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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你遠不是最慘的那個

  花瓣離開的那個夏天,白色連載了四年的漫畫出了完結篇,神秘如白色,決絕如白色,他的心好似防彈玻璃做的,少年得志卻自此封筆,杳無音信,不知粉碎了多少粉絲的玻璃心。


  最後一期的《鳳凰淚》,不辭而別的鳳凰在畫板里給淚留了一封信,孤兒院里長大的淚帶著對哥哥無法釋懷的恨,帶著對鳳凰未說出口的愛,帶著今時今日他已然承受不起的落寞和孤單去往他從來堅信存在的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里沒有抱歉、沒有遺憾、沒有仇恨也沒有虧欠。或許,他會在那個世界里巧遇鳳凰,若有那時,他定會用盡所有力氣對她說一句「我愛你」。


  故事讀到這裡,我更好奇的是鳳凰和淚哪個才是白色自己,我想象著故事情節是否是白色的親身經歷,如果是,白色是不是也曾哭到昏天黑地,眼淚決堤,還是他自有一套方法擺脫悲傷情緒。我感傷於故事裡的分離,感動於容不下半點瑕疵的感情,更感嘆白色的畫筆有一股魔力,讓人陷入之後無法抽離。


  看完那期漫畫,鬼使神差的,我翻找了半賤遺留在我家的畫板。


  如果我沒有買全套的《鳳凰淚》,如果我沒有堅持熬夜看完,我也不會想到去翻半賤的畫板,最終看到半賤寫給我的信。如果我沒有看那封信,也就不會知道我不是爸媽親生的小孩,如果我一直不知道我不是爸媽親生的小孩,或許會一直幸福卻也懦弱的活到現在。


  可這個世界從來不存在如果,一千種好的假設也敵不過一個殘酷的結果,現實總是悄無聲息的就給你點顏色瞧瞧。善良惡意謊言承諾,你問我什麼樣的姿態是種解脫,其實我也困惑。


  我不願意和媽媽冷戰,才不想和姐姐斷絕關係,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做什麼說什麼才能挽回,回到從前那般無憂無慮的日子裡。


  後來,我拿著花瓣寫給我的信去找季宇,其實,我早該告訴你,花瓣是因為我才離開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直到現在我才告訴你。


  電話里,季宇讓我直接去季爸的事務所等他,通常這樣的情況,準是季爸接的案子讓他也很感興趣,所以季宇才會心甘情願跟在季爸後面做他的小助理直到把案子辦完。從前花瓣在的時候,季宇也時常這個樣子,為了不那麼無聊,花瓣就拉著我陪她一起打發等季宇的時間,一等就等很長時間,去之前我都做好了準備。


  可是,我準備得再充分,我再有適應孤單的天分,沒與花瓣一起,一個人等季宇還是會索然無味。更讓我沮喪的是我等了好久都不見季宇出現。


  我不是花瓣,不被重視我能理解;我不是花瓣,理所應當要少些埋怨;我不是花瓣,不會半途走開最後還讓季宇道歉;我不是花瓣,只一遍遍的安慰自己:再等等,再等等,再等十分鐘,再不來的話我就走。於是,在這樣的自我暗示下,又等了6個十分鐘。還好的結果是,我沒有白等,季宇最後還是來了。我看著他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我面前,靠著牆,半天功夫突然來一句:

  「讓我喝口水。」我麻溜的將手裡的水杯遞給季宇,看著他一口氣喝完才開口問:

  「你怎麼才來,我等了好久。」


  「就知道如果我不來你就一直等下去,死心眼的貓。」


  「我來找你是因為……」


  「貓,你先跟我走。」季宇拉著我的手坐上了公交車。


  他那麼著急帶我去的地方是橘灣法院,季爸工作的地方。因為不是公開審理的案子,我和季宇只能候在外面等季爸的消息。我們,還包括石頭,芮娟的男朋友。他不看我,一句話沒說,好像從未見過我,也從不記得我。我坐在季宇的旁邊,跟著石頭一起沉默。


  原來季爸的委託人是芮娟的媽媽。那段日子,芮娟的繼父身處國外忙著生意上的事情,前前後後都是芮媽一個人在打點芮娟的事情,發生在女兒身上的這些不好的事情,芮媽從不想對任何人提起,她怕觸碰女兒最後的自尊心,她是她的媽媽,她是她全世界最親最愛的女兒,可是再疼再苦她從未對她訴說過一句悲傷的話,她越是沉默她越是難過。從前,她以為對她好就是給她足夠的錢和照料,可是照料她給不了,甚至女兒想什麼做什麼需要什麼從未細心主動的了解過。誠然她是個糟糕透頂的媽媽,現在卻一定要好好的保護她,她萬般自責自己沒能照顧好她,她恨自己有萬般的心疼卻不知從何表達,可她明明想要做個好媽媽。


  彼時我想,如果我告訴季宇,我認識那個滿臉悲傷的捲髮姑娘,我曾親眼見她墮落到底的模樣,天使哥哥你一定會以為我在說夢話。是啊,我多希望是個夢啊。


  雖然石膏早已經拆卸,石頭卻默不作聲的看著手臂上留下的那條傷疤,分別後,這算是芮娟唯一留給他的東西,誰也搶不走的紀念品。石頭就那樣不做聲的看著,看到最後竟流下眼淚來。突然的,石頭稍稍抬起了頭,我便慌忙背過身去害怕被石頭髮現我偷看他的臉,因為我知道他抬頭不過是為了不讓眼淚落下。可是為什麼我突然的好難過,為什麼和你們素不相識的我,看到你們不快樂也會跟著一起不快樂。


  「我去買水。」


  我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跟季宇打了個招呼轉而跑出去,躲牆角里想著芮娟和石頭的事情,想芮娟受到的傷害;想我目睹的芮娟的墮落頹廢,石頭的隱忍慌亂;想那晚我如何被丟下又如何被警察拖進派出所里;想我見到媽媽后所有的委屈才得以釋放的那一刻;想夢裡芮娟一襲白裙面龐皎潔,想石頭方才的沉默和沉默也無法掩飾的無措;想我無力挽回的一切,想我沒提早一步做的一切。現在呢,我還能為你們做些什麼?我真的好想為你們做些什麼。


  我沒買到水,季宇卻走到我身邊給我遞來一瓶水。


  「怎麼啦,喝眼淚可解不了渴。」


  我把臉埋進衣服里,不讓季宇看我的眼睛。


  「我好難過。」


  「貓,你是怎麼認識的他們?」


  「你怎麼知道我認識。」


  「聽我媽說的。」


  季宇沉默,等著我繼續往下說。


  「出事那晚,是我跟著石頭一起找到的芮娟。其實,我可以早一些去拿芮娟的手機的,其實我們可以更早一些找到芮娟的,如果早一些,芮娟就不會受這些傷害的。」


  「貓,不管早晚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流再多眼淚都回不去的。現在重要的是做什麼才能讓他們的傷害減到最小,你說呢。」


  我抬起頭疑惑地看向季宇的眼睛:


  「那要怎麼做,我能替他們做些什麼?」


  「貓,其實芮娟的案子很需要個證人,我倉促的把你帶到這裡也是為了這個。如果讓你把那晚看到的在法庭上說出來,可以做到嗎?」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做證人?」


  季宇點頭看我:

  「你呢,不要緊張,也不用害怕,就把你看到的說出來,像那晚你對我媽那樣說話一樣。還有啊,不管你相不相信,季東明可是很厲害的律師。」


  季東明,季爸,季大律師,我連連點頭肯定。


  「我相信,我當然相信。」


  季宇一把將我拉起:

  「進去吧。貓啊,如果眼淚可以解決問題,是不是哭死了你也願意。」


  我用衣袖擦乾淨眼淚:

  「你說的對,就算我願意,眼淚也解決不了問題。」


  「貓啊貓,真是缺心眼兒的貓。」


  法庭上,紋身男直勾勾的盯著我看,壞人臉上沒寫著字,我想如若當時我手上有把刀,必然要上前往他腦門上刻幾個大字,把他的惡他的壞他的變態昭告全世界。而這樣不切實際的想法讓我愈發沒有了膽怯,看著芮娟的臉,我把那晚看到的聽到的全說了出來,包括我瘋子一樣去撿丟在垃圾桶里的手機,包括等待石頭的時間裡我忍不住翻看到的手機里的簡訊,包括害怕之際忖度再三還是報了警,包括跟著石頭在玻璃廠親眼看到的一切黑暗面,包括石頭帶著芮娟離開后,我在現場撿到了紋身男給芮娟發簡訊的那部手機。那是我長久以來說話最多的一天,也是我長久以來內心最惴惴不安的一天。可是,芮娟從頭至尾低著頭,看也未看我一眼。


  回到大廳后不久,就見季爸和一行同事拎著公文包出來,石頭季宇著急上前跟季爸確認情況。


  「怎麼樣了。」


  「臭小子,就這麼不相信你老爸。」


  「太贊了。」


  「可憐了那丫頭,該遭的罪都糟了。」聽了這話,季宇很是抱歉的看了眼默不作聲的石頭。


  「我先走了。」石頭沒理會季宇,轉身要走。


  「你都不去看看她嗎?」


  「看到我的話她反而會不自在,拜託,別告訴她我來過。」


  石頭走後不久,芮媽和芮娟也一同走了出來。那天,芮娟穿著黑色的衣服黑色的鞋子,還是披散著長長的捲髮,她低著頭,走得很慢,經過我的時候,她抬頭看了看天,眼睛里裝得下一世界的落寞。


  後來,天使哥哥帶我去吃了頓好吃的,說是為他的遲到道歉,為我的勇氣點贊。


  明明知道那天我所經歷的,天使哥哥卻沒有罵我,卻說我勇敢執著。天使哥哥還說,他比我先認識石頭和芮娟,他還帶花瓣和他們見過面,他說石頭是他認定了的朋友,芮娟曾是石頭的女朋友,曾是。


  看到石頭和芮娟,我才突然想明白,無論自己經歷了什麼,都遠不是全世界最慘的那個。命運總愛拿悲歡離合開玩笑,眼淚換不回陪伴相守,這世界,總有時間洗刷不了的悲傷難過,可終究不會有哪種苦難能夠讓全世界感染,最後的最後,還是沒什麼比好好活著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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