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中吻(上)
第11章 雨中吻(上)
她終還是屈服了。
左右何氏希望如此,長公主希望,謝靈玄也希望。
何氏見她過分順從,倒超出意料,猶豫著要不要把張夕曾經娶過一妻的事告訴溫初弦。不過怕溫初弦因此而反悔,還是沒開口。
何氏道,“那好,明日詩會結束後,我們便回府,給你安排婚事。”
溫初弦隨口應下。
仿佛心頭長了個缺口,無法填堵,什麽東西控製不住地往外流。
何氏知她對謝靈玄一往情深,恐一時難以接受,便叫溫芷沁等人領著她四處轉轉。
天空又開始落雨了,雨色空濛,千千萬萬的雨絲落在湖麵上,激起一圈圈漣漪,像湖中的神明在落淚。
九宴山莊的螞蟻舟,一舟隻能乘兩人。在這樣斜風細雨的天色中出湖,最是清涼閑適。
自從溫芷沁知道溫初弦偷偷給謝靈玄寫情詩後,對她的嫌棄已達到了極點。賃了一艘蟻舟,和溫芷沅兩人蕩舟去了。
“你便在此等著我們回來接你吧。”
溫初弦獨自一人站在岸邊,呆鬱無神,涼風時時掀起裙擺。
她想起從前曾對著月老許願披鳳冠霞帔嫁給謝靈玄,臉上一陣冷一陣燙。
月老何曾保佑了她,終究是遙不可及的幻夢罷了。
雨絲窸窸窣窣,沾濕了她的衣袍。湖麵上已再沒空的蟻舟,隻有她孤孤單單,孑然一身。
溫初弦冷了,擦了把臉上的水,覺得這天地間都好生無趣,轉身就要走。
卻在此時一艘蟻舟隔著漫漫水色朝她劃過來,招呼她上去。溫初弦以為是溫芷沁她們回來接她了,彎腰上了舟。
一抬眸卻愣了,舟中之人不是旁人,是謝靈玄。
溫初弦頓時窒息了一瞬,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可風煙俱淨,山抹微雲,他眉尾沾了雨,那顆紅痣美得那樣驚心動魄,曾印在她魂上,除了他還能有誰。
溫初弦微顫了下,隨即垂頭低聲說,“謝公子……對不住,我走錯了。”
說著便要下舟。
可蟻舟已隨水麵漂動,離了岸邊。
溫初弦隻得又回來,黯淡地坐在角落處。
謝靈玄神色幽幽,單手輕輕支頤,似在打量著她。蟻舟離岸越來越遠,自不是溫初弦上錯船了,而是他蓄意要接她的。
他洋洋的目光,像春日暖陽天裏飛舞的柳絮一樣,令人癢,自重逢以來他從未這般注視過她。
“溫小姐怎麽不喚玄哥哥了。”
這話聽起來像問候,又像沉甸甸的羞辱。
溫初弦不豫,捧起桌上的茶喝一口,暖呼呼的。
待茶飲帶來的暖意流遍全身,她低下頭,才積攢出了一點勇氣,極小極小聲地喚了句“玄哥哥”。
或許她不該再不知廉恥地叫這一句。
謝靈玄闔闔眼,將一張發皺的紙放到她麵前。
溫初弦隻淺瞥了一眼,便知是自己的情詩,上麵寫了連枝共塚生死不渝的簪花小楷。
“昨日忘了還給弦妹妹,今日在湖邊恰好看見了你,便特意還來。”
溫初弦蹙著眉,手指掙紮兩下,就想把那張紙拿回來裝在衣袖中,揉了撕了。
謝靈玄的指尖卻點在紙張的另一端,她怎麽也拿不走。
溫初弦愕然抬眸,見一片清風鑒水之下,他眉宇間的神色令人難以讀懂,涼絲絲的,夾雜幾分浪挑的輕薄。
他笑說,“前日叫弦妹妹來與我做外室,不知妹妹考慮得怎樣了?”
溫初弦臉色煞白,手指頓時僵在原地。
她難過地說,“你不喜歡我便罷了,為何要和她們一樣,百般羞辱於我?”
“羞辱你?”謝靈玄重複這三字,唇角仍然是笑的,卻比雪色還冷,“那弦妹妹是什麽意思?故意將那些私相授受的情書在大庭廣眾下展露出來,讓我看見,也讓你那娘和姊姊看見,不就為的是這個麽?”
溫初弦既悲且怒,已忍不住濺淚。她起身想走,可蟻舟正在湖心,四麵盡是百尺之深的湖水,她又走哪去。
她隻好死死攥著裙擺,哽咽地解釋道,“鴛鴦佩不是我偷的,那些詩……我也不想被別人看見。那是我最私密之物,我一直好好鎖著,從不示人。我也從沒想壞你的名聲,你原諒我。”
謝靈玄就靜靜看著她。
“是麽。”
“可名聲已經壞了。”
他亦起身,隨她來到蟻舟狹小的船頭。溫初弦的衣裙早已被雨水打濕了,裙下冰肌玉色依稀可見。他就徑直挑上了她的下頜,溫柔地欣賞著她全身美妙的弧線。
“如果弦妹妹不是存心的,為何要將私密之物隨身攜帶,而不是放在家中呢?”
“弦妹妹知道……這幾日有多少人議論咱們麽?”
溫初弦無言以對。
事實上,他比她高出許多,她處於這樣仰視的角度下很難呼吸。
為什麽隨身攜帶很好解釋,因為她喜歡他,每晚都要給他寫情詩,離開一天都不行。可這也正好加重了她策劃了整個事件的嫌疑。
謝靈玄放開她,溫初弦劇烈地呼了幾口氣。
他一邊眺向遠山的青碧色,一邊像揉寵物似地揉了下她的腦袋,力道很大,隻如懲罰和報複,沒有半分愛憐之意。
“如果弦妹妹想用這種方式逼我就範,我認輸了。隻是以後不要再耍這樣的小心機,很讓人不喜歡。”
溫初弦泛著淚光,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渾如心澗的溪水凍了,又冷又絕望。
她破罐破摔地說,“我會和所有人解釋清楚,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與你沒任何關係,這可行了?你以後愛娶誰,都是可以的。”
她可憐巴巴地看向他,已經委屈到了極點。說實話,她心底已經不把他當成青梅竹馬的謝靈玄了,隻像在應付一個位高權重的陌生人。
謝靈玄冷譏道,“弦妹妹打得一手好牌,得了便宜又賣乖。怎麽,你剛在陛下和太後麵前表現得情深款款至死不渝,就要將負心無情的罪名加在我頭上?”
他輕輕地掐著她的脖子,染了幾分涼薄的繾綣,小聲在她耳邊呢喃說,“你這雙晶瑩的眸子,總是哭,哭給誰看?如今事情鬧到這般,你叫我娶別人,是娶你那心機深沉的姊姊嗎?還是說,幹脆咱們也不外室不外室的了,我直接娶了你?好處皆已被你溫家占了,你還有什麽臉哭。”
溫初弦感到呼吸漸漸收緊,像是被棉絮堵住了喉嚨,她極沮喪,卻又說不出來話,隻磕磕絆絆地道,“我……我沒有。”
謝靈玄的手不知何時已離了她的喉嚨。溫初弦仍在咳嗽,隻恨蟻舟太小,除了投湖之外別無轉圜的餘地。
溫初弦怎麽想到,有朝一日她會被最敬愛的人這般看輕。
她的身體已經涼到了極點,終於轉化為憤怒,推開他,“謝靈玄,我從沒想過要壞你名聲,也沒設計過任何事。你這便送我上岸吧,以後我會燒掉那些信紙,與你再不相見。”
謝靈玄一嗤,蟻舟仍然在湖心打轉,哪有半分回轉的意思。他俯身,撐在溫初弦兩側,唇色紅得滴血。
溫初弦一起一伏,大喘著呼吸,定定看著他。
他挑弄地撩了撩她額頭的一縷碎發,說是生氣,卻又旖旎得很。那神色,已和逗弄勾欄賣唱的妓子差不多。
他溫柔地勾了勾唇,一笑之間已如千刀萬劍齊齊朝溫初弦射過來,將她戳爛了。
“是不是很想?”
溫初弦決然地躲開。謝靈玄卻輕輕巧巧地將她的腦袋籠在掌下,落下報複似的一吻。
湖畔對岸有人駐足,已瞧見了相擁的兩人。
溫初弦第一次這麽想離開謝靈玄。
湖水深深,她那麽想跳下去。
謝靈玄從未吻過她,可不知怎地,她覺得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謝靈玄。她喑啞的喉嚨,已叫不出玄哥哥三字。
那曾幻想過無數次的吻,一點也不甜蜜幸福,如遭酷刑般極是令人難熬。她熬了好久也沒熬過去,鹹鹹的淚水落在唇邊,隻餘瞪眼空歎。
雪袖滑落,謝靈玄的半截手臂露了出來。
他的手臂骨節分明,像冰涼的玉,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皆夾雜著繾綣的味道,無關深情,隻是一晌貪欲。
溫初弦艱難地掀開眼皮,隨之怔住了。
他手臂上並沒有任何傷疤。她那玄哥哥,曾為了替她擋謝靈玉的刀而受了傷,一條淺淺的疤痕在他右臂靠近手肘的地方。
而此刻,那個地方空空如也。
謝靈玉之前對她說過的話忽然夢魘般響起。
是什麽樣的惡疾,讓人一夜之間性格大變,忘掉所有記憶?
世上根本就沒有這種惡疾。一切都是障眼法罷了。
溫初弦頓時溺死在深淵裏,眼前的天光一絲都沒了。
像是長久被困在一張密不透風的紙屋中,紙被捅破了。
感受到她的掙紮,謝靈玄放開她,拍了拍她的臉頰。
溫初弦這才注意到,他手骨關節上布了一層繭。
她那玄哥哥,養尊處優,除了常年寫字留下的筆繭外哪有什麽繭子。
而他手上生繭的位置,恰恰是緊要部位,像是……持劍的。對她的隨意一拍,那手勁兒自然而熟稔,渾像老練的屠夫。
謝靈玄,可是讀了十幾年聖賢書,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溫初弦怔怔瞪大雙眼,想要盡力看清眼前人。雨絲落在她的眼中,她眼睛瞪得越大,越能看得清楚這張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的臉。
除了雙生子,世上怎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卻在此時,謝靈玄正了正她的臉頰,“你在看什麽?”
作者有話說:
害,挨了一天的糟心事,到了晚上發稿子和你們見麵,忽然又感到好開心,這就是傳說中的小確幸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