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荒唐王朝(四)
第46章 荒唐王朝(四)
敬長生有一點好, 那就是十分守信,提前說好晚上見麵後,翌日一大早便真的不見他人影。李思念醒來時伸手往旁邊一探, 果然空空如也。
白日裏,大哥和二姐負責調查將軍府出現的黑影和一係列怪事, 李思念作為一個不會道術的普通人,對那些亂七八糟貼滿牆壁的符咒還有畫在地板上的八卦圖也看不懂, 隻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當一個聽話乖巧的小妹妹。
比如跑腿這項任務,就很適合她。
戶部尚書薛仁乃陳宗耀至交, 聽說陳府來了幾位神通廣大的道士, 便也想借此機會討要些鎮宅辟邪的符咒。
李定坤和李媚兒忙著調查, 所以去尚書府送辟邪符的任務自然而然便落到了李思念頭上。誰讓她看上去很閑呢?
其實她一點都不閑, 就算隻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雜七雜八的也一大堆了。不過,為了在任務目標前保持一個乖巧的形象, 她毫不猶豫便應下。
帝都繁華, 一上街便覺眼花繚亂,路邊琳琅滿目的商品看得人目不暇接。幾個小二模樣的年輕男子端著還在冒熱氣的碗東奔西走,像是在給人送外賣。
眼前諸多場景,宛若一幅生動形象的清明上河圖。
街頭有一間茶館,館內人多, 人聲鼎沸,嘰嘰喳喳十分嘈雜。忽然, 驚堂木往桌案上一拍, 連從旁邊路過的李思念都差點被這聲音驚掉半縷魂, 更不要說坐在茶館裏的人。
果然, 鼎沸人聲忽止,隻聽那說書先生用清脆洪亮的聲音緩緩道來:“各位大爺大媽兄弟姐妹,本人四海為家,途徑本地,見此山清水秀,市井繁華,可謂是風水寶地,不禁有一故事想給諸位說道說道。”
“那你倒是說——呀。”茶館人吃著鹵毛豆喝著茶,拉長聲音起哄。
“在下說,諸位可要聽好了。”
被這聲音吸引,李思念不知不覺也坐在茶館的竹椅上,順帶還點了一碟鹵花生。
現在天色還很早,等聽完這故事在把辟邪符送去尚書府也不晚。更何況,像茶館這種人群密集的地方,說不定能聽到些小道消息。
找好借口,李思念便吃著鹵花生,安心坐下來聽故事了。
那說書人瞧著年紀不大,墨發白衣,手中一柄白扇,扇上墨書幾筆,不像跑江湖的說書人,倒像是個白麵書生。但如果仔細看,便能看見那白袍下,竟然還藏著一把長劍。
哪有書生佩劍的呢?
驚堂木又是一拍,茶館內瞬間安靜,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被一股濃濃的聽故事氛圍包裹。
“故事要從荒唐王朝的荒唐皇帝開始說起。
很久很久以前,大陸上有個古老的荒唐王朝,荒唐皇帝是荒唐王朝的第不知多少代皇帝。
荒唐皇帝治國有方,但卻過於迷戀道術。道術隻是供那些想要出世的人修行,但這個荒唐皇帝卻妄圖用道術來統治國家。
從京城往西南四千裏有座荒唐山,這荒唐山靈氣豐沛,是道士修道的寶地。荒唐山上還有個荒唐長老,這長老道行高深,卻生出些入世的念頭。
在他眼中,要想人世安穩,便不能改朝換代,任何王朝的更迭都會陷世間於水火。可修道之人隻需保證邪祟勿危害人間,而改朝換代,那都是人類自己的事,修道之人能預知天意,便不該在這上麵摻和。
說這荒唐長老慈悲心腸憐憫人間也好,妄圖統率人間也好,總之他破了這個先例。也有可能是他自己修不成仙,便要在人間偽造一個神呢?沒人知道荒唐長老的想法。
荒唐長老做了荒唐王朝的國師。
皇帝重用國師,虛心向其討教道術,二人協作,荒唐王朝竟然真的朝著一個良好的方向發展。
荒唐長老事先預知未來,比如哪條江要發洪水了,荒唐皇帝便事先令人抬高堤壩。又比如蠻夷入侵,荒唐長老也能預知敵軍軌跡,從而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荒唐王朝迅速發展起來,風調雨順,海清河晏。
雖然向著好的方向發展,但荒唐皇帝卻在發愁。人的壽數有限,若是他死後沒能培養出一個明君,那荒唐王朝不就該滅亡了嗎?
越想越擔憂,荒唐皇帝頭發都白了好幾根。
不過沒關係,荒唐長老總有主意。他在紙上寫了一行字,遞給皇帝笑道:“我算出,陛下與該八字之女誕下的兒子,便是將來的明君。”
荒唐皇帝興高采烈,為此不惜發動禁軍搜集。
這八字十分罕見,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半年後找到與之符合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國色天香,嫋嫋身段如春日楊柳般婀娜,荒唐皇帝一見鍾情。
然而可惜,那女子有個玉樹臨風的竹馬,他們快成親了。
沒有人敢有那個權力跟皇帝搶女人,於是在成婚前一夜,荒唐皇帝命人強行將那女子帶入皇宮。
就這樣,那女子成了後宮的貴妃。
夜夜寵幸,貴妃第二年便不負眾望,誕下一子。
然而,那孩子,卻不是將來的明君,而是滅世的災星。他是個惡種!
海水倒灌,八月大雪,重重異象顯示,荒唐長老他算錯了天意!
此子留不得。
虎毒不食子,但荒唐皇帝狠得下心,刺穿那惡種心髒後便命人將其丟到荒唐城。
荒唐城中住的都是些惡鬼,就算那惡種再神通廣大,也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自那之後,荒唐長老的預知能力開始變得不準確,幹旱會算成洪水,瘟疫發源處會算成福澤寶地。
有一次,甚至算錯了蠻夷入侵的時機,害得那守城將軍不得不將炮火對準無辜百姓。
盡管如此,荒唐皇帝依舊信任荒唐長老。雖然荒唐長老有時會算錯,但大多時候都是準確的。
為了保證不出錯,荒唐長老隻好縮小占卜次數,這讓荒唐皇帝十分惆悵。
荒唐王朝的發展逐漸從高速趨於緩慢。但好在世間沒出大亂子,依舊太平。
然而幾年後,荒唐城卻發生了些怪事。
城中惡鬼全部從裏逃出,攻破城門的,卻是一名幼童。
沒錯,那幼童正是丟棄的惡種,他已經被荒唐城的惡鬼培養成一個人形兵器,嗜血無情。
道盟警覺,趁著惡鬼禍亂人間之前,便將其扼殺,才使得人間未陷於水火之中。
不過,那已經變成兵器的惡種,卻不見蹤影。”
話至此處,說書人停下來喝茶,不知是說得累了還是想吊人胃口,咕嚕咕嚕一口接一口喝茶,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不管是哪一種原因,總之達到了吊人胃口的成就。
“然後呢然後呢?你倒是說啊,那惡種最後怎麽了?死沒死啊!”
眾人催他,他也不急,搖著扇子笑道:“莫慌莫慌,等我再喝幾口茶。”
坐在台下的李思念心情有些複雜,連搪瓷碟裏裝的鹵花生都不想吃了,那鹵花生明明鹵得很香,是她喜歡的味道。
她看向台上的白衣說書人,突然有些好奇他的身份。
他是誰?為什麽他講的這個故事會那麽熟悉?能跟她所知的一些線索對上。
許是察覺到她疑惑的眼神,那說書人也看過來,四目對視,遠遠相望。
那人的眼神十分銳利,似乎是認定她知道點什麽東西,要將她看穿似的。
自視線交接起,那人便不再放過她。
李思念知道裝作不在意看向別處。
不會是被發現了吧?
呸呸呸,那男的能從她身上發現些什麽呀!她不過就是個閑得無聊來聽書的茶客而已!
驚堂木一拍,說書人開始繼續講故事,說著說著眼神還不斷往她這邊看。沒辦法,她隻能裝作毫不在意地吃鹵花生。天知道,這鹵花生吃到嘴裏已經嚐不出一點味道了。
說書人清一清嗓子,很快,安靜的茶館裏傳出他清脆洪亮的聲音。
“在道盟以為那惡種已經逃走要派弟子捉捕時,荒唐長老站出來,他說,惡種已經被黃唐山誅殺了,屍骨無存。
荒唐山在道盟威望不小,荒唐長老在荒唐山地位也不小,所以他說的話便是權威。大家都相信惡種已除,安心回到自家山頭的道觀。
然而,荒唐長老卻並沒有除去惡種,而是將他帶回了荒唐山。
前麵有提到過,荒唐長老是個大善人。他或許是覺得因為自己的失誤所以才導致惡種的產生,或許又是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神,能讓一個惡種迷途知返走向正道。
不管是何種原因,總之,他將那惡種留在荒唐山,竟然開始教導起那惡種來了。
可笑啊,惡種怎麽可能教得好?常人眼中的正常在他眼裏卻是不正常,那本不是個人,自小與惡鬼為伍,怎麽可能受區區一座道山的感化?
唯一的處理方法是消滅,但荒唐長老卻選擇了最荒唐的那種方式。
自此,荒唐山大亂,被那惡種攪得烏煙瘴氣。無奈之下,荒唐長老隻能將那惡種封印關押。
可是不知那惡種用了什麽法子,竟能從荒唐山的封印逃出,荒唐山派諸多弟子下山尋找,皆是無功而返。”
話至此處,說書人又開始喝茶了。
台下茶客急得不行,“最後那惡種找到了嗎?消滅了嗎?”
“問我?”說書人哂笑道:“這我哪知道?”
“你這說書的,有頭沒尾!”
“就是就是。”
似乎是覺得這故事太過真實,台下又有茶客問:“你說的是真故事,還是假故事?”
“故事就是故事,僅此而已。故事還沒寫完,我一個說書人也不知結尾。”
“原來是編了個開頭,沒編結尾,真惡心人。”台下有茶客嘀咕。
聽到這話,說書人也不惱,朝台下人拱手,笑道:“在下還有事,暫且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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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人多,李思念從茶館跑出,她總覺得那個說書人不對勁。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在毫無緣故的情況下盯著另一個人一直看。
更何況那說書人的眼光銳利得如同鷹隼,仿佛下一秒那眼裏就能射出箭來,將她一擊斃命。
他一定是看出些什麽。
心髒砰砰跳,李思念隻想盡快趕到尚書府將辟邪符送完就回去。這茶館真是晦氣至極!
“姑娘請留步。”
有聲音喊她,正是那個說書人的聲音。
沒聽見沒聽見,李思念埋著頭繼續往前走。可前方卻突然多出一雙白色的靴子將她的去路攔住,目光不得不上移,攔住她的不是別人,正是那身著白衣的說書人。
“姑娘請留步。”那人打開折扇防止胸前輕扇,笑眯眯地看著她說。
李思念左右看了看,然後疑惑地指向自己,“公子是在找我?”
“對。”
“可我並不認識你。”
“剛才姑娘在吉祥茶館聽我說書,咱們也算有過一麵之緣。”
“哦——”李思念將聲音拖長,拍拍腦袋,“原來是你啊,可是我眼睛近視,坐太遠了沒看清。失敬失敬。”
“姑娘不必如此拘禮。”說書人笑著扇扇子。
然後,隻見那說書人伸出手,將她肩膀上的那隻白色的剪紙小人揭下來舉到她麵前問:“姑娘可知這是何物?”
在剪紙小人被說書人揭下來的一瞬間,突然變成紅色,在他手指上狠狠一割,最後燃燒成灰燼。
“啊,真狠。”說書人皺緊眉頭。
被割傷的手指劇烈顫抖,皮肉已被掀開,然後開始燃燒,不斷往下滴血水,最後露出半截白骨。這根手指算是廢了。
說書人光潔的額頭上不斷冒出細密的汗珠,自嘲道:“也怪我自己沒防備,小瞧了他。”
李思念瞬間大驚失色,一臉擔憂地看著說書人,“好、好可怕,你、你沒事吧!”
話雖這麽說,心裏卻在嘀咕,也不知道演得像不像。
“沒事。”說書人咬牙擦去額頭冷汗,如鷹隼般盯著她,“再問姑娘一次,你可知,那貼在你肩膀上的剪紙,是何物?”
“這這這,我怎麽知道呀,你都快嚇死我了!”李思念急得快哭出來,“你這手指太嚇人了,快去醫館找大夫呀!我知道這條街街尾就有一家。別等了,你快去吧!”
她心裏倒是好奇,平常紙人貼在肩膀上,連大哥二姐都沒看出來,這不明來曆的說書人是怎麽看出來的?
“你當真不知?”說書人幾乎在低吼。
李思念真的哭了,“你疼不疼啊,我看著都疼。我真不知那是什麽東西,不過公子你可真是個好人,要不是你幫我拿下來,我這小命估計就沒啦。”
見說書人不說話,她又催促道:“那邊有個醫館,對,就是我手指的方向,你快去吧。”
“來,這是謝禮。”李思念從包裏摸出一顆金豆子遞給他,抱歉道:“我現在還有要事在身,實在不能陪你去醫館了,還請見諒。”
說書人依舊靜默。
既然不說話,那就當你同意了。
“再見。”李思念向他揮揮手,一溜煙便轉身跑掉。
說書人緊緊盯著手心的金豆子,目光忽然銳利如劍。也就在那一瞬,金豆子變成了小石子。
他看向前方,那姑娘消失的方向,嘴角勾出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
為了躲掉說書人,李思念特地饒了遠路,甚至還拐了好幾條偏僻小巷,一路上都是用跑的。等確定身後無人,這才安心趕向尚書府。
戶部尚書為人節儉,所以宅邸並不奢華,但看上去確實頗有幾分雅致。
大門緊閉,李思念輕叩朱門。
背後忽然傳來一陣陰風,忍不住回頭看,卻被一人抱入懷中。那人來得極快,她都沒看清人影,不過從這個手感能猜出來,是敬長生。
他怎麽突然來了?是肩上的剪紙小人被揭下來的緣故嗎?
抱了一段時間,敬長生推開她,雙手按住她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緊張地上下左右看,甚至還把她翻了個麵繼續檢查。
最後再翻回來,琥珀色的眼睛看著她,“李思念遇到什麽事了?”
“我沒事。”扒拉開他的手,李思念笑道:“你都快把我轉吐了!”
“真沒事?”
“真的!”李思念往後退一步,“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
“可是……”敬長生忽然停住,“要是李思念不想說,那就不說。”
他走過來拉起她的手,似乎又想抱她。
尚書府地理位置算是鬧市,街邊人來人往,見一男一女在尚書府外拉拉扯扯,不禁紛紛側目。
李思念:“……”媽呀好尷尬。
不過尷尬這種東西,敬長生大概感受不到。李思念隻好將他推開說,“熱,好熱!”
琥珀色的眼睛靜靜望著她,然後很認真道:“我身上明明是涼的。”
李思念:“……”
不遠處快速駛來一輛馬車停在尚書府外,轎輦上走下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神色匆匆,從輦上下來便直奔尚書府大門。
是來訪的客人?看著不像。
因為他走到敬長生麵前,擦了擦額上的汗,“你怎麽突然就從轎裏跳出去了?真是把我嚇得夠嗆!”
跟敬長生認識的?李思念不禁好奇,跟敬長生耳語,“他是誰呀,你們認識?”
“不認識,但他跟我說,他叫薛仁,要我來看一幅畫。”
薛仁,這不就是戶部尚書嗎?
“我是從陳將軍府中來給大人送辟邪符的。”李思念笑道。
“原是陳將軍府裏來的道姑啊,快快請進。”
門還沒開呢,進個啥呀。
薛仁似乎也感到尷尬,身後的小廝連忙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叩門:“老爺回來了,快把門打開。”
薛仁看看敬長生,又看看李思念,又看看兩人衣袖下緊握的手。
認識?
“你們這是在……”
想起李思念昨晚說的話,敬長生直接打斷他,“我們在偷情。”
作者有話說:
李思念:“……”聽我說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