看看我的,我比妹妹寫得好!”大軍趁機把自己的作業本推過去,臉上都是期待,就盼著一句誇。
陳葉雲看一眼上頭張牙舞爪的字,打量兩人,“你們倆真是半斤八兩,都好好練。”
“哦。”
大軍和玲玲對視一眼,眼裏都升起了一股狠勁,急吼吼開始練字,沒人想做家裏寫字最難看的人!
晚上檢查了兩人的被子,陳葉雲回屋裏熄了煤油燈躺下,今天倒春寒天兒又冷了,裹著棉被還有些發冷,她躺在床上頓時想起郝少東的好處來,這人就是個熱源,挨著就不覺得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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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眼瞅著前些天都暖和起來了,咋今天又開始發冷啊。”一營一連連長朱明啟拿軍用水壺往嘴裏灌,裏頭裝的是白酒,喝一口身體暖和。
一營一連和二營三連一塊兒鞏固水渠,清淤疏通。
二十多年前,開荒的兵團戰士修建水渠,用一雙雙手挖,一個個身軀撐著,揮舞鋤頭,肩挑泥沙,變荒地變良田,現在農場兩條蜿蜒百來裏的水渠,能灌溉上千畝良田。
每年冬天,農閑時節,農場便組織清淤固渠,保證來年的生產建設順利進行。
倒春寒的夜晚,寒意直往心裏去,郝少東接過朱明啟的軍用水壺也往嘴裏灌了兩口,哈,白酒下肚,火辣辣得燒起來,驅散了不少寒冷。
“你剛結婚沒多會兒就離開這麽久,弟妹有意見不?”
“沒啥,哪兒能為這事兒有意見啊。”
朱明啟笑笑,他常年在外曬得臉發黑,這一笑倒顯得牙白,“我剛結婚那會兒真是恨不得跟我媳婦兒秤不離砣,膩歪得很,還是你本事!”
郝少東靠在臨時搭的大棚柱子上,看著深夜亮的一片繁星,想起二十多天前離家那天,穿著紅衣衫梳著麻花辮的女人,淡淡一笑,“也沒啥。”
第二日,農場兵團,知青和鄉親們又如往常一般作業,清淤加固任務也臨近後期,大夥兒幹勁十足都盼著早點回家。
快到午飯點,有人來送飯,大鍋菜煮在一起,就吃個頂飽。
郝少東拿著飯盒蹲在田坎邊大口吃飯,大夥兒就地吃飯,隨意蹲著坐著。
“連長。”三連士兵小張端著飯盒擠過來,“連長,農場衛生所周醫生帶人來看病了。”
一群人作業許久,難免有些磕碰,手上腿上沾點傷啥的都是家常便飯,再加上這天氣變臉也快,今天就有些同誌咳嗽幾聲。
“行,你帶人去引路給有需要的同誌看看。”郝少東三兩下吃完飯,到大棚邊扯的膠皮水管處把飯盒衝洗了。
“連長,你不去看看啊?”
前幾天郝少東幫人搬大石頭,那人一個人不小心沒拿穩砸下來,郝少東為了不讓人受傷自個兒被砸了右肩,當時就砸死血了,皮膚發紫,這些天確實有些疼。
“這有啥,過幾天就好了,我就不浪費醫療資源耽誤衛生所同誌了。”他說著活動活動肩骨,還有些疼,不過也沒大礙。
每回這時候衛生所同誌都得忙得腳不沾地,來清淤的人加起來兩百多號,加上周圍村子的村民也要出來看看病拿藥,真是能把人累夠嗆。
“行吧,那我去拿兩片藥,我今早就嗓子眼疼,得預防預防。”小張敬了個禮往外跑了。
陳葉雲坐在拖拉機上,單肩掛著醫用木箱帶子,那醫用木箱沉甸甸的被她放在腿上用手環著,在她左邊是周醫生,右邊是清淤固渠任務的小組長張光明,兩人年紀相仿,都在這片土地生活了幾十年,正回憶當年。
拖拉機突突突,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顛簸,陳葉雲有些蒙,今兒一早自己照常去上班呢,剛到衛生所就被周醫生通知跟著去十多公裏外的紅旗渠看病。
她忙托了個農場嫂子給家裏帶話,晚上估摸得九十點回去,讓弟弟妹妹去趙月家待著,晚上回來接他們。這才跟著周醫生坐上了小卡,再轉坐了拖拉機前來。
“前頭就是了。”拖拉機還沒停穩,張光明就利索地跳了下去,“周醫生,陳醫生你們小心著點。”
放眼望去,紅旗渠蜿蜒綿亙不見頭尾,渠寬近兩米,兩側修有石牆,將大禹水庫的水引渠送到農場和周邊村鎮。
這會兒,清淤固渠工作正做到紅旗溝,陳葉雲和周醫生便是來此看病。
三人又步行了一裏多地才見到烏泱泱的人群。
“周醫生!”
“周醫生,你可算來了,我這腿給割了口子。”
“周醫生,我可能是感冒了,你給我開點藥吧。”
這塊地界鮮少有人不知道周醫生的,這會兒都跟人打招呼。
周醫生沒廢話,點點頭就跟人看病,讓陳葉雲在一旁打下手。
有人身上帶傷,陳葉雲用棉簽蘸了二百二紅藥水塗上去,有人頭疼腦熱,周醫生開了吃藥,讓人當場吃了兩顆,又給了幾顆後麵再吃。
有人拿了藥,見周醫生旁邊的年輕醫生有些眼生,“周醫生,這是所裏新來的醫生啊?”
“嗯,新來的。”
“我叫陳葉雲,剛來衛生所不久。”
“哦哦,陳醫生好!”
“陳醫生你給我看看唄。”
大夥兒一聽是新來的醫生也客氣,忙跟人打招呼。
後來忙起來,兩人幹脆分開看病,陳葉雲就處理點輕微的病症,開點常見藥,或是處理擦傷,周醫生在一旁偶爾看兩眼,倒沒說什麽。
三連士兵小張找陳葉雲看病,陳葉雲聽了他症狀,知道是感冒前兆,給了兩片藥,讓他今天午飯和晚飯後吃了。
小張今年才17,整日跟一群大老爺們生活在一起,少有接觸女同誌,尤其陳葉雲膚白貌美,說話輕聲細語的,他直接鬧了個大紅臉,結巴著道了謝,手裏攥著兩片藥丸就跑了。
許是又緊張又害羞,攥著攥著,有片藥丸還從手指縫裏滑落,他倒回來兩步從地上撿起藥丸,吹了吹沾的灰。
藥丸就著一口涼水下肚,小張把剩下一片塞進衣裳胸前荷包裏,小心蓋好荷包蓋。
“小張,你藏啥呢?”朱明啟一嗓子吼他,跟郝少東一起走過來。
“連長好!”小張敬了個禮,笑嘻嘻答,“我剛找陳醫生開的藥。”
“陳醫生?”朱明啟回憶了一下,不對啊,農場哪有陳醫生。
“是新來的,說是跟著周醫生學習呢,人陳醫生真好,長得又俊,說話又好聽。”
“瞧你那樣!這才見一麵就給誇成這樣了。”朱明啟看一下郝少東,“快管管你手下的人。”
“這人自由,你可別封建啊。”
“哈哈哈,也是!”朱明啟掃到他右肩,想起來這人前些日子受傷了,“你也去看看傷唄,別硬撐著。”
“我這差不多都好了,不疼。沒必要往跟前湊。”
“你一向是能忍的!”朱明啟想起以前出任務,郝少東就是個能忍痛的,事情緊著其他人先讓。
郝少東跟他們說了幾句,一人往水渠前頭去,準備看看作業進度,背後幾人還在閑扯,說話聲兒一直四處飄。
“見著新來的陳醫生沒?真好看!”
“也不知道有對象沒?”
“肯定有了!你就別打主意了,你這模樣可不成。”
“我打聽到了,陳醫生啊,是外省來的,北梧人,人名兒也好聽,叫陳葉雲,是不是好聽!”
郝少東腳步一頓,愣在原地,片刻後轉身往回走,小張跟幾個知青正聊天呢,見連長突然回來。
“你說剛那個陳醫生叫,陳葉雲?”
女知青突然被問話,下意識點頭作答。
郝少東眼裏蓄滿萬千情緒,提腿往前頭看病的地方去。
朱明啟見人急匆匆掉頭忙問,“少東,你去哪兒啊?”
“看病。”前頭男人大踏步走著,頭也沒回回了兩個字。
“你不是說肩膀不痛嗎?”這人剛說過的話。
“這會兒開始痛了。”
作者有話說:
1,鄉村醫生有一定時代特色,主要是條件有限無奈之舉,現在提倡經受過專業培訓再上崗,請勿模仿。文中不會涉及大的醫療診治,多為小病小痛的治療。
謝謝大家支持,麽麽噠~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