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龍骨與手環
第78章 龍骨與手環
宴星稚像是一片溫暖的清泉包裹著, 渾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隻是意識虛無,偶爾會與外界產生一點點的聯係。
整日都處在混混沌沌的狀態之中。
但她記得有一隻貓一個人, 經常伴在她的左右。
這日她又有片刻清醒,那隻貓就好像蹲坐在她的臉邊,噴出鼻息,像是要拱她。
宴星稚的神魂動了一下, 隨後很快就有人來了旁邊, 將貓抱走, 責怪道:“尋嶼, 說了多少遍, 別離她那麽近。”
小貓咪委委屈屈地叫了一聲。
被趕走後, 那人就停在她身邊,動也不動,仿佛看了她許久。
他低聲喃喃道:“最近神魂怎麽越來越躁動了, 是不是困在這裏讓你不舒服了?再忍忍,很快你就能出來了。”
宴星稚不知道這人是誰, 他經常來, 說的話偶爾能夠傳到她的神識裏,但她無法對他的話產生思考,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為何在這裏, 為何是這種狀態。
起初他隻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你把我的清嶼劍到底扔在哪裏了?我怎麽找不到?那可是我的寶貝,若是你弄丟了,等你醒來可要好好補償我。”
“我今日碰到姬海瑤的兒子了, 他還在凡間輪回呢, 我知道你與姬海瑤有怨, 放心我定不會讓他飛升。”
“今日看到有人將你的事寫在了書上,說你天生邪種,為一己之心不顧六界安危,我很生氣,將那家書鋪燒得一幹二淨,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我爺爺的死肯定另有原因,對不對?”
後來他的話卻不是這些瑣碎的小事。
“最近你的神魂越來越完整,時機快到了。”
“你是不是也著急了?陣法我備好了,就等著你的神魂被修補完整,一千年都等得,不差這一年半載。”
“我找了仙土暫時給你捏了一副軀體,你可要好好珍惜,乖乖的,等我去找你。”
“馬上就要啟陣了,你可千萬不要忘記我,不然我真是會生氣。”
他總是念叨著宴星稚的名字。
在漫長的歲月裏,他自言自語,從未得到回應,卻仍然樂此不疲,以為她能聽見,以為這樣就能讓天生好動的她感覺不再孤單。
但是後來起死回生陣法起,宴星稚那養了一千年,被修補完整的神魂注入了四百仙君的魂力,強大的力量讓她枯竭的魂魄再生,宴星稚重回世間在那副泥巴捏的身體裏活過來。
她記得一切,卻獨獨忘記了那漫長的一千年,牧風眠獨獨守著她,日夜期盼的時光。
“宴星稚。”
一片虛無的黑暗之中,她聽到了牧風眠的聲音。
她著急得四處張望,發現自己被困在牢籠之中,被這黑暗吞沒,無法掙脫。
“宴星稚。”他的聲音又想起。
“牧風眠!”宴星稚終於大聲給出了回應,她有些焦急地衝四周叫喊,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在這裏!牧風眠!你聽得見嗎?!”
牧風眠卻沒了聲音。
她惶急地朝周圍看,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黑暗,沒有半點光亮。
她想起來了,在雪涯宗後山的那一場大戰,有個叫蒼述的戰神用自己的性命為牢,將她困在了自己的神識之中。
這裏沒有任何東西,也無法運用神力,根本找不到破解之法。
她心生懼意,害怕再被留在這暗無天日的混沌之中,她著急地喊著牧風眠。
直到嗓子喑啞,餘光之中突然出現一抹光亮,宴星稚急忙轉頭看去,就見牧風眠撥開黑沉沉的雲霧,從其中慌忙走出來。
牧風眠看見了她,目光鎖定,直直地盯著她,生怕她下一刻消失了一般。
他抬步走來,歎一口氣,語氣裏也沒有多少輕鬆,“總算找到你了。”
宴星稚上前兩步,用力對抗著身上的禁錮,朝他靠近。
“來,牽著我,我帶你出去。”牧風眠朝她伸出手。
宴星稚知道他的手溫暖幹燥,帶著暖洋洋的溫度,被牽著的時候心裏無比安寧。
她奮力地身上手臂,往前再往前,最後終於將手搭在了牧風眠的掌中,下一刻,就被他緊緊握住,像是誰也無法分開。
他用力一拉,就將宴星稚身上的所有禁錮扯斷,將她抱在懷中,低聲哄道:“沒事了沒事了,咱們這就出去。”
宴星稚閉上眼睛,將臉埋在他的懷中,汲取他身上的熱意。
“醒了。”
尹祺的聲音打破了房中的寂靜,幾人同時轉頭看來,就見床榻上的人果然悠悠睜開雙眸。
師鏡立即起身,幾步來到窗前,將尹祺擠到了旁邊,伸出兩根指頭,俯身問道:“牧十二,還識數嗎?”
牧風眠盯著他的手看了一會兒,一開口聲音沙啞,“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變成癡呆,然後繼承我的清嶼劍?”
師鏡暗鬆一口氣,嗤笑道:“你先找到清嶼劍再說吧。”
牧風眠從床榻上坐起來,房中除了師鏡之外,還有尹祺和宋輕舟。
他環視了一圈,問道:“她呢?”
幾人自然知道他問的是誰,尹祺道:“還沒醒,不過風眠神君你既然都出來了,宴星稚應該也用不了多久就能醒。”
牧風眠起身下榻,“我去看看她。”
宋輕舟卻道:“不用這麽著急吧?且宴星稚那邊有人守著,不會出事的。”
牧風眠臉色一沉,“誰?駱亭語?”
“天界那邊來的人。”尹祺回道。
他臉色更臭,二話不說就大步出了房間,步伐有些著急。
甚至有點想要發怒。
他們怎麽能讓天界來的人待在宴星稚的房中?!
看到天界的人應該立刻趕走才對!
他風風火火地闖進了宴星稚的房中,就看到一人坐在房中,被他的突然闖入嚇得從凳子上蹦起來,驚慌地轉頭。
四目相對,牧風眠見來的是這人,當即鬆一口氣。
“風眠神君?真是好久不見,千年前那場酒局到底是沒能約上,如今我特地帶了離人歡來,算是補足那次遺憾。”他笑嗬嗬地拿出一壇酒,放在桌上。
來人正是黎策。
上一次見麵,還是在萬器城之中,雖然對於宴星稚和牧風眠而言是前不久,但對於黎策來說已經是七百年前的事情了。
“你怎麽會尋來此地?”牧風眠斂了身上的敵意,放緩了神情。
黎策笑笑,從懷中摸出一張舊符紙,說道:“這是七百年前我們曾在萬器城相遇時,星崽為救我而給我的符紙,上麵殘留她的氣息,我沿著這抹氣息尋來的,不過風眠神君你放心,絕沒有讓任何人發現我來這裏。”
牧風眠道:“最近情況特殊,宴星稚如今沒有神體,狀態很不穩定,我們還不能讓天界發現她的蹤跡,見諒。”
黎策很是理解,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次來呢,就是想來看看星崽,順便給她帶點東西。”
他說著,就從袖中摸出一個盒子來,“這些都是星崽的。”
牧風眠心裏還有些警惕,他走上前打開盒子,細細查看。
這小盒子之中,放著的是一小截骨頭,還有一個紅色的手環。
他之前在那場大夢之中,就知道宴星稚喜歡收集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一股腦放在那個木箱之中,雖然雜亂繁多,但她記得每一個東西的來曆。
牧風眠目光一凝,將手環拿起來,仔細一瞧,卻發現那不是什麽仙絲做的,而是用紅色的發絲編製而成。
他對這發絲再熟悉不過了,因為這是他自己的頭發。
“這是宴星稚的東西?”他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問道。
黎策見他拿著發絲手環驚訝的模樣,沒忍住笑了說道:“是啊,你手裏拿的這東西,星崽可寶貝得很呢。”
“此話怎講?”牧風眠努力穩住呼吸,怕說話間泄露自己不平靜的情緒。
黎策想起了從前事,笑得更歡,說道:“你不知道,當初啊,星崽剛來仙界的時候,還不會化形,這一縷紅色的發絲也沒有被編成手環,就在她脖子上係著,我起初還以為是誰見她呆頭呆腦,純心欺負她故意栓在她脖子上的,想去給她解開,但我一碰,她就咬我,那時我才知道,那是她自己的東西。”
“後來她會幻成人形了,才四歲模樣的大小,將這發絲卷在了手腕上,舉著手腕問我,這天界有誰的頭發是紅色的麽?咱們這上三界,唯一一個有紅色發絲的人,可不就是隻有風眠神君你嗎?”黎策道:“我就告訴她,紅色頭發的人是個很厲害的人物,若是想找他,也要變得非常厲害才行,從那之後她再也沒問過,隻是神力進步飛快,一日比一日厲害。”
“後來,她不知道跟誰學了這編織的技巧,將散的紅發編成了這模樣,戴在手腕或者係在頭上當發繩,總不離身,”黎策歎道:“我本以為她去了神族區,會好好與風眠神君相處,誰知道她是怎麽想的,竟與神君鬧得如此不可開交,當初她為了去神族區可費了不少功夫,為了鍛煉自己,她不斷地向盟主要仙盟裏那些難以處理的任務,好幾次都是身負重傷回來,也虧得她神體強大,天賦出眾,否則根本扛不住這樣的曆練。”
“不怪她。”牧風眠澀聲喃喃,“是我的錯。”
黎策瞥他一眼,又道:“哪能是風眠神君的錯呢?是星崽自己性子太固執了,她認定的事很難有人能夠改變,當初盟主想讓她去南海學習神法,早日晉神,但她執意要去神族區,誰勸都不聽,你說說,這不是自找苦吃麽?去了神族區也沒人樂意跟她玩,又在神族學府學不到東西,誰知道她在想什麽。”
牧風眠聽著這話,隻覺得有一柄柄尖利的刀子往心口上戳,疼痛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往昔那些針鋒相對的畫麵一一浮現在眼前,將心尖最柔軟的地方撕得鮮血淋漓,比當年神罰之傷要痛上千百倍。
黎策又道:“許是因為當初與風眠神君關係難容,她有了自省之心,與盟主說想要回蒼山去,臨行前幫盟主做了最後一件事,本打算走了的,但是沒想到在走之前卻發生那種事,她不聲不響就捅破魔族封印,落得個神魂四散的下場,若是當初她去南海,哪會有這些事,你說是不是啊,風眠神君?”
牧風眠眼眶通紅,死死攥著手中的紅發手環,沒有說話。
黎策見狀,也覺得夠了,便稍微安慰了一下,“不論如何,這都是星崽自己的選擇。她當初對盟主說,她來仙界不為別的,就是為了這發絲的主人而來,隻不過那些已經被遺忘的前塵往事,或許在她心中有著別樣的意義,所以她覺得做這些事都是值得的,旁人也無權幹涉和指摘。”
牧風眠沉默著,久久不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黎策這次來,為的就是這個,但他也知道牧風眠這些年經曆了什麽。
那一個驚天動地的夜晚,宴星稚打破魔族封印,被圍剿致死。
而牧風眠在一個甜美夢境中醒來之後,也失去了清嶼神劍,還有他自小便親近的爺爺。
後來被抓去神界受神罰,在仙盟大開殺戒,成為天界至今仍在追殺的罪人,這樁樁件件,他又何其無辜。
到底也是牧風眠費盡心血啟動起死回生,將宴星稚重新召回世間來,他或許有錯,但除了宴星稚外,別人沒有資格指責。
這曾今讓上三界仰望的天之驕子,一朝變故後跌落泥塵,黎策終是不忍心,低頭捏起盒子中的骨頭,轉移話題,“這個東西,我一直沒想明白是什麽。”
牧風眠看了看,啞聲道:“是龍骨。”
“什麽?”黎策訝然。
“龍淵之下有很多龍族的屍骨,宴星稚當初在龍淵養傷,走之前在那裏順走了一截龍骨。”
黎策彎唇笑了笑,“星崽的喜好就是奇怪,總收集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牧風眠的手指摩挲著紅色發絲編織的手環,隻覺得滿口苦澀,“她留存紀念的不是東西,而是記憶。”
每一個東西,都代表著一段記憶。
宴星稚想留住記憶,就會將東西留下來。
作者有話說:
黎策發動攻擊:【前塵往事】【明知故問】【笑裏藏刀】
牧風眠血條:,10,,10,,10,,10
牧風眠【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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