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月下舞[微修]
第36章 月下舞[微修]
因禮佛的諸多事宜還沒完, 黃昏時眾人在靜濟寺用了素齋。住持安排了敞亮幹淨的廂房,夜晚便在山寺中留宿。
晚間能聽到僧人們的念誦聲以及清脆的木魚聲,竹露滴清響, 寧謐好入眠。雖已是冬日,廂房中卻並不如何寒冷。
溫初弦自出嫁後,一直蝸居謝府, 連垂花門都沒怎麽出過。乍然聽聞要留宿山寺,頗有幾分新鮮感。
但她終究是個到哪裏都需要夫君陪著的婦人,喜歡或不喜歡, 都不宜流露過多的情緒,隻得順從夫君的意思。
世人大多羨慕她這種得嫁高門的女子, 殊不知高門規矩多,一入深似海, 誰背負枷鎖誰知道。
用罷了晚膳後,溫初弦回到廂房, 見謝靈玄半倚半臥在床榻邊,手中把玩著一支成色極好的玉簫,乃是靜濟寺的方丈所贈。
月光灑在廂房地麵上,如泠泠的雪。
謝靈玄不知又來了哪門子的興致, 問她,“會跳舞嗎?”
溫初弦不自在。
“嗯?”
他眨眨眼, 起身持玉簫,慢條斯理走到她麵前來,眷戀似地揉揉她白嫩的臉頰。
昏暗中他的雙眸顯得很涼, 像染了一泓寒水。
溫初弦愈發挺直脊背, 她和他的距離漸漸拉近, 就在她以為謝靈玄又要吻她的時候, 卻被他忽然摘下鬥篷,攬起纖腰,帶到廂房外。
外麵,山間的一溪清月籠罩淡淡紗,打出淡青色的光芒,比謝府中的月亮更通透更真實。
但任憑山中夜景再迷人,此刻也令人無閑心欣賞。
山風獵獵吹過衣袍,初冬之時節,冷得深入骨縫兒裏。
溫初弦穿衣單薄,脫了鬥篷後有一件蔥白素綢外袍。
她捂了捂手臂,可憐巴巴,“夫君……”
謝靈玄不為所動,叫她站在月光下,自己則在一塊青石上稍坐。
“把外袍也脫了,跳給我看。”
溫初弦秀眉蹙起,佇立著不動。花了片刻的工夫,才明白他是在繼續剛才那話頭,叫她跳舞。
雖然周遭靜謐無人,但讓她這般在佛門之地跳舞,她實在難以做到。更何況他神色這樣輕佻,分明是在想法兒羞辱她,是個可惡的見色起意之徒。
她萬分不情願,臉色的紅潤在一點點地消逝。
“落雪了。”
溫初弦托起手心的一片雪花,弱弱乞求他,“夫君,你讓我回去好不好?”
謝靈玄卻很有耐心,有一搭無一搭地敲打著手裏玉簫。
“落雪沒關係,娘子跳起來就不冷了。”
他唇角文然的笑意,儒雅極了,如一抹清泉……可月下的眸光,卻像一匹邪惡的灰狼,糟踐她,陰暗無情,誌在必得。
溫初弦忽然想起上次他燒毀她佛經的事,若再忤逆他,難以想象會有什麽後果。
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終是屈服了。
緩緩褪下了冗長的外袍,露出裏麵白若雪的紗衣,又拔下了幾根簪子,使得一頭烏黑如瀑的秀發散下來。
冷風吹過,她一身弱骨直搖晃,凍得她唇角微微發紫。
謝靈玄道,“跳。”
溫初弦眉目低垂著,甩起長袖。
天上的雪花越落越多,像一枚枚淒清的梨瓣,吹得她發絲四處飄舞。
她不情不願,自然沒什麽好臉色,一身白衣,更添了幾分憂愁之意。
謝靈玄瞳孔中倒映著她,漸漸拿起手邊玉簫,橫在唇邊,奏了曲《鳳求凰》,曲意親切溫柔,如風之輕。
原來他今晚忽然神經兮兮地逼她跳舞,是為了配他新得的簫。
點點的雪花,同時落在兩人的肩頭。
花前月下,吹簫舞袖,原是極風雅的事。
溫初弦木然聽在耳中,卻哪有半分的郎情妾意。
真難聽。
她冷得很,簫聲嗚咽淒清,使她更冷了。
論起吹簫來,世上之人唯有玄哥哥吹得好,玄哥哥才是真正的文雅,其他人都是拙劣的模仿。
她揮著袖,玲瓏窈窕的身段,冰肌瑩徹,一覽無餘地現在謝靈玄眼前。
跳了半晌,冷意還真消失了。
謝靈玄說得沒錯,她初時冷,跳得多了渾身便會發起熱來。然色不迷人人自迷,熱的又哪裏隻是身上的溫度。
一曲罷了,謝靈玄來到她身畔,將她抱起。
廂房的門被緊緊扣鎖。
床榻上,他依依問,“好聽嗎?”
溫初弦細細吐著氣,渾身還是溫的。
“好聽。”
她不願受他支配,不落下風地問,“那初弦跳得好看嗎?夫君看了一場,可看夠了?”
霜冷月圓,窗欞半開半閉,滿庭都是月。
謝靈玄啄住她,深深歎說,“好看,沒有比你更好看的了。”
他一開始娶她,確實隻是因為她是最了解謝靈玄的人,把她攏在身邊方便控製她。
可如今卻更多是為了色,為了癮,甚至那一句“好看”都是發自他內心的實話。
他對她,說不上愛,卻也絕說不上不愛。隻能說他是一個正常男人,如果需要一個長久的榻上之伴,她會正好。
如果她聽話的話,他也願意寵著她。如果她不聽話,他也能狠下心葬送了她,兩人的關係大抵就是如此。說什麽迷戀,情深不渝,非她不可,卻是不至於。
謝靈玄將玉簫丟在一邊,熟門熟路地將她按住,褪開了衣衫來。
溫初弦下意識縮了縮,推辭說,“……佛門清淨之地,夫君今晚就放過我吧,莫擾了神靈。”
謝靈玄渾若未聞,徑而埋頭,在她秀白的脖頸間留下一小塊吻痕,疼得緊,溫初弦直冒冷汗。
“拒絕的理由蹩腳了些。”
他輕輕啟口,溫柔命令說,“好好躺下。”
溫初弦無法,認命闔上雙眼。
也是,他哪裏是什麽善男信女,什麽神靈不神靈的,他哪會在乎。
隻是不知,他今天有沒有喝那種藥。
她心有遲疑,手上動作也跟著遲緩了些。
謝靈玄不懌,拍了拍她的纖腰,悄悄威脅說,“專心一點。不然還帶你去外麵林子裏。”
溫初弦一下子就怕了。
她再不敢神思遊離,把鼻尖掩在他衣衫間。當她終於捕捉到了一絲淡淡若無的草藥味時,才眉目一舒,放心下來任他擺布。他喝了藥。
山月有風,一切都沉淪在夜色中。
殘葉瀝瀝作響,夜晚是漫長的寂靜和熱鬧。
……
直到翌日午後,小雪停了,謝府眾人才啟程回府。
謝靈玄出手闊綽,又給靜濟寺添了不少的香油錢,方丈自然阿彌陀佛念感恩。
溫初弦早習慣他這般偽善的模樣,站在一旁百無聊賴。
說來,謝靈玄這次也真放得開手,沒派什麽手下守衛,溫初弦身邊就隻有一個汐月。他許是信了她死心塌地,所以不再刻意派人看管她了。
溫初弦有些後悔昨日獨自在山頂時,沒有抓住那一瞬間的機會跳下緩坡去。若是她當時能鼓足勇氣逃掉,現在沒準已經和謝靈玄此生不見了。
這一頭,二房的溫芷沅作為謝家的管家主母,是個好麵子的人。眼見謝靈玄與方丈談話,她也湊上前去,添了點香油錢,像模像樣地說上兩句。
溫芷沅當然不是多虔誠的人,隻是長公主愛禮佛,她作為媳婦要想得到婆婆的寵愛和信任,就得事事都往婆婆的所愛靠齊。
溫芷沅和方丈說,想花重金請回去一尊白衣菩薩相,朝夕上香供奉。
方丈自然樂意,謝靈玄亦和煦頷首,“這是積德的善事,弟妹有心了。”
溫芷沅見謝靈玄誇她,微有羞赧,“謝謝玄哥哥。”
謝靈玄嗯了聲,道,“我書房還有幾卷佛經,若弟妹有心,可以借走翻閱。”
溫芷沅展顏,驚喜說,“可以嗎?好,玄哥哥,我回去就找你借。”
謝靈玉在一旁,見兩人眉來眼去的,嗤之以鼻。
他是不喜歡溫芷沅,但溫芷沅對謝靈玄就客客氣氣,對他就疾言厲色,實屬看人下菜碟,令人不爽。
誰不知道,溫芷沅本來是要嫁謝靈玄的。想來她現在還對謝靈玄舊情難忘,稍微逮住點機會,就想死灰複燃。
謝靈玉看向溫初弦,本指望她能管管,沒想到溫初弦在一旁漫不經心。
謝靈玉煩躁,隻得自己出手,將溫芷沅拉到身邊。
他指桑罵槐,“你要請白衣菩薩回去,可莫要擺在咱們臥房。我從小就畏厭檀香的味道,一聞那東西就渾身起紅點。積不了德,反而倒黴。”
溫芷沅見謝靈玉又來壞事,皺眉小聲道,“你何時有這樣的毛病了?當著佛祖的麵,可別亂說。”
謝靈玉嘴強道,“我自幼就有。”
一雙灼燒的眸子,剜向謝靈玄。
謝靈玄無辜一笑,也不慍怒。
溫芷沅長歎口氣,跟謝靈玄賠禮道,“玄哥哥,他在開玩笑呢。”
謝靈玉冷冷,“可不是玩笑。”
謝靈玄見此,和和氣氣說,“既然弟弟畏懼檀香氣味,弟妹可以把玉像放在我的佛堂。閑暇時來供奉燒香,也是可以的。”
溫芷沅剛要說,“甚好……”
謝靈玉再次打斷道,“不許。我眼裏揉不得沙子。”
他還不知道嗎,一把佛像放在水雲居,溫芷沅更有理由和謝靈玄私下見麵。到時他當了活王八,沒準自己都不知道。
溫芷沅這下真的惱了,沉聲對謝靈玉道,“你做什麽?老在佛祖麵前出言不遜,就不怕遭報應麽?”
謝靈玉就見不得她維護外人的樣子,怒道,“我若遭報應死了,謝家就絕種了。你也得做個孀婦。”
此話一出口,周遭忽然陷入一片可怕的沉默中。
溫芷沅又愕然又狐疑地盯著他,一旁的方丈臉色也甚嚴肅。
方丈忍不住吐口一句,“二公子這是說什麽話,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謝靈玉大悔,自責地拍了拍頭。
絕種……他真蠢,他曉得謝靈玄不是謝家人,別人卻不曉得。他方才一時怒氣攻心,竟給說漏了嘴。
謝靈玉略有餘悸地瞥向謝靈玄,見他正幽幽打量著自己——眼神說,這事沒那麽容易過去。
謝靈玉太陽穴劇烈跳動,暗暗咒罵了句,甩頭而去。
溫芷沅訕訕,跟謝靈玄賠禮道,“玄哥哥,夫君他近來讀書很累,所以才說錯了話,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謝靈玄諒解,“自然不會。都是一家子兄弟,誰沒有個失言的時候。”
溫初弦本在邊上抽簽,想著能抽中一個上上簽,算算謝靈玄的死期,卻不想聽到謝靈玉說什麽絕種不絕種的話。
她嗤了聲,隨即又歎謝靈玉也太莽撞了。
謝靈玄又不是他親兄長,不必顧忌什麽骨肉親情。若想給他點苦頭吃吃,簡直易如反掌。
·
緣著溫初弦前幾日身子孱弱,長公主一直沒讓她管家。
溫初弦早已喪心喪氣,也懶得再和溫芷沅爭什麽管家權。左右掙了半天即便到手又怎樣,還不是被那人說毀去就毀去。
他既要把她當菟絲花養著,便不允她長出一根尖刺來。
長出來,就要無情減掉。
黛青的死像是一件說忘就忘的事,無人緬懷無人提起,就當水雲居從沒她這個人。
溫初弦本想給黛青燒點紙,但一想黛青生前曾害過她,便作罷了。
她存心想給謝靈玄多納幾房妾室,便在那日用膳間,叫雲渺過去給謝靈玄斟酒。
雲渺原本就是謝靈玄的通房,如今再回榻上服侍他,應該也沒什麽。
謝靈玄見了雲渺,浮現幾分不悅。
“你什麽時候把她撿回來了?”
溫初弦揣摩著他可能愛聽的話,道,“夫君喜歡溫柔小意的,妾身便按這標準給夫君尋了一個人,雲渺正好合適。”
他沉沉道,“溫初弦,你少自作聰明。”
溫初弦甜然微笑,“多謝夫君提醒。雲渺過去是犯了些小錯,不過妾身已訓導過她,她保證以後安安心心侍奉夫君,不會再惹夫君生氣。”
雲渺見此,立即跪在謝靈玄麵前,哭天抹淚地表忠心。
謝靈玄眼底冷光閃了閃,似有慍色。但他的朝中之事千頭萬緒,實懶得多理會這些小事。
無論如何,雲渺終於是留在溫初弦身邊了。
往年立冬謝府都是有一場小宴的,今年因為黛姨娘歿了,長公主覺得晦氣,便將立冬小宴推遲了幾日。
溫氏嫁了兩個女兒給謝氏,謝家和溫家親如一家。
這場立冬小宴,長公主便邀請了溫老爺和何氏一同前來,一大家子暖融融地坐在一起,也好驅散冬日的寒氣。
聊了會兒天,這才知道溫芷沁也定人家了,這幾日便要嫁了。
溫家大哥兒溫伯卿也來了。
氣氛微有些尷尬,想當初謝家為了迎娶溫氏二女,曾將他狀告到大理寺。溫伯卿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對謝家人都不甚看得上。
謝靈玄和顏悅色地和溫伯卿招呼,他卻也愛答不理,話裏帶刺地諷了謝靈玄幾句。
溫老爺怕兒子得罪了謝靈玄,連連賠罪,謝靈玄卻不甚在意一笑而過,“都是手足同胞,世伯說這些做什麽。”
溫老爺好言好語道,“自然,自然。”
半晌七寶擂茶端上來,色香俱全,溫芷沅叫人給溫伯卿斟了一大碗。
溫芷沅和這個哥哥乃是一母所生,從前在溫家時,溫伯卿就最疼愛溫芷沅。如今眼見溫芷沅所嫁非人,溫伯卿對謝靈玉一直懷恨在心。
謝靈玉也知溫伯卿看不上自己,亦不正眼瞧溫伯卿。
眾人閑談了半晌,溫伯卿卻忽然腹痛起來。
溫老爺以為他隻是尋常的屙屎溺尿,叫他自行去解決,也沒怎麽當回事。沒想到溫伯卿還沒走到門外,就麵色蒼白地捂著肚子,劇痛難忍……落了下來。
在場的眾人頓時驚愕萬分,謝靈玄也略驚訝,將溫初弦抱在懷中捂住她的鼻子。
長公主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溫老爺與何氏簡直無地自容,老臉都羞得通紅,“混賬!還不滾下去!”
溫伯卿艱難地答,“是,父親……”
可他身子顫了顫,滿是虛汗,似肝腸寸斷一般,根本動不了。兩個謝府的小廝過來,才將他攙到溷軒去。
謝靈玉此時終於忍不住,憋出一聲笑來。卻見何氏對他怒目而視,長公主、溫芷沅等人也在瞪著他。
顯然,眾人都以為是他給溫伯卿下了瀉藥,引得溫伯卿當眾出醜。
在場之中,除了謝靈玉和溫伯卿素有仇怨,誰還能行如此齷齪勾當?隻有謝靈玉剛才笑出了那一聲,最有嫌疑。
謝靈玉收起笑容,為自己解釋了句,“是他自己吃壞了肚子,與我可沒關係。”
何氏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就要繃不住脾氣。
長公主斥道,“逆子,你是不想活了嗎?”
溫老爺沉下臉來,“賢侄,這玩笑是不是開得太過了點?伯卿雖與你有過口角,但你也不必這般羞辱人吧?你叫伯卿日後還怎樣做人?”
謝靈玉蒙受這不白之冤,也有幾分惱了,“我說了不曾就不曾!”
溫芷沅垂著頭,幫兄長也不是,幫夫君也不是,哽咽著哭了起來。
一頓好好的宴被攪合了,謝溫兩家儼然成了對峙的局麵。
還是謝靈玄清醒地提醒了一句,“伯父快命人去看看世弟吧,別再真出了好歹。”
溫老爺這才一拍腦門,匆匆派身邊小廝前去溷軒察看。
然下藥之人著實手段狠辣,琢磨著要了溫伯卿的命……溫伯卿那麽雄壯的一個習武之人,轉眼之間就被耗得孱弱不堪,甚至連行走的氣力都沒有。
兒子病成這樣,溫老爺和何氏也沒法回府,守在溫伯卿身邊徹夜照顧他。
短短的半個晚上,溫伯卿就去了溷軒數次,到最後開始吐,麵如金紙之色,儼然隻剩最後一口氣。他哭,抱著何氏的手臂說疼,到了後半夜,卻又發起滾燙的高燒來,口中喃喃不斷地說胡話。
溫伯卿那樣一個男漢,骨頭本是硬的,此番實是被折磨得求死不能,神誌模糊,才流淚喊疼的。
何氏悲痛欲絕,一時恨不得謝靈玉死。
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憑誰也無法入眠。
謝靈玄把溫初弦送回閨房,親切地幫她蓋好被子,“娘子先休息,那邊的事還沒完,我作為長子,須得過去幫襯一二。”
溫初弦道,“夫君也別太累著自己了。”
謝靈玄留戀說,“待你兄長的病勢穩定下來,我就回房來伴你。”
溫初弦乖然說好。謝靈玄吻了下她額頭,幫她把燈火熄了,羽白的身影踱入黑暗中。
說來,溫初弦是家中庶女,和溫伯卿這嫡出的大哥哥之間無甚感情,甚至溫伯卿還幫著溫芷沁欺負過她,是以他今日出了醜,她也不在意。
不過謝靈玉實在是無辜。
她知道,給溫伯卿下瀉藥,既讓他丟盡了臉、又丟了半條命的,另有其人。
那個若無其事哄她睡覺的人,外表幹淨極了,內心還不知道多肮髒。
毀人的名節名聲不眨眼,下手毒辣不留餘地,確實是那人的一向風格。
溫伯卿直到後半夜才稍稍清醒,又上吐下瀉了幾場。
溫老爺、何氏和長公主等人一直在旁邊照顧,謝靈玄亦安排郎中,連夜給溫伯卿治病。唯有謝靈玉心中憋屈,沒有露麵。
次日清晨,溫伯卿終於不用再跑溷軒了,卻還是歪在床邊渾身無力。
謝靈玄替謝靈玉給他致歉,“弟弟不懂事,竟開這樣的玩笑。望世弟千萬別放在心上。我已下令鎖死消息,今日世弟腹瀉之事,絕傳不出謝府去。”
溫伯卿忿然,忽陷入絕望中。
他這麽大一個人當場屙稀,若是傳出去,那該是多大的醜事?給他一把刀子吧,他不用活了。
溫伯卿欲發火,但見謝靈玄神色藹然,滿是關切之意,加之又有當朝右相的威嚴,他這火便沒發起來。
他慨然道,“大公子,之前我以為您和那謝靈玉是一夥的,才那樣跟您挑刺兒……如今看來,竟是我錯了。”
謝靈玄不介懷,“些許小事,何足掛齒。”
溫伯卿歎,心下對謝靈玉的怨毒越發濃重了幾分。
此番溫家吃了這麽大一個虧,溫伯卿當場出醜,溫老爺和何氏到長公主麵前,說什麽也要討一個說法。
長公主把廚房的下人、丫鬟都叫來,挨個審問了一大通,都沒說出個端倪來。
倒是有幾個丫鬟仿佛看見,二公子謝靈玉曾鬼鬼祟祟地靠近過七寶七寶擂茶。至於那幾個丫鬟是不是在做偽證,卻不得而知。
溫家人已認定,是謝靈玉給溫伯卿下了瀉藥。
長公主也很生氣,當即將謝靈玉給叫了過來。
可憐謝靈玉百口莫辯,眾人都認為是他給溫伯卿下瀉藥的,就連溫芷沅,也站在了兄長的那一邊。
謝靈玉絕望道,“你們是不是什麽壞事都直接汙蔑在我身上!我就那麽討人厭嗎?”
長公主抬手叫了聲,“玄兒!把他給我綁起來,重重地打。叫這逆子還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妄為!”
乃是叫謝靈玄親自命人打。
長公主這麽做,原是留了個心眼。叫旁人打,下手未免沒輕沒重。但謝靈玄是謝靈玉的親兄長,讓他出手懲責,既可以給溫氏夫婦一個交代,又可以免得謝靈玉被傷得太重。
雖嘴上一聲聲叫著逆子,但謝靈玉終究是長公主身上掉下來的肉,她終究是舍不得這個小兒子的。
謝靈玄遵母命,命二喜拿起棍棒,朝被綁在條凳上的謝靈玉走去。
他俯身淺笑,在謝靈玉耳邊道,“弟弟,母親叫打,兄長不能不遵,還請你忍著點,莫要怪罪兄長。”
謝靈玉心口如聚著一團火,卻又不能把謝靈玄怎麽樣。
他那娘是不是瘋了,竟把他交給這人打?這哪裏是他的親哥哥,又怎會顧念半分手足之誼?
在靜濟寺時他才剛說漏了嘴得罪這人,此刻他落到這人手裏,還不得直接被打殘?
不及多思,二喜揚起棍子,已開始打。
如雨點般的棍子落下來,謝靈玉牙關緊閉。他本以為謝靈玄會借此機會公報私仇,把他打個半殘,可棍子一下又一下,打得卻不甚重。
溫老爺和何氏卻看出長公主的貓膩,何氏道,“長公主,既您有心懲責謝靈玉,就不該叫玄兒打。玄兒自幼宅心仁厚,怎麽能下得去手懲戒這逆子?這打得可比撓癢癢還輕。”
溫芷沅雖不滿謝靈玉這夫君,但畢竟嫁都嫁了,平常她都是向著謝靈玉說話的。但今日眼見自己的親兄長被害成這樣,高燒不退,實在惱恨,便也狠下心來沒求情。
長公主被人抓住了把柄,迫於無奈之下隻得朝謝靈玄道,“玄兒,你那麽輕飄飄地做什麽?打死這逆子!”
謝靈玄淡淡提醒,“母親,弟弟已經很難受了。”
長公主厲聲道,“你也要忤逆母親嗎?打!”
謝靈玄無可奈何。
他對二喜道,“重些打吧。”
二喜一愣,問,“公子,把二公子打到什麽程度?”
謝靈玄思忖片刻。
“母親說叫打死。”
他頓一頓,冰冷說,“那便打死吧。”
作者有話說:
注釋:1,‘竹露滴清響’五字引用自唐代孟浩然的《夏日南亭懷辛大》
2,‘色不迷人人自迷’引用自清代黃增的《集杭州俗語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