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療傷

  第29章 療傷

    玄音門上下統共八個人, 其中寢房隻有五間,宴星稚和荀左各占一間,年逾六十的老頭與斷手男子兩人住一間, 趙寡婦睡在雜物房,剩下的兩人一人身體不好,住在膳房裏,經常自己給自己熬藥, 還有一人則是睡在柴房, 也算是除了荀左之外, 唯一的一個尚是年輕且身體健全的男子。


    如今牧風眠來得突然, 能睡的就這麽幾間房, 要給他騰房間, 唯有荀左的房最為合適。


    他便極快地收拾了一下房中本來也沒有多少的常用品,將牧風眠安置在床榻上,結果他剛躺上去沒一會兒, 血就浸透了整張床榻。


    眉毛緊緊擰著,像是被痛苦侵蝕, 蒼白的俊臉覆上薄汗, 些許發絲黏在上麵看起來有一種病態的脆弱。


    宴星稚站在床邊神色凝重,說道:“你看看, 都把他酸得舊傷複發了。”


    荀卓嘴角抽了一下, 說道:“少主,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是為了衝破身上的束縛咒法而牽引舊傷的?”


    宴星稚一邊擼起袖子去拉開牧風眠的衣襟,一邊嘴硬, “就是吃你那個野果吃的。”


    荀左:“……那老奴這就去把那棵野果樹給砍了。”


    她將牧風眠翻了個身, 褪下上衣, 背上那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便又收進眼底,正源源不斷地流著血,血腥味撲鼻而來,入目皆是刺紅。


    荀左見狀都倒抽一口涼氣,“怎麽會傷得這般重?”


    宴星稚的指尖在傷口上觸碰,沉聲道:“這許是什麽仙器留下的傷痕,凡人能夠承受而不死就已算是了不起,傷痕裏的那股仙力若是不去除,這傷口就會一直複發。”


    荀左驚異道:“那咱們可要幫他療傷?”


    “沒那麽容易。”宴星稚道:“凡藥治不了這些傷痕,需要更多的愈係靈藥。”


    荀左張口就道:“咱們沒有。”


    “我當然知道沒有。”宴星稚對這窮得叮當響的門派沒抱希望,“那個什麽門派對咱們下戰帖的日期是什麽時候?”


    荀左道:“是蒼羽派,戰帖上寫的是一個月,再過五日,便正好是一月之期。”


    “蒼羽派是什麽來頭?”


    荀左想了想,說道:“八十多年前咱們玄音門來到荒雷城避難,那會兒蒼羽派就是荒雷城裏極為出名的門派,還好一番為難門主,將門主身上的寶貝搜刮去了不少,後來聽說玄音門有人間至寶雪元靈土,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門來搶,隻不過這雪元靈土早就被捏成軀體,他們自然是找不到的,很多小門派也是依附蒼羽派生存。”


    宴星稚側目,“八十年前這身軀就捏成了?難不成你們招魂找了八十年?”


    荀左點頭,“不錯,可惜的是直到門主過世也沒能招魂成功,門主臨終之前便將此重任委托累了老奴,幸好老奴不負門主所托。”


    招回個這麽驚天動地的人物來,也算是超額完成了門主的囑托。


    宴星稚倒不是什麽多愁善感的人,但想起荀左原先背負著封印用蒼老的身軀苦苦支撐著這個破爛門派那麽多年,心裏難得泛起一絲酸楚。


    他原先還會催符使些小法術,去凡人都城怎麽樣也能混個衣食無憂,卻硬是守在此地磋磨那麽多年,實在是過於死心眼。


    宴星稚看了一眼這蠢笨的下屬,“行了,你下去吧,我給他療傷,你在門外守著,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荀左應了一聲,轉身退出去,順道帶上了門。


    屋子並不大,即便隻有床榻桌椅這些基本的擺件,屋子的空間看起來都極為擁擠,到了若是多占兩個人就扭不開身的地步。


    宴星稚並不精通治愈係的法術,但她天生好鬥,一打架就會受傷,那些愈係仙姬給她療傷的時候,她偶爾會留意一兩眼,自然而然就會了一點。


    仙器留下的傷痕比尋常靈器要厲害,治療也會變得麻煩,需要用愈係法器或者精通治愈的人來療傷才行,眼下宴星稚手裏什麽東西都沒有,隻得暫時用神血緩解他的傷勢。


    她站在床榻,目光落在床上那人緊皺的眉頭上。


    他閉著眼的時候,遮住了內斂平和的眸子,其實更像牧風眠。


    宴星稚一時興起,往他臉頰上捏了一把。


    若是在人界將模樣與他幾分相象的人搜羅起來,放在身邊役使,等再與牧風眠碰麵時,他定然會氣得直接吐血。


    宴星稚不禁為自己的絕妙計謀得意起來,冷哼一聲道:“狗風眠,終有一日你也會落到我手中,任我羞辱。”


    正說著,處在昏迷之中的人倏爾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眼眸看向她。


    宴星稚倒是沒想到他會突然醒來,嚇了一下然後將手收回,說道:“你背上的舊傷複發了。”


    “我知道。”牧風眠的聲線透著疲憊,像是累極,坐起來時動作都顯得有氣無力,虛虛地合上浸滿血的衣衫。


    “你動什麽?躺好我給你療傷。”宴星稚抬手想按住他肩膀阻止他起身。


    卻被牧風眠抬手擋了一下,“不必,傷勢自己會好。”


    宴星稚訝異地揚眉,“傷在身上你不治療,等著它自己好?”


    牧風眠抿了下褪了血色的唇,“罪有應得罷了,無需管。”


    斂起的眸中仿佛藏著不為人知的沉重往事,將他整個人都襯得消沉幾分。


    他說著便要站起來,宴星稚就一把將他按坐回去,看著他道:“坐下。”


    牧風眠的肩膀往前頂,暗自抵抗她的力道,“我說了不必。”


    見他竟如此不配合,宴星稚雙眉一擰,說話也犯起渾來,“如今你入了玄音門,便是我的人,我說什麽你就聽什麽。”


    “莫管旁人閑事,管好你的玄音門就好,先把大門修好倒是正事。”牧風眠不是很領情。


    一方麵是這傷他背負了很多年,並不是那麽容易治好的,宴星稚向來不通治愈之術,經常自己打出一身傷跑去找別人治療,實在讓人難以信任。


    另一方麵,是怕她對傷口施法試探的時候看出端倪。


    但宴星稚向來是上三界頭鐵第一人,不讓她做的事她偏要做,手上力道一壓,牧風眠便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她按在了床榻上。


    他驚得微微睜大黑眸:“你做什麽!”


    宴星稚俯身,居高臨下看他,獰笑一下,像是山頭上的惡霸欺辱良民,“當然是給你療傷,老實點,否則少不了苦頭給你吃!”


    牧風眠自是不願意,抬手掙紮,宴星稚便順勢抓住他的手腕往床榻上按,順勢壓住,將他壓得死死的,嘴裏還罵罵咧咧,“你這人怎麽不識好人心啊?早知道跟荀左要一個符紙來給你上個傀儡咒,給你療傷還不情不願的……”


    “放開我!”牧風眠本就因傷虛弱,被她一壓背上又劇烈疼痛起來,麵容染上薄紅,俊秀的沒毛毛緊擰,黑眸水霧霧的,乍眼看上去相當柔弱無害。


    然而下一刻,他在推搡間力道大了些,沒收好身上的力量,猛地衝出撞向宴星稚,她整個人就被掀飛出去,鐵頭磕在桌子上,房中唯一一張完好的桌子也被砸了個稀巴爛。


    牧風眠自己也愣了一下,趕忙坐起,張了張口,僵硬道:“……我都說了讓你放開我。”


    宴星稚一個鯉魚打挺從桌木碎片中翻起來,高舉雙手大喝一聲,當場就是一個餓虎猛撲,將牧風眠又撲回床上,臉上帶著怒笑,“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


    兩人又推搡起來,雖說宴星稚壓在上麵,但也並不占上風,這個身負重傷的人瞧起來沒有力氣,手上的力道卻半分不讓。


    而思及方才失手將她打飛出去,牧風眠也極力克製著。


    原本宴星稚還以為他不過是個入了道,會點小法術在身上的凡人,如今他身上既背負著仙器留下的傷口,方才揮出的力量竟能把她打翻出去,想來他並非那麽簡單。


    想到什麽,宴星稚便問什麽:“你究竟是何人?不僅有神獸傍身,身上還有仙器留下的傷口,是不是仙界的人?你趁早老實交代,我便不與你追究。”


    誰知牧風眠聽到這兩個字,手上掙紮力度忽而降了一半,“仙器?”


    宴星稚趁機往他手腕上咬了一口,許是尖利的虎牙刺痛他的皮膚,他迅速把手收了回去,當下就被按住。


    見好不容易製住他,宴星稚連忙一口咬在自己的手掌上,這一下似乎咬得用力,血瞬間就湧了出來,將唇瓣沾上猩紅的顏色,瞬間將那張軟糯的臉襯出幾分妖冶。


    血從手上滑落滴在牧風眠的衣服上,他怔愣一瞬。繼而那沾滿血的手掌就遞上來,按上他的唇,熾熱腥甜的液體極快侵染口腔,剛入口就化作強悍的神力奔赴四肢百骸,身體也熱起來。


    神獸幾乎渾身都是寶貝,有些神獸食之肉能獲長生,有些飲其血能修為大漲,所以神獸自古以來行蹤神秘,在下三界幾乎不見蹤影,在上三界又受極為嚴格的律法保護著。


    但是沒人知道古時白虎神獸的血肉會有什麽功效,畢竟白虎神獸天生好鬥,神力強大,很少有人敢招惹,更不用說吃其血肉。


    這種古籍上都不曾記載的事,牧風眠倒是沒想到他竟有親身實踐的一日。


    血液入口,他背上的痛感便迅速減弱,那些裂開的傷口也開始愈合,身體那股子虛弱感也消失,渾身充滿力量,生出一種想要與人大打一場的衝動來。


    是宴星稚天生蘊含在血液裏的好鬥。


    “算你走運,這幾日我神力融合不少,雖不足以治愈,但緩和你的傷勢是沒問題的。”宴星稚見他麵色紅潤,便抬手撤離,掌上的傷口也瞬間愈合,又說:“我的神血可不是誰都能輕易喝到的。”


    牧風眠起身,用手背擦了一下唇邊的血,感覺到宴星稚的力量在體內開始衝撞,渾身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急等著釋放,宴星稚卻敲了個響指,他頓時頭昏眼花,濃重的睡意襲上心頭。


    “你……”牧風眠剛想說話,就雙眼一黑倒在床榻上,徹底老實了。


    宴星稚一邊往外走一邊整理因方才動作而淩亂的衣裳,沾了大片牧風眠的血,看上去有些狼狽,她撇著嘴揚著下巴,哼道:“不知好歹。”


    荀左站在門口聽屋內劈裏啪啦的動靜,提心吊膽嚇得要命,見少主出來之後渾身沾血,一臉惡霸得逞之後的輕快和不屑,不由心驚,“少主,你……不是說給左護法療傷嗎?”


    宴星稚睨他一眼,“是療傷啊,如何?”


    荀左又問,“那左護法傷勢如何了?”


    “暫時無礙。”宴星稚想到方才被掀翻就來氣,說道:“你進去收拾一下,方才療傷的時候他相當不聽話,午飯和晚飯別給他吃,餓餓他。”


    荀左大鬆一口氣,忙點頭應是,推門進去見牧風眠已經沉睡,便將床上的血跡和他浸滿血的衣衫給清理幹淨,又默默修補那張破碎的桌子。


    如今知道牧風眠真正身份的人恐怕沒有多少,但他荀左就是其中之一。


    雖然不知道這位名聲響徹六界的風眠神君就竟是出於什麽目的喬裝隱藏在自家少主身邊,但事情顯然是沒有這麽簡單。


    要不要將此事告訴少主呢?

    傳聞宴星稚與牧風眠關係極差,兩人在仙界的時候就水火不容,且當年宴星稚破魔族封印一事牽連出的後事也不少,若是少主知道了他的身份,與他動起手來,那這破破爛爛的玄音門隻怕會被夷為平地。


    但是不說的話,他這老奴又不夠忠誠,誰知道這風眠神君是抱著什麽目的……


    思來想去,荀左覺得自己實在是難做,不由歎一口氣。


    緊接著房中就響起了一道悠然的聲音:“何事如此憂愁?”


    荀左給嚇得一激靈,忙轉頭看去,就見床榻上原本被清理幹淨血汙,正好好躺著睡覺的人不知道何時坐起來,赤色的長發傾瀉而下,一雙偏藍的眼睛正盯著他。


    荀左身體僵直,霎時間呼吸都輕了不少,隻覺得灼熱的氣息又撲麵而來,帶著極為壓迫的威力,他磕磕巴巴道:“風、風眠神君……”


    牧風眠靠坐在牆邊,輕笑了一下,“你認得我?”


    荀左緊張得很,深呼吸了幾口氣才道:“曾在多年之前在古籍上拜讀過神君的英跡。”


    牧風眠,誕生於神火之族,天生擁有掌控赤練神火的天賦,赤發金衣,一柄清嶼神劍,讓他曾經成為六界之中名聲極為響亮的人物。


    當然,人界的古籍對牧風眠的記載並不多,但當時在那家客棧之中,他步步生火,赤紅的發無風輕擺,那撲麵而來的炙熱讓荀左生出一種連骨頭都要被焚燼的錯覺。


    再聯想到這人從一開始就說自己叫牧風眠,從來沒有想掩飾自己的身份,荀左才算是徹底明白。


    荀左這大半輩子庸庸無為,東躲西藏為活命和振興門派絞盡腦汁,本以為要身負這封印老死,卻沒想到臨到了瀕死之期,竟然能讓他撞上這等天之機遇。


    說出去真沒人會信。


    他現在算是明白為何先前總覺得少主在吹大牛了,即便她說的全是事實。


    牧風眠抬起手,掌心跳躍出一抹火苗,泛著盈盈光芒。


    宴星稚的神力入體之後,他體內被壓製的神力受了影響,也有一些紊亂,所以才顯出了神體。


    他看向麵前這個努力壓抑著害怕的荀左,平和道:“此事我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


    荀左立即高舉雙手聊表忠心,“神君放心,老奴這張嘴定是封死了的,絕不會往外透露半個字。”


    牧風眠聞言忍不住笑了,低低重複著:“老奴……”


    俊美的麵容好似仙曇一現,將這破舊的小屋也襯得不凡。


    荀左心中正緊張,害怕這尊大佛直接殺人滅口,他即便是破了封印,身上這點小靈力也是不夠看的,若他真要動手,自己估計是連兩步都跑不了。


    “行,那你出去吧,用個小結界暫時將這屋子封起來,別讓任何人靠近。”牧風眠將頭靠在牆上,長長出一口氣,似開始調動身上的力量開始調息。


    整個房中的溫度霎時間提升了不少,荀左也不敢多留,立馬放下修了一半的桌子飛快出了門,而後貼了一張符紙在門檻上隔絕外界的聲響,張起一個小結界,幹脆在門口站崗,不許任何人靠近。


    宴星稚將身上的血跡清理幹淨,又癱在了她那張座椅上。


    門主座椅是用藤木做的,雖然已經有幾十年了,但依舊不顯陳舊,還能從上麵聞到一些樹木的香氣,宴星稚平時就喜歡坐在上麵。


    當然主要原因還是因為門派裏能坐的椅子並不多。


    她將腿翹在桌子上,整個人像是沒骨頭一樣,眼下閑著無事,竟也稍微用她的腦袋開始思考起來。


    如今六界的形勢她還不太了解,仙界也不知如何了,仙盟那些虎視眈眈的人,見她死了之後肯定要作些風浪,仙盟之主時珞於她有培養之恩,當初進仙界的時候,就是時珞一直將她帶在身邊。


    那會兒她野性蠻橫,對秩序不屑一顧,闖了不少禍事,都是由時珞解決的,雖沒有正經行過拜師大禮,但宴星稚平日裏也喊她一聲師父。


    當初仙盟有不少人覬覦盟主之位,後來也是因為宴星稚神力越來越強,那些人才漸漸斂起心思。


    千年前她這樣一死,時珞要麵對的壓力定然不小。


    司命神女也說將來會有一場浩劫從仙界而起,導致六界生靈塗炭,當務之急還是要回到仙界才行,況且她的身體也在仙界,這泥塑的身體承載不了她的神力,遲早會破碎。


    從人界到仙界的方法隻有一個,通過天梯而上,才能進入仙界大門。


    但凡人是無法踏入天梯的,唯有飛升之人才能從天梯上去,沒有仙族的特令,天梯守著的仙兵也不會放行,硬闖天梯會被仙盟追殺。


    是以如何去仙界,是目前最大的難題。


    宴星稚想來想去,思考能力告罄,她幹脆癱在座椅上呼呼大睡起來。


    另一邊荀左極有耐心地在門口站崗了一個時辰,偶爾有人路過也隻與他說個兩句話,未離開門口半步。


    眼看著日頭往西走,趙寡婦尋來,問道:“右護法,少主不是說要吃肉嗎?趁著天色還未落下,我去前頭村子換點肉吃?”


    荀左抬頭看一眼天色,問道:“少主眼下在作何?”


    趙寡婦抿嘴笑了一下,“少主原先在椅子上想事情呢,現在這會兒睡著了。”


    荀左聽到宴星稚老老實實的,也放了心,說:“你不必出去,在少主身邊照看好她就行,待再晚些時候我去後山上看看能不能打到一些野味。”


    趙寡婦順從了他的安排,心疼道:“還是咱們無用,讓少主吃個肉都那麽難。”


    宴星稚的外表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性子又跳脫,趙寡婦隻把她看做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想把珍藏多年的首飾拿出去換肉給她吃。


    玄音門統共就這麽幾個人,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他們求得不是入道修仙,不過是在一起過日子圖個熱鬧,若離了此地,也是孑然一身,無人相伴。


    此地雖破,卻也是他們的家。


    荀左笑了一下,“咱們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屋內的牧風眠已調息好身體裏橫衝直撞的神力,恢複了先前的模樣,門上的結界符紙對他來說完全沒有作用,是以他聽見了荀左與趙寡婦的對話。


    聽得宴星稚睡著了,他便神念一動,化形而出,尋去了宴星稚的夢中。


    方一進去,四周盡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林,樹木高大而蔥鬱,熾陽高掛灑下一片斑駁樹影,風中傳來草木的清香。


    滿地的落葉,踩上去發出清脆響聲,方走兩步,就驚動了周圍的獸類,紛紛四散而逃,有些躲在石頭和樹後偷偷看他。


    這些獸類都是開了靈智的,甚至還有些可以開口說話,牧風眠走了十來步,就想起這是何處了。


    這裏是蒼山。


    當初宴星稚破封出生之地。


    她破封當日,蒼山金光大作,光芒給半邊天穹的雲鍍上金光,驚動了仙神兩界,派出不少人去蒼山打探情況,結果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皆空手而歸。


    直到後來,才有人發現在蒼山當山大王的宴星稚。


    牧風眠也去過蒼山,記憶中那裏隻有一小部分的獸類開了靈智,並無什麽特殊之處,卻是沒想到宴星稚又夢到了此地。


    約莫是懷念起她做山大王的日子了。


    他一邊想著一邊往前走,身後跟了一堆膽小的靈獸,落得遠遠地打量他。


    轉了一圈,並沒有看到宴星稚的人影,他還特地留意了一下,看看周圍有沒有白色皮毛的獸類,卻不曾想一隻都沒有。


    牧風眠不由疑惑,尋思這夢境裏也就這麽大,她能藏到哪?

    正想著,頭上的樹枝忽而晃了一下,牧風眠抬頭看去,就見樹枝上趴著一直毛茸茸的白色皮毛小獸,像是貓又像是虎,尾巴垂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擺著。


    牧風眠便伸手捏了一下那垂下來的尾巴,“找到你了,宴星稚。”


    樹上的小獸被驚了一跳,猛地起身轉頭,驚慌對上牧風眠的藍眼睛,低吼了一聲作為警告。


    牧風眠又覺得不對勁,抬手拎著小獸的後脖子,將它從樹上拽了下來仔細打量。


    怎麽這小貓身上隻是白色,沒有虎斑?


    小獸蹬著腿奮力掙紮,發出吱哇叫聲,牧風眠正懷疑是不是這宴星稚幻的虛形,就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聲凶喝:“狗風眠!你為什麽在這裏?”


    這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宴星稚的,時隔千年再次聽見,牧風眠一怔。


    他偏頭看去,卻沒尋到人。


    “我在這,你眼睛長哪裏去了!”又是一聲傳來。


    牧風眠循聲低眸看去,就見樹根旁有一隻黑毛虎崽,身上的虎斑是金色的,皮毛卻黢黑,幾乎與樹根融為一色,一雙金眸正惡狠狠地瞪著他。


    活脫脫像是在煤炭堆裏滾了三日三夜。


    牧風眠:“???”


    這是哪裏來的黑毛虎?

    宴星稚其實很少夢見蒼山。


    這是她出生之地,當初在蒼山時她十分自由,不管是去什麽地方都有一大堆靈獸在身邊跟上,十分威風。


    後來被仙族的人找到之後,她才被接到了仙界,就很少會來到蒼山了,後來蒼山被大火燒毀,變得光禿禿的,宴星稚就再也沒來過。


    一夢回到鬱鬱蔥蔥,百獸成群的地方,宴星稚舒坦地趴在樹下乘涼。


    正舒坦著,就聽到周圍有異動,還傳來了人的腳步聲,她從樹後探出頭一看,率先看到一抹赤紅。


    就見牧風眠站在樹下,光影灑在他的身上,赤色的長發輕飄,金色的仙衣頗為耀眼,手裏正提著一隻白毛小獸。


    宴星稚看見他,心中的愜意頓時散得一幹二淨,當即就跳出來衝他叫喊。


    牧風眠隨手丟了小獸,兩步走到她麵前,將她看了又看,眼眸裏寫滿了疑惑。


    宴星稚被他看得極為別扭,怒道:“你看什麽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下來?”


    牧風眠問:“難不成白虎神族的真身,實際上是黑毛虎?”


    宴星稚聞言一愣,趕忙低下毛茸茸的腦袋,就看到自己身上的毛色變得漆黑無比,相比之下金色的虎斑都不太明顯了,當即大驚失色:“這是怎麽回事?!”


    原本美好的夢一下子變成了噩夢,宴星稚的身影開始模糊,仿佛要從夢中醒來。


    牧風眠見狀,忙彎腰將她提了起來,藍眸盯著她:“先別急著走。”


    宴星稚在他手中掙紮,張開虎口就要咬他,牧風眠一鬆手,她在空中一躍,落到一丈之外,落地時搖身一變,幻成人形。


    她平日裏喜歡穿白色衣裙,肌膚勝雪,雙腕上各戴著一個串了幾個鈴鐺的細鐲,墨黑長發結成辮子墜在腦後,雙耳掛著一顆奶白的尖牙,墜著金黃的流蘇耳飾。


    眉毛一壓,那雙極美的眼睛看上去就凶巴巴的,瞪著牧風眠。


    這便是宴星稚平日示人的模樣,先前出現在萬器城的神體倒是極少有人能看到。


    乍然一見,牧風眠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陽光璀璨的午後,她在神族學府的大門口,當著眾人攔在自己的麵前,下巴一揚臉上盡是嬌縱,囂張地問道:“你就是牧風眠?”


    分明才一千多年,卻好似過了很久很久一樣。


    雖然對於神仙來說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不過細數之下,才知需度過多少個春夏秋冬,才能走完這一千多年的光景。


    的確是挺久的。


    “這段日子裏,你可曾想起過我?”牧風眠不知怎麽的,鬼使神差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宴星稚聽後先是愣了一下,繼而雙眼一彎笑了,像是初融的春雪,極為明媚。


    牧風眠怔然。


    宴星稚不是不愛笑,隻是每回看著他時,那雙眼眸裏都盛滿敵視,這麽長時間過去,牧風眠好像有些忘記當初為何會與宴星稚關係惡劣到那般地步。


    這乍然的一笑,一時間讓他分不清這是宴星稚的夢境,還是他的夢境。


    繼而就聽她凶狠道:“你在說什麽屁話?吃我一記驚天鐵爪!”


    好的,現在分清楚了,是她的夢境。


    作者有話說:


    牧風眠:想我沒?

    宴星稚:吃我一爪!

    牧風眠:好的,下次再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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