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森羅鬼市
第34章 森羅鬼市
宴星稚被這麽一推, 就撞上了浴桶,手臂被黏糊糊的黑色湯藥包裹,觸感極為難受, 她十分反感,指著牧風眠罵道:“狗風眠,這次是我粗心大意才上了你的當,暫且算你贏一成, 但是你別得意, 等我日後找回我的身體, 定會來找你算賬!”
她說完就猛然跳出浴桶, 落在地上化作虎崽, 身上的湯藥將她的皮毛染成黑色, 看起來像一隻黢黑的貓。她都來不及抖毛,幾個大步跳過桌子撞破窗子,衝了出去, “你等著!”
牧風眠看著被撞開的窗子,沒忍住彎唇笑了下。
荀左正在外麵抱著九曦槍小心翼翼地撫摸著, 被這突然撞開的窗子嚇了一大跳, 就看見餘光黑影一閃,一隻黑東西從裏麵跑出來, 邁開四肢狂奔, 幾個眨眼就消失在了視線中。
他驚得起身, 喊道:“快,抓住那隻黑耗子!”
院中的弟子紛紛放下手中的東西,跟著地上留下的黑乎乎藥湯痕跡跑去。
荀左生怕牧風眠受了驚嚇, 忙跑到窗邊問:“左護法, 你沒事吧?方才跑出去的是什麽?”
牧風眠從浴桶裏站起身。
荀左怕自己的視線冒犯, 剛想轉頭,卻見濃黑的藥湯從牧風眠精瘦的胸膛滾落,下麵卻穿著褲子,並沒有脫光,如此一看,也算不上冒犯。
他從浴桶出來,拿起掛在旁邊的衣袍時,一股清風拂來,將他身上的水漬盡數卷走,發絲和衣裳變得幹燥潔淨。他披上衣袍,徐徐扣好衣扣,對發著愣的荀左道:“去跟玄音門的人說,你們少主醒了。”
荀左聽聞,麵上頓時一喜,拍著大腿道:“原來方才出去的那個是少主啊!我這就去通知玄音門上下。”
黑乎乎的,都認不出來了。
還跑得那麽著急。
宴星稚當然急,她四隻小短腿邁得飛快,恨不得飛起來,穿過庭院遊廊,從高樹爬上去,跳上高高的牆頭,順著牆壁再跳到房頂上。
下頭一堆人沿著她留下的印記追趕,沒一會兒就被她甩得無影無蹤,在下麵滿頭霧水地打轉。
宴星稚一口氣跑出玄音門,往山下跑去,跑到半山腰的時候才覺得累了,回頭一瞧身後一個人都沒跟來,便不由慢下腳步,光影一晃變回人形。
她臉上還是一副凶巴巴的表情,嘴上罵罵咧咧,細細聽來全是一些“狗風眠,卑鄙小人”之類的話,這會兒也不嫌走路累了,一口氣走到了山腳處。
如今玄音門占領了蒼羽派的位置,所在的這座山名喚成壽山,山腳下就是一座凡人之城,雖比之七百年前的萬器城遠遠不及,但好歹也算有人煙。
宴星稚進了城中,街上的人並不多,來往也都是一些年紀看起來較大的,沒見著幾個年輕人。
她剛往那一站,就吸引了街上人的側目,烏黑的眼眸一轉,在心中盤算起來,自言自語道:“如今我虎落平陽,暫且不與狗風眠計較,待我東山再起之時,就是他給我揉肩搓腳之日。”
先去吃頓好的,再做打算。
玄音門暫時是回不去了。
如此也好,反正已經幫荀左解決了門派麻煩,剩下的就由他自己來掌管,大可以再尋一個少主來振興門派,倒不必讓那群凡人再成她的拖累。
宴星稚抬手,腕子上的細鐲便顯形,她將鐲子摘下來隨手往路邊一扔。
這同心鐲她先前費盡心思想要套上,現在想起來不免覺得好笑,牧風眠故意隱瞞身份欺騙她,讓她做出這些蠢事,這些也都算一筆賬,全記在牧風眠的頭上。
宴星稚進了一家看起來像模像樣的酒樓,一樓的客人不多,零零散散也就四桌,她隨便挑了個位置坐下。
許是見她容貌精致,打扮又看起來不凡,店小二格外的殷勤,點頭哈腰地上來問她吃什麽。
宴星稚大手一揮:“把所有葷菜給我來一份。”
店小二也不多問,立即應了一聲退去後廚,讓宴星稚在座上稍等。
她肚子餓得厲害,倒是十分有耐心,乖巧地坐著等待。
樓中較為寂靜,旁桌幾人的閑聊就隱隱傳來:“天門是不是又要開了?”
天門?
宴星稚一下豎起耳朵,認真偷聽。
另一男子道:“好像是,每次都在臘月份開吧。”
“前幾日不是傳來消息,那些個大宗門已經開始招收新弟子了,每回天門開之前,他們都爭搶新弟子來著,應該是錯不了。”
“看來上一批人也沒有能夠飛升的。”
“飛升若真是那麽簡單,人界何至於千年來都沒有動靜?”
“開天門是什麽意思?”宴星稚實在忍不住,轉頭問鄰桌:“是凡人能夠上天界嗎?”
幾個男子沒想到她會突然搭話,都愣了一下,還不等他們回答,宴星稚的身邊就傳來熟悉的聲音:“仙界每十年都會開一次天門,將人界大宗門裏資質拔尖的弟子帶去仙族學府進修,栽培出飛升之人。”
宴星稚被這聲音驚了一跳,霍地站起來,瞪著坐在她旁邊的牧風眠,氣道:“你、你陰魂不散啊!”
她動靜很大,惹得樓中人立馬投來看熱鬧的視線。
牧風眠嘖了一聲,“你聽聽你說話多傷人,我是擔心你沒錢吃飯,特地給你送銀錢來的。”
說著,他就將一袋子銀錢丟在桌上。
宴星稚的確沒錢,她也沒打算給銀子,想吃完了就賒賬來著,她冷笑一聲:“少拿這些東西來羞辱我,不過是幾個銀錢,用不著你假好心,你當真以為我變成現在這模樣就會怕你?這天地間還沒有我害怕的東西!再跟著我,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牧風眠哼笑一聲,“我們之間有什麽情?”
宴星稚像是被問住了,頓了一下,墨黑的眼眸輕動,沒再接話,轉身氣勢洶洶離開酒樓。
剛出門,她就立馬幻做虎形,撒開腿狂奔。
他娘的,居然來得這麽快!快跑!
不顧路人驚詫的目光,宴星稚邁開四條腿跑得飛快,拐進了漆黑的連巷中,左拐右拐跑得路線毫無章法,一邊跑一邊回頭查看,擔心他追上來。
正警惕地回頭瞧時,她猛地撞上一雙腳,被彈出去摔在地上。這一下好想給她頭撞懵了,雙眼昏花,在地上滾了兩圈一時間竟沒能站起來。
“你跑的時候不能看著前麵的路嗎?”頭頂又傳來令人討厭的聲音。
宴星稚發出惱怒的低吼,抬起一爪就在他的靴子上留下爪痕。
牧風眠彎腰,抓住她的左爪子提起來,紅光從掌中一閃,宴星稚就覺得一股強勁的力量衝進體內,強迫著她從獸形轉化成人形。
她一甩手,“鬆開我!”
牧風眠扣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卻沒有半分鬆懈,倒是往前一步,將她壓在牆邊,低頭湊過來,“我又沒對你做什麽?這麽害怕作何?”
宴星稚偏著臉,背後貼著牆,被牧風眠的氣息籠罩,她擰起漂亮的眉毛,“我就是不想看見你。”
“不想看見我,先前又為何千方百計想把與我麵容相像的人留在身邊?”牧風眠問。
“但凡與你相像的人我都想要留下來,平日裏讓我奴役,給我端茶倒水,折辱打罵,在他身上出口惡氣!”
牧風眠聽後竟沒有生氣,而是摸了一把她的腦袋誇讚:“真是聰明的虎崽。”
宴星稚不可置信地瞪他,猛地一甩頭,將他的手甩掉,張口就要咬,卻一下被牧風眠捏住下巴,隻聽他道:“我找你可是相當不容易,不可能讓你這麽輕易地跑,就算你逃得再遠,我也能把你抓回來。”
“我也可以打斷你的雙腿,在你脖子上栓上繩子,時時刻刻牽著你,”牧風眠斂著雙眸,說話的語氣相當輕柔,帶著一股子莫測的危險,“但是我不想那樣做,如今你境遇不比從前,我也有事在身,我們倆在一起,才能互利互助,造成共贏的局麵。”
宴星稚一扭頭,從他的手中掙脫出來,白嫩的臉頰都被捏出了紅印,她生氣道:“我與你,從來沒有共贏。”
牧風眠的目光落在她臉頰的紅印上,用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今時不同往日了,宴星稚,千年的時光,六界發生了很多事,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找上你。”
宴星稚嗤笑一聲,無不嘲諷道:“這世上竟然還有難倒風眠神君的事?”
“那可太多了,”牧風眠道:“至今我也未能想明白千年前怎麽讓你搶去了清嶼劍。”
提到這事,宴星稚可就太得意了,她抿了抿唇線,“是你自己愚笨。”
“嗯對,是我愚笨,”牧風眠應了,從袖中拿出一個銀細鐲,“愚笨之人隻能用愚笨的方法來解決問題。”
宴星稚一看,這不是她剛才摘了扔在路邊的同心鐲嗎?竟然會被牧風眠給撿起來了!
猜到他的意圖,宴星稚又開始奮力掙紮,想要調動神力將他振開,卻沒想到他扣在手腕的地方傳遞而來的力量,將她體內的神力全數壓製住,他低笑,“跟著我混,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叱吒風雲,受萬眾追捧,我讓九重天上的牧風眠給你搓背洗腳。”
宴星稚聽著這話當真是再耳熟不過了,氣得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跳腳道:“你別學說話!”
他的氣息開始不穩,聲音裏有些無奈,“為了救你和玄音門的人我受的傷不輕,才剛有點起色,你饒了我吧。”
宴星稚愣了一下,他極少會說出這樣的話,若是擱在從前,更是半分服軟都不會有。
這一千年的時間裏,牧風眠果然變化不小。
她一晃神的工夫,那鐲子就套在她的手上,牧風眠手腕上的細鐲也顯形,牽出一條紅線與她腕上的相連,微芒一閃而過,繼而兩個鐲子同時消失。
同心鐲的契約再次締結,與先前不同的是,這次的契主是牧風眠。
宴星稚磨了磨牙,“你究竟想如何?”
牧風眠鬆開她,說道:“你要去仙界,我也要去仙界,我們有共同的目的。”
“你一個神君要去仙界,還用得著別人幫忙?”
他從容道:“我與仙族那些人結了仇怨,仙盟對我下了追殺令。”
“他們還敢跟牧氏神族結怨?”宴星稚發出驚訝地疑問。
牧氏神族在仙界的地位可不一般,那些仙族每回見了牧氏的人,哪怕是旁支也會點頭哈腰,極盡諂媚,半點沒有神仙的樣子。
牧風眠歪了下頭,憶起當年事,語氣隨意道:“可能是因為——我血洗了仙盟,殺了仙族四百餘人。”
宴星稚:“……”
她大膽猜測,“不會大多都是飛升的凡人吧?”
牧風眠點點頭。
難怪仙盟每隔十年都要派人下來接一批人帶上去培養,原來是因為曾經那些飛升的凡人大多都命喪於牧風眠之手,導致飛升的仙君極為稀少,所以仙界才如此急切地想要培養。
風眠神君已經不是風眠神君了。
是瘋魔神君。
腦子壞掉了。
“你究竟想利用我做什麽?”宴星稚可不是傻子。
牧風眠肯定是有什麽非做不可的事情,她在其中必然有著很大的利用價值,否則牧風眠不會這麽大費周章地將她圈在這裏。
“將這六界攪得天翻地覆,讓仙盟的人整日提心吊膽,焦頭爛額,不是很有趣嗎?”牧風眠看著她道:“你正合適,且你先前在萬器城昭告天下你的回歸,仙盟對你發出了金級追殺令,現在下三界各處都是尋找你的人,在身體沒有找回之前到處都是危險,在我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他聲音越來越低,朝她湊近一步,眸光微動,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六界之中,你與仙界有仇,我與仙界有怨,隻有我才與你站在同一戰線……”
宴星稚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息,拂在臉上一陣輕柔,有些癢癢,她無所適從,抬手推了他一下,惱了,“你說話就說話,離我那麽近做什麽?”
牧風眠後退兩步,將頭一偏,視線落在別處,“所以我說的你都明白了嗎?”
宴星稚點頭,“明白了,無非就是你也狗落平陽了,如今要靠著我才能東山再起。”
牧風眠笑了一下,“你要是再不好好說話,我就把你的一對虎牙給磨平。”
宴星稚咂咂嘴,“行,我們可以暫時達成共識,但我有條件。”
“你說。”
“首先,你的身份還是我的護法,在外人麵前都要聽我的,我說往東就往東,我說往西就往西,不能與我爭執,更不能違背我的命令。”
牧風眠笑眯眯點頭。
宴星稚立馬警戒起來,“有詐。”
他納悶道:“我答應你,就是有詐?”
“你怎麽可能這麽輕易答應?肯定憋著壞主意。”宴星稚對自己的判斷十分自信。
牧風眠氣笑了,捏了捏她的臉,“你這就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宴星稚煩躁地使勁晃了晃腦袋,“你不要動手動腳!”
他當下攤舉雙手,一連往後退了好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還有條件嗎?”
宴星稚又道:“我要做的事情,你不能阻攔,去了仙界之後,我們倆的關係就終結,井水不犯河水,別再來煩我。”
牧風眠點頭,一一應允,“還有嗎?”
宴星稚左思右想,才道:“目前就這些。”
他說:“好,你的說完了,那我說說我的條件。”
宴星稚的雙眸又變得警覺,“什麽?”
牧風眠道:“我的條件是,你少罵我兩句,還有改了那新門規。”
宴星稚還以為是什麽限製自由的條件,聽到這她鬆一口氣,無所謂道:“可以。”
“既然我們達成共識,那就回玄音門吧。”牧風眠先動身往外走,背上又開始隱隱作痛,他思索著回去再泡泡藥浴緩解疼痛。
“牧風眠。”
走出幾步,宴星稚從後麵喊他,牧風眠就停住腳步回頭。
巷子昏暗,光影從牧風眠的身後打來,將他的輪廓暈得模糊不清,眉眼像攏在霧中,雖然黑發黑眸,神色平和,卻也能從其中窺得當年風眠神君的幾分風采。
麵前的少女睜著一雙圓圓的杏眼,認真盯著人時有幾分純良無辜。
“嗯?”他發出低低的疑問。
“你還記得司命神女說的六界浩劫預言吧?”宴星稚看著他道。
“當然。”他答。
“我不可能成為那個浩劫。”宴星稚說。
牧風眠聽聞便笑了,“放心,讓你將六界攪得天翻地覆,並非是讓你做壞事,再且說你的行為我並不幹預,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何須擔心這些?”
宴星稚幾不可察地鬆一口氣,抬步往前走,仰著臉哼聲道:“我可沒有擔心,隻是你這個人壞心眼多,我提前防備一下而已,我宴星稚向來行得正坐得端,從不做壞事,免得跟你攪在一起敗壞了我的名聲。”
牧風眠頓了一下,十分真誠道:“……你這個憂慮屬實是多餘。”
兩人一同回到山上的時候,荀左正領著人站在大門口焦急地等待,遠遠就看到牧風眠走在前頭,腳邊跟著一隻白毛虎崽。
他麵色一喜,當下淚眼汪汪,抹了兩把淚迎上前,哭喊道:“少主哇,你可千萬不能拋棄老奴!你去哪裏,老奴就在哪裏!”
宴星稚瞥他一眼,嫌棄道:“你那點眼淚當真不值錢,動輒就哭。”
荀左擦幹淚,“我這不是害怕少主丟下我們走了嘛。”
宴星稚道:“你們本就是我的拖累。”
荀左心裏當然清楚,但還是選擇略過這個話題,厚著臉皮將她往裏請,“我們給少主備了一桌美味佳肴,還請少主來品嚐。”
宴星稚幻出人形,看了一眼站在麵前的一眾弟子,邊往裏走邊問:“這些都是原本蒼羽派中的人?”
荀左點頭,小聲道:“咱們玄音門沒多少人,若是再招收新弟子事情會麻煩很多,所以這些人想要留下的時候,老奴擅自做主同意了。”
宴星稚不關心這些,隻道:“那些瑣事你來打理就是,不要拿來煩我。”
荀左跟在後頭答應著,又轉頭看向牧風眠,謝道:“左護法辛苦。”
牧風眠擺了下手,麵容攏著疲倦,似不願多說,隻道:“再給我備一桶藥湯。”
荀左看他的模樣,也猜測出是背上的傷又作亂,於是連忙去備藥。幾人進了院子,牧風眠便朝著自己臥房的地方走去。
宴星稚腳步停了一下,看著牧風眠的背影,雙眉輕輕一壓。
身旁幾人見她停下,表情看起來不大好看,也都跟著停下,不敢出聲。
她站著看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荀左給她準備了一桌子的肉,之前總是喊著吃肉吃肉,而今宴星稚終於如願,連筷子都不用了,兩手各抓著雞腿豬蹄,左一口右一口啃得極香。
旁邊候著的人也不敢多話,是不是給她麵前吃空的盤子換到後麵去,再給她的杯子添滿。
一頓飯吃下來,桌邊的人無不震驚。
第一次見那麽能吃的人!
一桌肉吃得幹幹淨淨。
宴星稚滿足地打一個飽嗝,荀左正好尋來,笑道:“少主可是吃飽了?還要吃嗎?”
她擺手,撐得有些不想說話。
荀左便將屋中的人遣散,桌麵清理幹淨之後,他才道:“少主,咱們占領了蒼羽派之後,荒雷城有不少門派送來賀禮想要結交,但是先前少主在昏睡之中,老奴拿不定主意,所以一並推辭了。”
宴星稚道:“我說了這些事你自己處理就好,不用來過問我,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荀左忙道:“少主有什麽事盡管吩咐老奴。”
她往後一仰,姿勢慵懶地靠在椅子上,手指扶手邊輕敲,過了片刻後才問:“你……聽過鬼市嗎?”
荀左一愣,驚訝道:“少主想去鬼市?”
她點頭,“我千年前曾去過一次,將一個東西遺留在那裏,現在想去取回來。”
荀左就道:“鬼市極其混雜,裏頭的東西千千萬萬,怕是不好找。”
“我記得,從凡間進入鬼市,需要等一個特定的時間。”宴星稚已經忘記是從哪裏聽到的這事,但依稀記得是有這麽個規矩的。
荀左道:“夜半子時,少主問老奴算是問對人了,幾十年前老奴去過鬼市交易,至今還存留著鬼門符,少主若是想去,老奴可用鬼門符開啟鬼市之門。”
宴星稚原本就是想隨口打聽一下消息,卻沒想到荀左有去鬼市的方法,不由一喜,“行,那今夜咱們就去。”
荀左猶疑片刻,才問道:“容老奴多問一句,少主去鬼市,是要拿什麽東西?”
宴星稚道:“我之前路過鬼市的時候,把神農玉押在裏麵一個交易樓中,現在想去拿回來。”
荀左頓了一下,繼而從懷中摸出一本書籍,動作飛快地翻起來,最後停在其中一頁,指著上麵驚道:“可是那個能夠聚散魂,複生死的治愈神玉?”
宴星稚道:“好像都是這麽說的。”
荀左顫抖著手將古籍合起來又重新放入懷中,在心中勸慰自己,莫激動莫激動,眼前這位實非常人,手上的寶貝自然數不勝數,她將這世間統共才四塊的神農玉隨便押在鬼市,也像是她的行事風格。
如此勸慰自己一番,荀左的情緒平複了很多,委婉道:“少主,那神農玉是六界罕見的至寶,你將它放在鬼市一千年,恐怕早已……”
宴星稚語氣隨意道:“我押在那的時候跟交易樓的東家約定過,有朝一日會回去取,若是我去的時候交不出東西,我就砸爛鬼市。”
這叫約定?這不是明擺著威脅嗎?
荀左:“……老奴知曉了,那老奴先去把門內的事交代一下,今夜帶著少主去鬼市。”
他轉身往外走,待走到門口的時候,宴星稚忽而想起一事,將他喊住:“等等。”
荀左停下來,“少主還有何事?”
她道:“我記得先前我跳窗的時候,你好像就在窗外。”
荀左:“正是,老奴那會兒在房外等著左護法藥浴完畢。”
宴星稚問:“你當時手裏拿的是什麽?”
荀左愣了一下,隨後雙手結印,掌中光芒微閃,九曦槍便出現在麵前,他雙手捧住道:“正是這個神器,是左護法說暫且借與我用。”
宴星稚的目光在九曦槍上掃了一下,微微眯眼:“啊,是九曦槍。”
她伸出手,荀左便極有眼色地將九曦奉上。
九曦槍跟它的那個男生女相的主人一樣,看上去極為美麗,但卻暗藏著凶猛的殺意,宴星稚沒少在這蓮花頭下吃虧,握在手裏細細查看,半晌後才道:“果然是真的九曦槍,沒想到師鏡的武器竟流落到了凡間,看來上三界發生了一場不小的動亂。”
師鏡若是沒有出事,九曦絕不可能離手。
在她死之後,上三界發生了什麽事,讓牧風眠大開殺戒屠戮仙盟四百餘人,徹底與仙族結仇,讓師鏡也出了事,丟失了隨身武器。
宴星稚摸了摸下巴,心裏頭十分好奇。
“少主,你如何確認這真的是那第一戰神的兵器?”荀左小心翼翼地問。
宴星稚衝他招手,指著長杆上一處道:“你過來看這個地方。”
荀左彎身看去,就見她白嫩指尖點的地方,有兩處不明顯的凹眼,不仔細看是看不見的,“這是……”
“我的牙印。”宴星稚把九曦槍扔給他,懶懶往後一靠,說道:“既然是牧風眠給你的,那你就先收著吧,別落入他人之手就行。”
荀左一聽這話就有點不敢接了,雖說他現在一步邁進金丹期,算是人界大修,但他卻沒有十足的把握守住九曦槍。
萬一被搶去了,豈非是麻煩事?
他說出自己的想法,“承蒙少主抬愛,但這等至寶老奴哪有能力掌控,若是被搶去可如何是好?不若還是少主保管吧。”
誰知宴星稚一聽,當即生氣了,皺著眉凶道:“你就是當了那麽多年的廢物,玄音門才一直這樣半死不活,但凡你有點男人氣概也不至於總被人欺淩,不過就是一杆破槍也值得我保管?你要拿就拿,不拿就扔到外頭去。”
荀左低下頭,連忙認錯,“少主教訓的是。”
“麵壁思過去。”宴星稚道。
他退出了房,將九曦槍收起,在院中找了個牆壁當即站著開始思過。
是他眼界太過狹隘,如今跟在這等傳奇人物的手下,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小家子氣。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看出來少主很瞧不起畏畏縮縮的弱者,他必須也支棱起來,跟上少主的步伐才行!
荀左頂著大日頭,在牆邊站著一動不動,院中人來來往往,誰也不敢上前來搭話。
牧風眠藥浴完後,緩解了背上的傷痛,出門轉了一圈才在牆邊找到荀左。他在邊上站著看了一會兒,才出聲問道:“你在做什麽?”
荀左轉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少主讓我麵壁思過。”
牧風眠輕挑眉毛,說道:“你是玄音門的護法,不是她養的狗,何須這般聽她的話?”
荀左嚇了一跳,連忙左右看看,見宴星稚沒出現在周圍,才小聲道:“左護法說話當心,若是讓少主聽到是會生氣的,少主的命令就是天命!”
牧風眠露出無奈的表情,衝他招手,“你隨我來,我教你幾招用九曦的法訣。”
正午剛過,雖沒有酷暑的炎熱,但長久站在太陽之下也生出熱意,院中的弟子大都坐在屋簷投下的陰影中閑聊。
從蒼羽派一下子變成玄音門,眾多弟子還相當不適應。
話中大多是關於玄音門門主的事,凡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凡族的修仙門派不能是妖族來做掌門,否則就不能稱作仙門,也不能列入凡界仙盟的記檔之中。
先前宴星稚從虎崽變成人形的事很多人都看見了,都在懷疑她妖族的身份,不少人萌生了退意想從玄音門離開。
正討論得熱鬧時,宴星稚從房中走了出來。
吃飽之後的她神色放鬆,明眸皓齒,模樣極為精致,單是站在簷下就為一抹亮色,瞧見了她,眾弟子紛紛站起身衝她躬身,“少主。”
宴星稚如今作為玄音門的老大,本應該被喚作門主,掌門人之類的,但先前荀左一口一個少主喊得她聽習慣了,於是就沒讓人改口。
她微微點頭,眸光轉了一圈,“他們呢?”
她這話問得沒頭沒腦,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怎麽回答,唯有一兩個機靈點的回道:“少主說的是那幾位長老吧,他們都在後院呢。”
宴星稚應了一聲,問了方向,循著路往後院去。
自打玄音門的牌匾在這裏掛上之後,原本玄音門的幾人就一直在後院了。相比之前那幾間刮風漏風,下雨漏水的破屋子,新住宅要好上百倍,幾人不用再為吃喝發愁,閑來無事就坐在一起嘮嗑,倒也清閑。
宴星稚尋去的時候,他們正圍坐在一起說話。
見了她,幾人才匆忙起身。宴星稚的視線從幾人當中掃了一下,停在趙寡婦身上,問道:“你的傷沒事了吧?”
趙寡婦一下就紅了眼眶,“多謝少主惦記,我已經沒事了,身體比之前還要好。”
先前牧風眠給她喂丹藥的時候宴星稚也看見了,有些靈藥相當厲害,隻要凡人還吊著一口氣,就能治愈傷勢,恢複如初。
趙寡婦吃了之後又經過荀左的治療,已經完全好了,身體上平日裏那些腰酸腿痛的小毛病也已消失,心中對宴星稚更是無比感激。
宴星稚見她要哭哭啼啼,有些不自在,她就是來隨便看一下,連寬慰的話都說不出口,隻感覺非常別扭。
趙寡婦一哭,其他幾個人也開始紅眼眶,宴星稚不擅長應付這種煽情場麵,僵硬道:“你們……沒事就好,我走了。”
於是幾人又看著自家少主風風火火地離開,前後不過兩句話的時間。
宴星稚離開後院之後,就找了一處日光充足的地方,化成獸形將自己癱在高高的石墩上曬太陽,眯著眼睛一派慵懶愜意的模樣。
她離世一千年多年,並不知道這些年六界發生了什麽事。
司命神女殞落凡間,死前卜出曠世預言,布下時光回溯陣法等她數百年,就為了將浩劫將至的消息傳達給她。
牧風眠向來是牧氏神族的掌中寶,他在仙界大開殺戒與仙族結仇,牧氏神族不可能袖手旁觀,現在仙界各族的關係定然非常緊張。
再然後是師鏡的九曦槍流落世間,那就表明神界也出了事。
上三界如今一定是亂成一團,加上她重回世間的消息散出去,仙盟那些人此刻定然如坐針氈,馬不停蹄地追查她的下落。
要回仙界並非易事,還要在仙界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回,與牧風眠結盟確實是最保險的。
等她找回自己的身體,恢複了以前的神力,就再也不用這般躲躲藏藏了。
所以目前最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治好牧風眠身上的傷,他那副一用神力就半死不活的樣是個隱患,免得他在關鍵時候拖累自己。
宴星稚想起當年從鬼市路過的時候,將神農玉壓在了一處交易樓中,換了其他的東西。
那麽多年過去,她好像已經忘了那座樓的名字。
叫什麽來著……
就這一個問題,宴星稚想到了半夜都沒能想起。
臨近夜半子時,宴星稚與牧風眠、荀左三人站在門派後方的一片荒地上。
夜間的風稍微有些涼,似乎把月亮清洗得更為皎潔,銀光照在大地上。
牧風眠手裏提著一盞燈,是先前在萬器城中,能夠在濃鬱的大霧裏照明的貝燈,在這曠野之中,光線也依舊柔和,並不明亮。
荀左抬頭看了一眼,算準了時間,從懷中拿出一張黑色的符紙,雙掌一合將符紙拍在中間,繼而嘴唇輕動,像是念了一句什麽口訣。
下一刻,黑符就開始泛起青煙,在三人周身環繞著,從頭卷到腳而後落在地上,繼而風猛然變大,奔湧而來,將三人的衣衫吹得翻飛不止,長發飄搖。
宴星稚撥了一下在臉上亂飛的碎發,就看見狂風吹來一陣大霧,周圍的視線變得模糊,唯有貝燈光線所觸及之處才看得清楚。
模糊間,一道兩柱之門拔地而起,從青煙中現身。
定睛一看,兩根柱子上都刻著字。
左邊為:魑魅魍魎八方奇珍無數
右邊為:妖魔鬼怪真假買賣無常
最上方懸著一塊嵌著一圈黑珍珠的牌匾,上頭有四個瀟灑的大字:謹防上當。
“咦?”宴星稚發出疑問的聲音,“你是不是開錯門了?我上次來的時候,記得這兩根柱子上是沒有字的,上麵掛著的牌匾寫的是‘森羅鬼市’,怎麽變成謹防上當了?”
荀左撓了撓頭道:“少主,這肯定沒錯,這場鬼門符我留很多年了,就等著再去鬼市一趟,這些字我上回來的時候就有。”
宴星稚哦了一聲,心想也是,距離上次來已經過去一千多年了,有變化也是正常的。
她看著柱門上的字,滿意地點點頭,“不錯,這些字掛在門上,正合適。”
柱門之後滾著渾濁的黑霧,沒有任何聲音和光亮傳出來,屹立在嫋青煙之中,一派陰森詭異的模樣,尋常人看見都是要嚇破膽的。
宴星稚當然不怕這些,她抬步就往裏走,沒有絲毫猶豫。
隻剛邁過柱門的黑霧,眼前頓時展開一幅極為繁華的畫卷。
一聲吆喝叫賣從街頭傳出去,喧鬧吵雜的聲音如潮水一般,全部灌入耳中。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各種五顏六色的燈盞,不像凡間那般用線掛著,而是憑空漂浮在上空,高高低低錯落有致,沿著街道排列,瞬間所有景物攏在絢麗的光中。
緊接著極其富有節奏的鼓點傳來,宴星稚抬頭看去,就看見高空飄浮這幾朵巨大的蓮花,姿態婀娜身著彩色紗裙的女子站在蓮花之中,容貌迤邐玉骨冰肌,正隨著周邊靡靡之音翩翩起舞,皓腕輕轉間,紛紛揚揚的花瓣霎時間釋放,從高空中乘著風飄落,撒向喧鬧無比的鬼市。
頭頂一輪皎白的圓月,仿佛觸手可及。
空中飄著像是用成千上萬的玉石琉璃做成的彩色魚燈,還有雲霧一般的輕煙繚繞,在上空徐徐遊過,橋下是深不見底的河流,倒映著五光十色的街景,燈火輝煌的船一艘接一艘地劃過,上頭站著男男女女,或執扇掩麵,或吹笛高歌。
放眼望去各種各樣的鋪子挨在一起,密集卻不顯擁擠,街道上什麽樣的人都有。有的身著白衣飄飄仙風道骨,有的頭頂妖角,眼眸異色,有的則膀大腰粗,半人半獸,從美到醜各不相同,光怪陸離,迷惑人眼。
此處與萬器仙城最大的不同就是萬器仙城雖繁華熱鬧,被稱作仙城,但到底是在秩序之下,居住在其中的凡人也不在少數,處處都是凡人都城的模樣。
但著鬼市,卻是魑魅魍魎妖魔鬼怪,來自各地各族,魚龍混雜之地,在六界秩序之外,是完全不受仙盟約束的地方,這裏隻有守鬼市主人定下的規矩。
宴星稚一時看花了眼,她上次來的時候,鬼市還沒有這麽漂亮,到處都是麵容醜陋,有的甚至買賣東西的時候用著碩大的牛蹄敲打桌子,處處充斥著叫罵與嘶喊,吵鬧至極。
“少主,此地混雜,咱們小心點,莫要走散了。”荀左在她耳邊不放心道:“你要去什麽地方,老奴去前麵問問路。”
宴星稚看向他,說出了自己想了一個下午的答案:“春玉樓。”
牧風眠的目光從她的臉上晃了一下,還不等荀左說話,他就先道:“不用去問了,她已經忘記那個地方的名字,這個名字估計是她胡謅的。”
宴星稚被揭穿,倒沒有惱,隻輕哼一聲,“那麽長時間了,我當然不記得。”
荀左道:“也無妨,我知道有個地方能找到少主想去的交易樓。”
“前頭帶路。”牧風眠順手將燈給了荀左。
三人正要走,斜後方突然傳來一道不耐煩的聲音,“來都來了,大師兄還是莫要多話,總不可能白跑這一趟吧?”
“若是師父怪罪下來……”
“就說是我要來的。”
宴星稚本是隨意撇去一眼,但視線落在一人臉上之後,她動作忽而頓住。
就見四個身著赤紅衣袍的人結伴走來,兩男兩女,具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麵容倒是精致,頭戴銀冠腰環玉佩,行頭透著一股子奢華味道,像是大宗門的弟子。
走在最前頭的男子穿著打扮最為誇張,恨不得把所有玉石寶貝戴在身上,在漫天的彩燈下閃閃發光,一臉的不耐煩之色。
他身邊的男子身上則樸素多了,神色溫和而無奈,即便是被師弟語氣這樣不善地嗆聲了,也隻搖搖頭,不再說話。
後麵兩個則是美貌女子,其中一人眼眸圓圓的,顯然是第一次來鬼市,神色膽怯又新奇,正不斷地超四處張望,另一個女子倒平靜許多,在兩個師兄之間勸和。
荀左見宴星稚正看著那四人,便小聲道:“少主,這一定是雪涯宗的內門弟子,出身修仙大族,地位不一般的少爺小姐,偷偷跑來鬼市玩的。”
牧風眠聽見動靜,也跟著轉頭看去,正巧那個圓眼睛的女子也看了過來,與他隔空對上視線。
舞姬在蓮花座上起舞灑下的花瓣飄揚而來,在空中打著轉,而後落在人的身上。
花瓣,美人,俊公子,張燈結彩,熱鬧非凡,一時形成動人心魄的美麗風景。
宴星稚的視線在那圓眼睛的女子的臉上停了又停,麵上頓時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來,對著牧風眠陰陽怪氣道:“你老相好怎麽也出現在這?這不喊去喝幾杯敘敘舊?”
這個“老相好”帶著非常濃重的嘲諷。
宴星稚方才看的第一眼就認出來,那圓眼睛的女子與師鏡的嫡姐——師憐雪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這種巧合幾乎不存在,所以這個表麵上身份是雪涯宗弟子的女子,極有可能是師憐雪落在凡間的轉世。
當初在上三界,師憐雪愛慕牧風眠,但牧風眠不待見她的這事人盡皆知,礙於牧氏與師氏的家族關係,牧風眠也不便給她難堪。
有回牧風眠為了躲她,甚至願意跟宴星稚單獨處在一個山洞之中。
宴星稚知道他討厭師憐雪,所以故意說這話惡心他。
牧風眠往前一步,好像是因為周圍太嘈雜沒聽清她說的話,低頭問道:“你說什麽?”
宴星稚踮起腳尖,正要衝著他的耳朵喊,剛張開嘴就忽然被牧風眠扔了一個東西進嘴裏。
是個很甜的東西,極其軟糯,一下就在口中融開,她下意識嚼了幾下,那東西就變得相當黏稠,頓時把她的牙都黏住了。
她的牙齒咬合就變得非常吃力,連說話都費勁,含糊不清,“唔——這什麽東西?我嘴巴張不開了。”
“張不嘴開好啊。”牧風眠低著頭看她,雙眸彎成月牙,盛滿笑意,“免得你亂說話,傷我心。”
宴星稚氣得七竅生煙,想大罵牧風眠,卻因為嘴巴張不開牙齒被黏住而作罷,瞪了他一眼,帶著氣大步往前走。
荀左見了連忙跟上去,“少主,我給你帶路!”
牧風眠又朝那圓眼女子看了一眼,眸光中笑意全無,相當冷淡。
他麵色如常,沒有絲毫停留,抬步往怒氣衝衝的宴星稚追去。
宴星稚走得很快,街上來往的人有特別多,牧風眠隻稍微一個錯眼的功夫,就在人群中找不到她了。
但他也不著急,墨眸中飄過一抹微光,從來來往往的人影中,一抹明亮的光在昏暗中透過來,那是荀左手中提著的貝燈。
他抬步走過去,穿過來往行人,忽而看到有個人站在一個掛滿鬼臉麵具的攤販前。
她身著一襲雪白的雲織長裙,隻露出個側臉,羽般的長睫輕輕垂下,遮住了瀲灩的雙眸。
墨黑的長發結成長辮墜在肩後,兩耳垂著金黃的流蘇耳飾,正拿著一個半遮麵的獸臉麵具往臉上戴。
牧風眠走到她跟前的時候,她已經將麵具帶好,抬頭看來,那雙眼睛就透過猙獰的獸臉麵具望過來,有著遮不住的澄澈明亮。
他忽然抬手,將麵具給摘了下來,又露出那一張相當精致的麵容,牧風眠的雙目一下定格,就這樣看著她。
宴星稚被他這莫名其妙的動作整得一愣,然後雙眉一皺,惱怒地將麵具奪過來又給戴上,“幹什麽!手欠啊?”
牧風眠問:“為何突然變回這副模樣?”
宴星稚戴好麵具,冷哼一聲,“當然是為了給上三界的人找不痛快,我若一直沒有音訊,他們還以為我重回世間的消息是假的呢。”
牧風眠笑了一下,像是有些讚同地點點頭。
許久不曾見她這副模樣,說實話還怪想念的。
她倏爾出現在麵前,就好像時光倒回了一千多年前,那時候牧風眠的日子是逍遙又自在,相當愜意。
這一千多年來,他看過很多人利用那些與宴星稚模樣相像的人,或者直接幻成宴星稚樣子,刻意模仿她的說話行為來招搖撞騙。
但盡管變得與她一模一樣,牧風眠也能一眼看出是假的。
隻有宴星稚本人,她站在那什麽都不用做,哪怕是戴上了麵具遮住了臉,或是完全換了軀體換了麵容,牧風眠也能一下就知道是她,絕不會認錯。
作者有話說:
【牧風眠的小小日記】:
笨蛋虎崽複生後的第二個月:
她那張嘴盡說些我不愛聽的話。
我偏偏又非要去聽。
我也是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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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好少啊,人真的好少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