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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陳硯早就發現了宋靜原的不對勁。


    前天下午課間, 他和同學從商店買東西回來,走到二樓樓梯口的時候,剛好碰見宋靜原在十幾階台階上麵。


    兩個人的目光短暫交匯, 陳硯剛準備上去和她打個招呼, 對方卻慌慌張張地逃跑了。


    再比如今天,看見她被祝瀾為難,他習慣性地走到她身邊, 她卻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動了些距離, 好像在刻意躲著什麽, 並且一直在逃避自己的目光。


    陳硯沒遇見過這種情況,準確來說,之前他遇見的女生幾乎都是主動往他身邊湊, 即便他擺出一副冷臉, 拒絕的話說得再難聽, 她們也根本不在意, 仍然笑臉相逢,好像是在用這種主動來表達自己那顆熾熱的心。


    你問他是喜歡她嗎?


    不是。


    他之前交過那麽多女朋友, 宋靜原可以說是和她們一點相似點都沒有,她安靜內斂, 幹淨的像是朵一碰就碎的小白花,根本不是他會看上的類型。


    而且就像沈睿之前說的那樣, 他這個人, 平生最討厭束縛,浪蕩隨性慣了, 怎麽會對別人產生真心呢?

    當然不會。


    但這也是讓他覺得奇怪的地方, 看見宋靜原躲著自己, 他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煩躁。


    他有一瞬覺得自己今晚的舉動有些多餘, 就算是躲著他又能怎樣,反正他身邊從來不缺女生。


    但是當她推門而進的那個瞬間,餛飩店裏昏黃的燈光落在她身上,將她身上的柔和與溫婉無限放大。


    他想起那天化學課,自己從噩夢中驚醒,睜眼便看到她那張素淨又乖巧的臉。


    幹淨的眸子中是藏不住的關心,刹那間與記憶中的某個畫麵重合。


    是不是過去的時間太久,他產生了錯覺?

    他自己也說不清。


    “真沒什麽想說的?”陳硯還是不受控地重複了一次。


    宋靜原顯然沒想到陳硯會這麽問自己,她揪著校服外套的一角,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遠,陳硯個子又高,她不抬頭也隻能看見他的肩膀。


    他隻穿了一件白色T恤,任憑冷風灌進去,宋靜原沒想好怎麽回答他的問題,滿腦子都在思考他冷不冷。


    直到陳硯第二次問她,她的思緒才被勾回了一點,她將睫毛壓低,思索半天回答:“有。”


    “今晚的事還是要謝謝你。”宋靜原微微低了下頭,昏黃路燈將她的側臉勾勒出來,因為最近的事,她整日都沒什麽胃口,體重掉了幾斤,臉上的肉更少了。


    等了半天就聽見一句“謝謝”,陳硯氣得笑了下,舌頭頂在側腮上,鴨舌帽被他取下,拿在手裏。


    “我最近惹到你了?”


    “沒呀。”宋靜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問,終於肯抬頭看他,眼裏也多了幾分迷茫。


    “那你和我別扭什麽呢?”


    ……


    宋靜原沒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的舉動會被陳硯發現,更沒想到他會直接問出來。


    她不自覺蹭了下鼻尖,冷風順著衣領鑽進去,她睫毛情不自禁地顫了下,陳硯瞥見她的動作,橫跨一步擋在她麵前,周遭的空氣裏瞬間多了些薄荷味。


    宋靜原心亂得不行,低著頭,聲音很小:“沒別扭。”


    “長本事了。”


    “?”


    陳硯哼笑:“都敢拿我當傻子糊弄了。”


    ……


    宋靜原搓了搓鼻尖,白淨的皮膚被她蹭的發紅,她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問他:“貼吧那件事,你知道嗎?”


    陳硯垂眸:“知道。”


    宋靜原指尖發顫,他果然還是看見了。


    “裏麵說的話很難聽。”宋靜原感到自己的體溫正在一點點下降,“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


    陳硯靜了三秒,忽地一笑:“就因為這個?”


    宋靜原鼻子不爭氣的一酸,有些想哭,無力地點點頭。


    但對麵的人又笑了下,連帶著胸腔裏都多了幾分震動,讓宋靜原的心更亂了。


    “你在笑什麽?”宋靜原慢吞吞地抬起頭,語氣裏滿是不確定。


    “宋靜原。”


    他的聲音依舊是那麽低啞好聽。


    “你覺得我會信那些話?”


    宋靜原猶豫了一下,像是不放心般地重複:“你沒有信?”


    “有什麽可信的。”陳硯視線停留在她的臉上,語氣吊兒郎當的,但是宋靜原明白他沒有在開玩笑。


    他是真的沒有相信。


    壓在她心頭數日的石頭落地,宋靜原長舒一口氣,又聽見陳硯繼續說——


    “我那天和你說的話你都忘了?”


    “你是什麽樣的人應該由你自己來評判,至於別人的話,不必放在心上。”


    宋靜原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好像是塊寶石,在夜色中閃著光。


    如果現在有人問她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是什麽,她一定會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被喜歡的人信任。


    冷風還在繼續吹著,發絲在她臉上胡亂拍,陳硯揚了揚下巴:“進去吧,外邊冷。”


    ,


    店裏麵的燈光昏黃,隻有三張配有塑料凳的桌子,老板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奶奶,看起來非常和藹可親。


    宋靜原之前來過幾次,和奶奶也還算熟悉,老奶奶笑著和她打招呼:“今天帶朋友過來呀?”


    “嗯嗯。”和陳硯之間的小矛盾已經解除,宋靜原心情好了許多,嘴邊帶著笑。


    老奶奶把菜單放在桌子上,沈睿和沈枝意要了鮮肉餛飩,宋靜原給自己挑了蝦仁的,又去問陳硯的意見。


    “和你一樣。”陳硯沒看菜單。


    老奶奶笑嗬嗬的到後廚開始準備食材,告訴他們很快就好。


    “你們倆剛才在門口偷偷摸摸幹什麽呢?”沈睿扒著陳硯肩膀,“半天才進來。”


    陳硯懶洋洋地抬起眼,哼笑:“問這麽多幹什麽?”


    宋靜原抬頭朝他身上看,他心情好像變得不錯。


    所以說,他剛才心情不好是因為自己最近躲著他嗎?

    真的是這樣嗎?

    她有些琢磨不透。


    也不敢多想。


    老奶奶就住在店鋪裏,客廳裏放了個老式的電視機,正放著一檔喜劇節目,飄著熱氣的餛飩被端到桌子上,四個人圍著木桌坐在一起,頭上是暖黃色的燈光,還有電視背景音襯托,倒是有一種難得的溫馨感。


    沈枝意將一顆小餛飩送到嘴裏,鮮美的味道沿著舌尖蔓延,她朝老奶奶豎了個大拇指:“奶奶您手藝真好!”


    年紀大一點的人總是很喜歡這種誇獎,她慈愛地朝沈枝意笑笑:“喜歡就好。”


    說罷還熱情地給他們每人送了一小瓶果汁。


    幾人正吃著飯,陳硯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沒有接通。


    過了兩分鍾,再次響起。


    來來回回響了三次,他終於有點不耐煩了,滑動屏幕。


    “林姨,我說了幾次了,我不去。”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他的神色漸漸不耐煩起來。


    “行行行。”陳硯皺著眉,“我去。”


    “林姨?”沈睿問他,“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個林姨?”


    “林橞。”陳硯將手機扣在桌麵上。


    “林橞?”沈枝意接話,“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


    她仔細回想了下,拍了下桌子:“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咱們學校那個很漂亮的音樂老師啊?”


    陳硯點頭:“是她。”


    “可以啊沈枝意。”沈睿說,“轉過來沒幾天,連音樂老師你都認識了?”


    “那當然了。”沈枝意驕傲地拍拍胸膛,“能記住所有美女的名字是我的榮幸。”


    “所以音樂老師找你幹什麽?”沈睿又把話題放回陳硯身上,“不會想讓你轉行當藝術生吧?”


    “過段時間學校要辦藝術節。”陳硯解釋,“讓我去添個節目。”


    “什麽節目啊?”沈枝意好奇,“唱歌?”


    “鋼琴。”


    沈枝意正在低頭喝碗裏的湯,聽見這話突然被嗆了下,嘴巴驚訝成“o”狀:“陳硯你還會彈鋼琴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沈睿胳膊搭在陳硯肩膀上,“咱們硯哥,平時看著不學無術,但人家鋼琴水平確實實打實的好,之前比賽還得過金獎呢。”


    “牛啊。”沈枝意朝他豎了個大拇指,“深藏不露。”


    “少聽他吹。”陳硯白了沈睿一眼,“小學三年級得的金獎也值得你拿出來說。”


    “那還不是後來你拒絕參賽……”沈睿話隻說了一半,意識到什麽不對,掩飾般地擺擺手,“算了,不提了。”


    宋靜原一直在旁邊安靜地吃著餛飩,沒有接話。


    陳硯會彈鋼琴這件事,她是知道的。


    初三那年冬天,他們班的班長以慶祝新年為名組建了一個小聚會,剛開始宋靜原想要推脫掉,但是聽說陳硯也在,她便咬咬牙跟著去了。


    團建的地點在學校附近的一家娛樂會所,那天崎源下了場雪,結了冰的街道非常滑,宋靜原在路上耽誤了些時間,推門進到包廂裏麵,卻並不見陳硯的身影。


    她局促地在角落裏麵坐下,因為在班級裏沒什麽朋友,存在感也很低,甚至沒人發現她遲到了。


    又過了五分鍾,陳硯才匆匆趕到,現在已經是十二月,崎源的氣溫非常低,他卻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外套。


    宋靜原不禁皺了下眉頭,腦袋一直在想這人真的不冷嗎。


    陳硯身後還跟了個樣貌出眾的女生,眾人見他來了,哄鬧著說他來得太晚,必須得接受點懲罰。


    他靠在包廂最中央的凳子上,黑色外套被扔在一旁,隻剩一件灰色衛衣,下頜線條硬朗流暢,眉眼帶著懶散的笑,語氣輕鬆:“行啊,罰什麽?”


    “罰酒就沒意思了。”不知道是誰喊話,“得罰點別的。”


    跟著他一起進來的女生是年級的校花,追了陳硯很久,據說很快就要成功了,也是因為這個,她幾乎成了班裏女生的公敵。


    不知道她是被誰叫來的,自從進門開始,她的目光就一直黏在陳硯身上。


    她越過眾人坐在陳硯身旁,語氣嬌媚:“陳硯,聽說你會彈琴,不如給我們展示一下?”


    話音剛落,包廂裏的人紛紛驚訝起來,沒想到陳硯還會鋼琴。


    女生臉上笑容更甚,那表情就好像是在和大家炫耀說,你們都不知道陳硯會彈鋼琴,隻有我知道,我才是最了解他的那個人。


    坐在對麵的宋靜原掐了下手心,她承認自己有一點被刺激到,拿起麵前的酒杯喝了口酒,這是她第一次喝酒,帶著涼氣的冰啤灌下去,倒是有幾分清醒。


    也對,自己本來就沒有多了解他。


    對麵陳硯拿著酒杯的手僵了下,表情明顯冷了下來,語氣像是摻了冰碴:“誰告訴你我會彈鋼琴的?”


    女生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神色裏多了一抹慌張:“我、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剛好包廂的角落裏有一架黑色鋼琴,其他男生起哄:“硯哥,就彈一個唄,別玩不起啊。”


    陳硯眉眼耷著,漆黑的眸子裏多了幾分戾氣,隻是淡淡道:“我不會。”


    “行了。”班長見陳硯臉色實在難看,再這樣下去可能要鬧出什麽衝突,幫著解圍:“不會也別為難人家了,還是罰酒吧。”


    陳硯拿起麵前的就被將裏麵的冰酒灌下去,喉結滾動,但是後來的整場聚會他都一言不發,隻是坐在角落裏,幹什麽都沒興趣。


    其他人見狀也不敢惹他,自顧自地玩著,隻有角落裏的宋靜原一直在看他。


    她想知道,他為什麽這麽不開心。


    中途宋靜原去了趟洗手間,再回來的時候,剛好看見班級大部隊浩浩蕩蕩地往外走,看樣子是要去下一個場地玩。


    看著眾人離開的背影,她站在原地歎了口氣,沒有繼續玩下去的興致,準備回包廂取走自己的東西就回家。


    包廂的門沒有關嚴,她剛準備推門進去,目光不經意掃進去,卻發現陳硯並沒離開。


    他沒骨頭似的坐在鋼琴前麵的琴凳上,修長分明的骨節輕搭在黑色琴身上,後背的肩胛骨突起,昏暗流轉的燈光落在他的身上,拓出半麵陰影,隻是一個背影,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頹痞感。


    宋靜原就秉著呼吸,一直站在門外悄悄看他。


    不知過了多久,琴蓋終於被掀開,他的動作很慢,就好像是琴蓋上被人壓了一塊石頭,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打開。


    婉轉流暢的曲調從房間中傳出,宋靜原愣了愣,沒想到剛才那個女生說的是真的,陳硯真的會彈鋼琴。


    那剛才他為什麽不承認呢?

    這架鋼琴的品質算不上好,彈出的音色也是不盡人意,但是宋靜原還是從旋律中聽出了彈琴者的情緒。


    他不開心。


    宋靜原並不知道他到底怎麽了,她舍不得離開,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小心點開了錄音功能。


    短短幾分鍾裏,宋靜原聽他的曲調從悲傷到激憤最後再到平緩,他好像在用琴聲發泄著什麽,讓人有些琢磨不透。


    一曲結束,陳硯重重扣上琴蓋,起身準備離開。


    宋靜原倉惶逃到拐角,等腳步聲從走廊中徹底消失,她才折回剛才的房間,將自己的東西帶走。


    她沒有將陳硯會彈琴這件事和任何人提起,隻把它當作兩個人之間無形的秘密,但是那段旋律一直在她的腦海裏沒有散去。


    後來,每到夜深人靜,她心情煩躁或者是睡不著的時候,都會把那段旋律拿出來播放,伴隨著起伏不平的節奏,她的情緒卻總是能神奇般的平靜下來。


    兩年多的時間裏,音頻不知道被她播放過多少次,她也曾試圖在網上找到這首曲子的名稱,但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


    也許這是陳硯隨手彈出來的吧。


    好奇怪,他即興演奏出的旋律,居然成了她的一味鎮定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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