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譏嘲
第8章 譏嘲
從謝府回來後,溫初弦時常夢魘。
年少時與謝靈玄共同識字的往事總是跳躍地浮上心頭,酸中帶甜,甜中夾苦,不知不覺就讓人在午夜淚水洇枕。
他說她不知廉恥,她很委屈,是真的委屈。謝靈玄這三字就刻在她心間的石頭上,她是真的喜歡他啊,怎麽舍得就此放手。
緣著這故,幾日來溫初弦一直睡不好。
有時候實在睡不著了,便起身點盞油燈一連幾個時辰地調製香料,把自己累到極點再睡,也比不停地夢見謝靈玄要好受些。
香料做好後,便送到張家去了。
溫初弦想起謝靈玄對此香的不喜,擔心張家人也把香隨手丟了、燒了,便特意囑咐小廝,若是張公子不喜歡,便原封不動地拿回來。
無論半江紅的香味如何,都是母親一輩子的心血。拿回來自己用也好,她不忍糟踐。
沒想到張家老爺用了這香,癔症卻奇跡般地好轉了。
張公子很是欣喜,登門拜謝,送來了黃金和各種禮物,指名想求見溫初弦。
以往何氏都不準家中女兒與外男相見的,今日竟破例答應了。
溫初弦推諉不得,匆匆梳洗妝罷,心不在焉地來到前堂。
何氏說張夕是個做生意的本分人,沒有叫人放屏風,溫初弦和他就那麽麵對麵地見。
所幸張夕是位謙衝守禮的君子,雖沒有屏風,他眼睛也沒有亂瞟。
淺問了一下溫初弦的姓名後,他問,“不知那香方小姐是在哪得來的?喚作什麽?”
溫初弦隻說是親母留下的半江紅。
張夕說,“如此神妙的香方,怎麽好讓它埋沒?不如這樣,我把長安城東麓的香粉街買下來送給小姐,全給小姐開香粉鋪子,小姐自去經營——就當是小姐此次救治我爹的謝禮。”
一條……街?
出手闊綽得過分了。
溫初弦抬眼來看張夕,隻見他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儒雅穩重,豐姿英偉,像一顆成熟而潤澤的珍珠,哪裏像市儈的商人。
“小女隻行了舉手之勞,受公子如此重的謝禮,著實不敢。”
雖說她最大的心願便是在長安開鋪子,把母親的遺願完成——但是是開一間鋪子啊,不是一條街。
如此赤,裸裸的饋贈,背後指不定隱藏著什麽代價,她怎麽敢要。
張夕沒強人所難,見溫初弦態度疏離,洋洋一笑,沒有再提。
見他渾身綾羅,舉止不凡,腰間所佩的和田白玉更是一絲瑕疵也無,便知他不是說大話,的確有能耐買下一條街。
“但我還是想從小姐這兒續訂一批半江紅的,希望小姐可以成全。”
張夕岔開了話頭,他帶來的金燦燦的金子,茶葉、糕餅,都是送與溫初弦的。
溫初弦惶恐,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麽,值得別人如此厚禮。
“繼續為您製香可以。但這些禮太重了,我不會收,請您拿回去。”
張夕搖了搖頭,“勞小姐玉手調香,一銖千金也不為過。”
目光脈脈,流露愛慕之意。
溫初弦黯淡地躲避。
張夕見此,不再糾纏,這便告辭。
甫出了溫家門,何氏身邊的方媽媽便急匆匆地追上來。
“張公子,之前冰人說我家姐兒年輕貌美,不是騙人的吧。公子相中了嗎?”
張夕點點頭,很坦率。
他今年二十有五,已娶過一妻,又是做大生意的外場人,不像情竇初開的小子那般畏頭畏尾。
“貴小姐美得不像凡人,是神仙。”
方媽媽聽這話,知他是相中了。
想來也是,弦姐兒隨她那卑賤的親娘,生得一副風花雪月的芙蓉麵,那張細腰更討男人喜歡。
張夕已做了兩年的鰥夫,見了這般顏色怎能不動心。
“我家夫人要提前問您一句,您家中沒有妾,或是您先夫人留下的哥兒、姐兒的吧?”
張夕愕然,“當然沒有。若有那些拖累,哪有臉麵來貴府求親?”
方媽媽道,“那就好,我們夫人怕落人口舌,說苛待庶女。”
張夕道,“媽媽且放心。”
又惋惜說,“不過剛才見弦姑娘心神不寧,略有冷淡,八成是看不中我。能否結為佳侶,還是看緣分吧。”
方媽媽暗暗哼一聲,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女心心念念的,乃是中書府的右相郎,豈不是癡心妄想。
夫人為她擇了這麽好的一門婚事她不要,難道她還真想嫁謝靈玄不成?
張夕並不知這一節,方媽媽也不敢多嘴,好言好語地將他送走了。
垂花門內,何氏和嫡小姐溫芷沅正閑談。
溫芷沅問,“母親,方才那張夕公子出手竟如此闊綽,上來就送了初弦一條街?”
何氏不以為然,“那是張家給弦姐兒的聘禮,聘禮單子上有的。今日送來的這些金條、茶葉,也全是聘禮單子上的。”
雖說商人屬下九流,不如書香門第的名頭好聽,但張家是皇商,張夕又身負舉人的功名,在長安城頗算一號有頭有臉的人物。
除了是個鰥夫外,並無其他缺點。何氏自認這門親事並未虧待溫初弦。
溫芷沅恍然,“原來這就是聘禮了。”
何氏道,“還是得趕緊把弦姐兒的婚事定下來,才能叫她死了這份心,不再糾纏謝家公子。”
溫芷沅想起謝靈玄馬上就是自己的夫君了,不禁朱唇輕輕抿起一笑。
·
張夕來過之後,溫初弦一直窩在閨中,為張家調製香料。
在謝家發生的那些事情,已叫她沒臉見人。
如今無論她走到哪裏,貴女們都在議論她追求謝靈玄不成的醜事,她成了全長安城茶餘飯後的笑料。
有時她被羞辱得厲害了,真要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臉皮太厚了。
謝靈玄,謝靈玄,謝靈玄。
她在火紅的薛濤箋上,伴著兩行清淚,以唇吻他的名字。
若是他,可以喜歡她。
哪怕隻有一日。
有多好?
……
一個月後,人間四月天。
花樹堆雪,葉稠蔭翠。
太後娘娘在西山的九宴山莊辦了一場詩會,遍邀城中所有有頭有臉的人家,暗中為少帝留意未來皇後的人選。
如此盛會,匯集了不少青年才俊,謝靈玄自然也在。
溫芷沁極力勸溫初弦也去,說是一家子姐妹,缺了誰都不好。
溫初弦並不想去,她曉得溫芷沁不是真心邀請她,隻是想看她笑話,和那些貴女們一起揶揄她罷了。
最終她還是去了。
溫家三姐妹,全部到齊。
太後娘娘辦的盛會,熱鬧喜慶,盛況非凡,自不必說。
謝靈玄走到哪裏都是眾星拱月般的存在,根本不用找,就可以輕輕易易地望見他的身影。
溫初弦穿了身素色的衣衫,遠遠望見了他,默默地避開。
一貴女揶揄道,“謝公子就在那裏,溫小姐還不衝過去跪舔?”
眾人哄堂大笑。
全長安都知道溫初弦愛謝靈玄快愛瘋了。
溫初弦臉有菜色,有了上次在謝家的教訓,她早已不敢再在謝靈玄麵前拋頭露麵了。
詩會處處皆是熱鬧,唯有溪水邊僻靜少有人來,她便躲到溪邊去,獨自一人呆著。
溪水明澈如鏡,偶爾可以倒映拱橋上人來人往的影子。
越是避著誰,越是看見誰。
從溪水的反光中,謝靈玄和溫芷沅並肩走上拱橋。
溫芷沅羞澀,輕輕趴在拱橋上,謝靈玄就佇立在她背後。
清風吹過,饒是水波把他們的光影打得七零八落,還是能看見他們挨得極近。
原來他對別人也是溫柔的。
溫初弦將溪水攪亂,狼狽地離開。
妒有多深,愛就有多深。
四月的風也好生得寒人,刀刀割在淚痕上,吹得人生疼。
這廂溫芷沁正和幾個貴女在竹林間飲甜酒,見了溫初弦,便喚她過來坐。
“你看見我大姊姊了嗎?”
溫初弦攏了攏頭發,垂下雙眸,“沒有。”
她本生得秀麗可愛,此時髻發蓬鬆撐開,如花輕體,坐在眾人之中,饒是素衣簡髻,也無法令人忽視。
甫一坐下,一陌生的公子便湊到她麵前,“小姐喚作什麽名字?”
男人眉眼彎彎,身上有一股很濃重的脂粉味,領口也沒扣好。
溫初弦回避,“姓溫,閨名不敢擅稱。”
那男人壓低了聲線,“什麽不敢擅稱,小姐大名早已名滿長安。聽說小姐對謝相窮追不舍,百般的溫柔小意,怎麽到了我這兒閨名就不敢擅稱了?”
一邊說,攀上了溫初弦白嫩的手臂,“……我可以也拉拉小姐的手嗎?”
溫初弦如渾身電擊,激靈一下就把手抽回去,險些給那人一巴掌。
但見周圍幾個貴男貴女都含笑看著他們,溫初弦這才明白,這些人是把自己看做水性楊花的女子了,誰都可以來沾一下便宜。
溫初弦難堪至極,霍然站起。
那公子仍拉著她的裙擺,“小姐也真是偏心,對謝靈玄熱情似火,卻連一點好臉色也不肯給我。”
有人附和,“這是國公府左相爺家的商子禎商公子,對女人最好!”
溫初弦下唇咬得泣血,奪路走開。
眾人再次哄笑,商子禎緊追不舍,跟在溫初弦身後,喋喋不休地說,“小姐何必這般無情呢?那謝靈玄有什麽好,我家不比謝家差,我夜裏活兒也比他好,小姐踹了他跟我吧。”
他是風月場的老手,邊說著手已經攀上了溫初弦的肩膀,將她摟住。
溫初弦扭開,回首給商子禎一巴掌。
她急喘了幾口氣,“公子自重。”
商子禎摸了摸臉頰,臉色陰沉下來。
“不過是揚州瘦馬之女,你和謝靈玄苟且了多少次,跟我這兒裝什麽冰清玉潔呢?”
他抓住溫初弦,更急更狠的一巴掌已扇過來。
溫初弦拔下頭上的一根尖釵,存著同歸於盡的心思。
正當此時,濃蔭之中忽然吹過一陣清風。
溫初弦抬起頭,一人半倚在樹邊,目色幽幽。卻不知何時,謝靈玄在此處,聽得了他們的對話。
商子禎頓時一愣。
四月裏午後本有些暑熱,卻不知怎地涼得瘮人。
謝靈玄長眸掩著,雖沒說什麽,周遭空氣卻是陰沉的。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有木有小寶貝在啊[探頭探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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