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謝天謝地我們又相見
凌晨四點,花瓣和小尼離開酒店趕往另外一個城市的畫展。羅賓曾交代著讓小尼減少花瓣的工作量好好養身體,可眼下脫離了羅賓的視野範圍,花瓣才不聽小尼的安排,如脫韁野馬一般任性到底。在我眼裡,無論什麼時候發生什麼事情,花瓣總有心思和精力分給她的畫,而我卻太情緒化,這也就是為什麼花瓣的畫能夠走向國際而我卻只能通過小小的橘灣電台默默將自己的夢想勾畫。
離開前花瓣叮囑我好好休息,話語間滿是關切人情,可我知道花瓣再不是從前的花瓣,我們也再不可能回到從前。做人做事向來無可挑剔的花瓣,我甚至都沒資格埋怨她迅速放下心事轉身而去的背影。
我賭氣似的喝完了花瓣遞給我的蘇打水,不知道賭什麼氣,不知道跟誰賭氣,凌晨四點半,離開只剩我一人而顯得格外孤單冷清的酒店房間。獨自徘徊在燈火通明的橘灣,燈光好刺眼啊,我想起和小化打架的那年,我抬頭看到的教室天花板的光線,也是一樣的刺眼,讓人難以適應又心煩意亂。而我呢,這麼些年竟都毫無改變,總是這麼不合群的融不進這喧囂繁華,到底的孤單。
漸漸的,燈光變得不那麼刺眼,整個世界好似都起了層薄薄的晨霧一般,茫然了雙眼,內心也跟著沒有了方向感。融在朦朧霧氣里的橘灣,姿態好似睡眼惺忪的小孩,看起來讓人生起滿滿的眷戀寵愛。想想,這麼些年我似乎失去了很多東西,陪伴在身邊的所剩無幾,或許我應該選擇忘記,忘記過去,忘記所有悲傷的事情,徹底的忘記。
遊魂一樣,漫無目的,走過地下通道,走過天橋,走了不知道幾條街道,我熟悉這裡的每一個巷口轉角,忘不了記憶里和你們每一次的牽手微笑。
當我站在曾經延川家的餐廳門口,情到深處竟流下眼淚來。千百次魂牽夢繞、心心念念的地方,十七歲那年狠心話離別的地方,日後的夢和痛開始的地方,我終究還是回來了。
謝天謝地,你我之間總有一根線牽,線兩端的你我才終於相見。
我踏上石階打開門。
淺咖色的主色調,柔和靜謐的燈光里流淌著和諧舒緩的鋼琴彈奏曲,音符慵懶的撩撥著空氣,讓人心生一股難以名狀的放鬆和感動來。這裡陳設簡約、布置隨性,和印象里延川家的餐廳格局完全不同。
幽幽的燈光中,我在最角落的沙發里窩成一團,全心接納感受這裡的每道聲色帶給我的身心安寧。透過玻璃窗看著夜色里的橘灣小城:每一個角落,每一處景緻都各自有著專屬的沉澱和味道。我呢,總為失去的那份血脈的歸屬而耿耿於懷,越繁華越落寞,越長大越孤單。
原來我只是裝作不在乎,原來我始終心存介意,原來我一直不能釋懷,如果不是花瓣挑明話題,或許我會一直這麼騙自己。事實上我有很多疑惑,我很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選擇生下我,為什麼生下我又不要我,為什麼就那樣拋棄我!我恨,恨我身體里流著你們的血液,恨我生來割不斷與你們的關聯,更可笑的是我連你們是誰都不知道,恨也因此帶著幾分虛無味道。我不會去找你們,更不會愛你們,有來生的話,或許我會成為你們宿命里的敵人。
「熱牛奶,免費續杯。」
突如其來的關注嚇得我慌忙起身,我身無分文一身落寞,推門進來也覺得莫名其妙,沒打算要喝牛奶只為了尋找那份熟悉的溫存感。滿口拒絕間,卻看見牛奶旁邊的葵花豬,忽然間想起芮娟當年抱著我說的那句:貓是粉紅豬,芮娟是向日葵,我們誰都不離開誰!
能夠再次見到你,是我做夢也不敢想象的事情。芮娟,那麼想念的親愛的芮娟,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對你說,一時間竟然哽咽。取而代之的是翻湧而來的眼淚,毫無生氣的我終於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委屈的抱著芮娟那麼孩子氣地大聲大聲地哭起來,不忘嘴裡喃喃多年以前我想要對你說卻終究沒有機會說的話。
「這些年你跑去哪裡了,我去找過你,北京那麼大,我找不到你啊……我以為……你早把我忘記了…………我以為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再也不會跟我聯繫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聯繫不到你我有多擔心,我好擔心你又做什麼傻事情!」
「我們曾說好,貓是粉紅豬,芮娟是向日葵,我們誰都不離開誰,向日葵回來找她的粉紅豬了,你還記得她嗎?」說話間芮娟已然將她手心裡的葵花豬捧到我眼前。
看著你淚眼婆娑的眼睛,聽你說著這樣一些話語,我便怎樣都學不會如何穩重堅強、淑女形象,抱著你,眼淚作陪,陪到底。
是的,如果眼淚能夠洗刷過往的悲傷,哭死了也願意。
在花瓣面前我不願表現的絕望在你這裡這麼輕易就一覽無餘。我有多顧慮花瓣的情緒,我有多在乎她的感受,我太看重那份情誼生怕她因我的絕望我的眼淚不得安心,我害怕她悲傷於是藏起自己的悲傷卻因此找不到真正的自己。
我只希望,我的逞強不會變成她眼裡的薄情寡義,我的逃避不會成為她定義的軟弱卑微,我會因她的嫌棄她的誤解而心痛千百回,我願意用我不多但全部的快樂換她的幸福,如果那幸福的歸宿是羅格,也寧願捨棄。我對花瓣的感情究竟怎樣的糾結細膩,如何的交錯無序,在芮娟這裡我才一併看得清晰。
「貓,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手怎麼這麼涼呢,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呢?」從來討厭別人的施捨同情,從來討厭自己的無用無力,可是芮娟你只一句關切的話語我便再次軟弱到潰不成軍。
芮娟將溫熱的手掌貼上我的額頭,正要抽離之際卻被我用力抓緊。
「我沒事,真的沒事,只是我好渴我好餓。」
「哪兒也不許去,坐這兒等我,馬上搞定。」
後來,我就那麼直勾勾的看著芮娟在廚房為我忙碌的身影。天底下什麼樣的女孩子最惹人愛呢,莫過於在整潔的廚房裡忙碌得頭頭是道的女孩子了。以前呢,我覺得我的母親大人天下第一漂亮,沒想到,在芮娟這裡,我這麼輕易就變了心,儼然像個犯花痴的女神經。
終於,我喝下了那杯牛奶,我吃到了住院以來夢裡饞到口水直流的一頓大餐。在我最迫切需要的時候,芮娟以餐廳老闆的身份出現在我眼前,免費送了我足足分量的溫飽和關懷。
我和芮娟的這場相遇,彷彿流浪漢得到貴人的恩賜一般,可憐我擁有的不多,卻願意給她我全部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