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第76章
「請問這裡是林軒家嗎？」
日暮下的老宅,焦急的年輕女聲顯得有些突兀。
江菲菲聞聲回頭，只見大門外站著個年輕的女孩，紮成馬尾的長發,一身藍白相間的校服，身後還背著個書包。
背光而向的一張臉有些看不大清楚,夫妻二人相視一眼,江菲菲疑惑地問，「是，你找誰？」
幾乎話音剛落，那道身影就急急朝屋裡奔了進來,轉眼就到了林軒面前。
匆匆打量了他一眼，女孩抬手就去拉他,「你跟我走！」
林軒手裡還抱著球球,被她這一拉,差點把孩子摔了。
一旁的江菲菲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兒子,厲聲問道，「你幹嘛？」
林軒一手護住懷裡的兒子，擰著眉，一把用力推開眼前的不速之客。
他的力氣十分大，女孩被他推得一個踉蹌，連著後退了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住身體。
借著夕陽微光,江菲菲總算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由瞪大了眼睛，「怎麼是你？」
想起去年在醫院那次不愉快的經歷，她斂眸瞪向面前的女孩，微微攤開手臂,下意識擋在丈夫和兒子面前。
「你來幹什麼？」
「我……」
不等她說完，江菲菲神色一凜，沉聲道，「我告訴你，我家裡到處都是監控，你要敢在這裡撒潑，我馬上報警。」
她的聲音本是清脆悅耳的，然而冷硬的語氣卻又帶了種說不出的氣勢。
蔡念晴被她問得一愣，望著面前一家三口，不由想起了醫院裡的母親，一陣止不住的心酸湧上心頭，下一秒她眼眶一熱，眼淚隨即奔涌而出。
往前急走了兩步，她突然撲通一聲在林軒面前重重跪了下來。
「……哥……以前都是我不懂事……是我錯了……我不該那麼對你……嗚嗚嗚……我求你跟我走吧……」
突如其來的變故把江菲菲嚇了一大跳，看著面前泣不成聲的女孩，她連忙抬手去拉她，「你幹什麼？我們又沒有招惹你，你別一而再再而三地過來找我們麻煩。」
「嗚嗚嗚……」
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蔡念晴一把抓住江菲菲的手，搖著頭哭得異常無助，「求你了，求求哥哥了……求你去見媽媽一面吧……她快等不了嗚嗚嗚……」
女孩崩潰的樣子似乎嚇到球球了，小嬰兒獃獃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小嘴一癟哇哇哭了起來。
見兒子被嚇哭了，林軒抿著唇，本來就噙著寒意的神色更加不好了。
護著兒子肩膀將小傢伙攏進懷裡，他瞪向還跪在地上的女孩，語氣不耐，「別人走，別人不要在我們家。」
蔡念晴被他凶得呆了呆，隨即眼淚掉的更凶了，「哥哥……嗚嗚嗚……我求你去見見媽媽吧……她就想見你一面……嗚嗚嗚……」
林軒沒聽懂她的意思，見她還要探手過來拉自己，他眼中厭惡更甚，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攬住妻子往後面退了一大步，臉上儘是戒備，「走開，討厭別人。」
被他這一弄，蔡念晴一個沒抓住江菲菲，整個人差點撲在地上。
一時之間只覺得悲從中來，她眼含熱淚地望向江菲菲的方向，哭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嫂子，嫂子我求求你了……你幫我勸勸哥哥……讓他跟我去一趟……」
「嗚嗚嗚，以前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狗眼看人低……可是媽媽不行了……嗚嗚嗚……她還在醫院等著，就想見哥哥最後一面……嫂子我求求你……再晚一點就再也見不到了……」
她越說越哭得不能自己，幾乎要低下來向她磕頭了。
「哇啊哇啊哇啊……」林軒懷裡的小球球也嚇得嚎啕大哭，哭聲震天。
一大一小的哭聲很快引來了屋裡正在煮飯的鄭姨，她拿著把鏟子就跑出來了。
「怎麼了這是……」
江菲菲遞了個安撫的眼神給她，「沒事，您先去忙吧。」
鄭姨還有些擔心，遲疑地看了眼還跪在地上哽咽哭泣的女孩，不明所以，「這……」
江菲菲正了正神色，「真的沒事，你先做飯吧，這邊我會處理的。」
鄭姨哦了一聲，視線在幾人身上來回頓了頓，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進屋了。
江菲菲從林軒懷裡接過還在大哭的兒子，抱著小傢伙撫慰地拍了拍。
小球球聞到母親的氣息情緒穩定了些，卻拱著小腦袋想要喝奶。
江菲菲換了只手抱他，睨了眼蔡念晴，語氣平穩，「什麼事你先站起來再說。」
「嗚嗚嗚……」
處於情緒崩潰中的蔡念晴並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只是兀自跪在地上哭得傷心不已。
身邊林軒眉頭幾乎快皺成了「川」字型，瞪著蔡念晴的眼神愈發不虞。
江菲菲打量了眼丈夫的神色，見他似乎並沒有認出面前跪著的女孩就是他同母異父的妹妹。抱著已經不哭了的兒子嘆了口氣，她轉頭對林軒說，「她是你妹妹，你先拉她站起來吧。」
聽見這話林軒呆了呆，轉頭有些震驚地看向妻子，漆黑的眼眸寫滿了抗拒。
「不是，別人不是妹妹。」
他的聲音有些激動，地上的蔡念晴怔了一下，隨即哭得更加大聲了，「嗚嗚嗚……哥哥……我真的是你妹妹……媽媽快不行了……你跟我去見見她吧……」
「不是，你說謊。」
林軒終於認出了眼前的女孩，想起之前的幾次經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瞪著她大聲說道，「你是壞人，欺負我們，壞人不要在我們家。」
「哥哥……」蔡念晴嚶嚶哭了起來，「……我真的是你妹妹……你跟我走吧媽媽快不行了嗚嗚嗚……」
「不是妹妹，林軒沒有妹妹，你是壞人。」
「哥哥……我……」
「不可以叫我哥哥……你走，別人不可以在我們家……」
「哥哥……我們之前見過的，你不記得了嗎……」
然而不管蔡念晴怎麼說，林軒始終不相信她的話，不僅不相信，他對眼前這個曾經飛揚跋扈的女孩的印象還非常差，見她賴著不走，他氣得上前想拖她出去——
「林軒！」江菲菲連忙叫住男人，「不可以。」
林軒動作一頓，有些不解地停了下來，他眨了眨眼，十分憋屈地瞪了蔡念晴一眼，「壞人。」
男人的思想異常單純，非黑即白，也壓根兒不懂什麼同母異父，只是從前幾次的經歷來判斷眼前的女孩並不是好人。
江菲菲無奈，將已經安靜下來正睜著雙大眼睛看熱鬧的兒子往男人懷裡一塞，「你先抱一下。」
林軒接住球球，父子一大一小兩張極為相像的臉愣愣地看向她。
江菲菲徑直走到還跪著的蔡念晴面前，輕嘆了口氣，伸手扶著女孩的胳膊，語氣微緩，「你先站起來，把話說清楚。」
夜幕降臨，些微月光灑瀉在她年輕的臉上，幾縷晚風撩起她耳邊的碎發，不知是不是當了母親的緣故，她原本嬌俏的眉眼間帶了絲母性的光輝，整個人的氣質看起來也溫婉了許多。
望著她，蔡念晴只覺心頭一酸，眼淚再也綳不住地落了下來。
「嗚嗚嗚嫂子……」
—
漆藍的夜空掛著一彎鐮刀似的月牙，天空中一顆星星也無，天空被大朵的烏雲所瀰漫，時不時擋住了月亮，只剩些微淡薄的光輝掙扎著灑向大地。
醫院的夜晚依然燈火通明，走道盡頭的病房裡，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搖了搖頭，看了眼病床邊同樣病容憔悴臉色蒼老的男人，遞了個悲憫的眼神給他。
儘管在得知她病情那天時就已經預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然而真正面對無情的現實時，蔡志銘還是不由悲從中來。
「亞蓉……」
顫抖著握住病床上那隻瘦骨嶙峋的手，臨近花甲的男人只覺得愧疚不已。
「都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如果不是他率先病倒了，家裡兩個大的也不會趁機把前妻接回來，更不會硬生生逼走她們母女倆，以至於眼睜睜聽聞她病入膏肓，卻沒有辦法保護她們……
想到這，蔡志銘心裡更難受了，抬手摸了摸妻子枯黃的臉，心如刀割地說，「你放心……我會看好晴晴的……」
黃亞蓉的眼窩已經完全凹陷下去，明明還五十歲都不到，卻面容枯槁地彷彿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
一雙蠟球似的眼睛無神地望著窗外，乾枯起皮的嘴唇微微顫抖。
「你還有什麼事……」蔡志銘哽咽道，「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應你。」
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黃亞蓉依然怔怔望著窗外，嘴裡反覆念著兩個字。
「你說什麼……」
蔡志銘低頭湊近了些，隱約只聽見模糊不清的兩個字。
他怔怔抬頭，苦笑了一聲。
「晴晴已經去找他了……」
卻不知道那孩子還肯不肯來？
分開了這麼多年，去年那會兒又鬧得不歡而散，就算他懵懂如稚子，大約也能感覺得出母親並不愛他，甚至是反感他排斥他……
醫生說妻子可能熬不過今晚了。
他知道她之所以強撐到現在，無非就是想要最後再見親生兒子一面。
勉強壓下胸口的悲慟，他緊緊握了下她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的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解開屏幕找到通話記錄，他剛要點下女兒的手機號碼，病房的門卻毫無預兆地被人用力推開了。
蔡志銘聞聲回頭，就見女兒喘著粗氣奔了進來，身後跟著對年輕的夫妻，男人懷裡還抱著個白嫩嫩的小嬰兒。
「媽……你快看誰來了？」
蔡念晴抹著眼淚飛快朝病床走去，神情激動地指了指身後一家三口。
病床上的女人早已氣若遊絲，聽見她的聲音，略顯渾濁的眼睛沒什麼焦距地往來人身上游移過去。
下一秒，彷彿蠟燭燃到了盡頭，那雙原本黯淡無光的瞳仁定定落在那道年輕頎長的身影上，然後倏地一下亮了起來。
她顫抖著張了張嘴。
只有離她最近的蔡志銘聽見了那兩個輕的幾乎聽不見的字——「軒軒。」
看著病床上氣息奄奄的中年女人，江菲菲愣了一下，隨即感覺喉頭一陣發哽。
身邊的林軒眼神有些飄忽地落在病床上，彷彿有些不敢確認，只看了幾眼便垂眸收回了視線。
見林軒進了病房后就獃獃站在那裡不動，蔡念晴急得朝他招手，「快過來呀。」
江菲菲連忙從林軒懷裡接過一臉呆萌的球球，鼓勵地碰了碰丈夫肩膀，「去吧，你媽媽……在等你。」
床上的黃亞蓉略顯灰白的臉上透出一絲希冀，眼神熱切地望著這個被她拋棄了十幾年的兒子，終於啞著嗓音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小名——「軒軒……」
聽見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稱謂，林軒愣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視線再次落向那張瘦得不成樣子的臉。
「去吧，去握握她的手。」
同為母親，一旁的江菲菲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無論過往如何，她畢竟是林軒的親生母親。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在這樣的時候還想見他，說明她心裡還是有他這個兒子的。
然而林軒彷彿並沒有看見黃亞蓉眼裡的期望，他神情恍惚地看著病床上的人，好似此時此刻躺在那裡的，並不是他曾經心心念念想要追隨的母親。
「你幹嘛，快過來啊？」蔡念晴急得眼淚撲簌簌直往下掉，想過去拉林軒過來卻被父親一把拉住。
蔡志銘微乎其微地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參和。
而病床上的黃亞蓉還眼帶期望地望著兒子，乾燥的嘴唇不住顫抖著。
「軒軒，軒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林軒抿著唇看向自己的母親，緊握成拳的手背泛起了青色，卻依然沒有絲毫要走過去的跡象。
一陣夜風吹過，烏雲再次遮住了月亮，天地間驟然暗了下來……
望著不遠處無動於衷的兒子，黃亞蓉眼底的光芒終於漸漸黯了下去。
曾經的她厭惡他嫌棄他，一次又一次推開他小小的身體。
可是當她在離開這個世界前的最後一刻想要握住他的手摸摸他的頭時，他卻再也不願意靠近她……
兩行渾濁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下來，她嘴唇微顫，視線掠過林軒和他身後的江菲菲，以及她懷裡抱著的正睜著雙和兒子極像的眼睛好奇望向自己的小嬰兒……
灰白的嘴角漾起一抹欣慰。
她的目光再次回到林軒臉上。
那眼神帶著疼愛、憐惜、不舍和愧疚……
她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朝他抬起手。
時間彷彿停在了那一刻。
灰黃的手無力地垂落了下去——
「媽媽！」
「亞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