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今晚發生的一切, 陳硯說不生氣是假的。
來醫院的路上,他回想了很多。在一起兩個月的時間裏,宋靜原從來和他抱怨過什麽, 什麽事都依著他, 甚至連句男女朋友間最簡單的撒嬌都沒有過。
所有事都藏在心裏一個人默默消化,懂事得過了頭。
陳硯想不通她為什麽會這樣,想不通為什麽沒有人給她開家長會, 想不通她為什麽那麽需要錢, 十六歲就出去找兼職。
她從未和他提起過有關自己家庭的事情。
反倒是他, 什麽都告訴她了,把自己最不堪、最不想讓別人知道的那一麵都毫無保留地剖開,展露在她的麵前。
想到這兒, 陳硯心裏就竄了股火兒, 宋靜原越是沉默, 這股火燒的就越旺, 憋在心裏,像是要把他吞噬掉一樣。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真的對哪個女生產生感情, 也沒想過對誰負責,所以先前那幾年, 他從來都沒有主動招惹過她。
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是意外, 更像是命中注定。
她就是他的劫。
這股啞火還沒爆發出來, 垂下眸,他就看見了小姑娘那張安靜溫雅的臉。
平時皺個眉他心裏都不舒服, 現在弄出了這麽大個傷口, 他心疼的要死。
他磨了磨牙根, 重重歎了口氣。
操。
有火能怎麽辦。
憋著吧。
知道她輸液的時候血管會涼, 陳硯轉身去樓下商店買了暖貼,又在貨架上挑了些她愛吃的零食,還有草莓牛奶。
站在他身後結賬的女生掃了他一眼,自來熟地搭話:“給女朋友買的啊?”
陳硯淡淡說是。
“你對女朋友可真好啊。”
他拎著塑料袋上樓,沒等走到人旁邊,就看見她坐在那哭得支離破碎。
什麽都顧不上了,連帶著那點火也滅得一幹二淨,他將人攬在懷裏,後悔剛才和她說了那麽多難聽的話。
他承認他妥協了。
不說就不說吧,大不了他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將她保護好,不讓她受到傷害就好了。
“對不起陳硯……”
“別說這些了。”陳硯指尖輕輕在她眼皮上擦過,卷走她的淚,“今天是我不好,我應該把你送回家的,這樣你就不會受傷了。”
宋靜原聽見他的話,心裏的自責多了幾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砸,根本止不住。
“別哭了寶貝兒。”陳硯半跪在她旁邊,附身在她耳邊哄,“我沒有不要你,你不要瞎想。”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宋靜原不會離開她,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將小姑娘的情緒哄得平複了一點。
輸液瓶裏的藥實在太涼,宋靜原血管都跟著發青,陳硯撕開一片暖貼到她手裏,寬大而溫熱的手掌捂在軟管上。
宋靜原低垂著頭,聲線輕顫:“陳硯,你還是不要對我這麽好。”
你對我越好,我心裏的愧疚就越多。
“傻。”陳硯刮了刮她鼻子,“你是我女朋友,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先別瞎想了。”陳硯在她身邊坐下,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宋靜原推了下他胳膊:“我不冷,你不穿外套會凍感冒的。”
“我一大老爺們哪那麽嬌氣了?”陳硯把外套重新蓋回去,“晚上吃的什麽?”
“紫菜包飯。”
“我不在你就不好好吃飯是不是?”陳硯輕輕在她腦門上彈了下,“這麽不聽話?”
“不是,我沒什麽胃口。”
“現在要不要吃點東西?”
宋靜原點點頭。
陳硯把旁邊的蛋糕盒子拿過來,半透明的盒子外麵打了粉色絲帶,因為路上的顛簸,一小塊奶油蹭在盒子內壁上。
骨節分明的手單手拆開絲帶,奶油的香甜在空氣中快速彌散開,宋靜原吊著水不方便,陳硯把蛋糕放在腿上,用叉子挖下一塊喂到她嘴邊。
宋靜原有點不好意思,伸手想接過叉子:“我自己來吧。”
“別亂動。”陳硯把她的手按下去,“張嘴。”
宋靜原拗不過他,隻好乖乖照做,鬆軟的蛋糕體配上草莓奶油,口腔中滿是醇香味道,並不膩人。
“好吃嗎?”陳硯又把一小塊草莓送到她嘴裏。
“好吃。”
陳硯不嫌煩地一下又一下地喂她,宋靜原吃東西的時候很可愛,兩頰鼓鼓的,像是隻小鬆鼠,嘴唇上的灰白一點點褪去,逐漸有了血色,唇邊還沾了點淡粉色奶油。
宋靜原胃口一向小,吃了小半塊就吃不下了,她眨了眨眼睛:“你不吃嗎?”
陳硯目光沉沉地盯著她的唇角,喉結上下滑動,伸出手,動作很輕地擦過她的唇角,粗糲的指腹刮蹭在柔軟的皮膚上,有些癢,宋靜原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陳硯把指腹上的奶油舔掉,那動作太親昵,看得宋靜原目瞪口呆。
“還吃嗎?”
“不吃了。”
“好。”
剩下的半塊蛋糕被他幾口快速吃完,宋靜原後知後覺他用的是自己剛才用過的叉子,錯愕幾秒,紅暈慢慢爬到臉上,小聲提醒他:“你怎麽不換個新叉子?”
陳硯神色自若:“我女朋友的叉子我有什麽好嫌棄的。”
宋靜原沒再說話,她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皮子越來越重,好像被灌了鉛。
“困了嗎?”陳硯察覺到她的神色,溫柔將她額前的碎發勾到一旁。
“有一點。”
“那睡一覺吧。”
陳硯把她的頭輕輕靠在自己肩膀上,拍著她的後背,聲線低沉地告訴她睡吧。
宋靜原半闔著眼,記不住自己最後是怎麽睡著的了。
她隻記得自己做了個夢。
夢見那個寒冬,吳雅芳帶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崎源,夢見她高燒39度卻無人問津,夢見宋泓明對她的毆打與謾罵……
夢的盡頭,是站在雪地裏的陳硯。
是她暗戀了三年的少年。
早已分不清是夢囈還是現實,她又開始流淚,嘟嘟囔囔地說著道歉的話,說都是她不好,讓他不要生氣。
陳硯心頭一驚,偏過頭,小姑娘眉頭緊皺著,像是被困入一個怪圈。
他將人緊緊摟著,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這不是她的錯,不要自責。
後來宋靜原還是醒了,再也不肯入睡。
她怕一覺醒來,陳硯就再也不會出現了。
輸完液後,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陳硯送她回家,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一直到家門口,陳硯才終於開口。
“靜原。”
宋靜原停下腳步,垂在兩側的手指蜷縮著,聲線發顫:“嗯?”
下一秒,陳硯抬手扣住她的下巴,附身,吻在了她的唇瓣上。
沒留給她任何考慮的機會。
宋靜原驚慌無措地睜大雙眼,昏暗狹小的樓梯間裏,陳硯硬朗而立體的五官完全暴露在她的視線裏,燈光忽明忽滅,她的心跳早已失去了控製。
穿堂風呼嘯而過,陳硯單手攬在她的腰上,另一隻手撫上她的後腦勺,喉結上下滑動,他一點點撬開她的唇舌,像是要把自己的氣息全部都融進她的身體裏。
到最後,宋靜原隻覺得呼吸不暢,雙眼蒙了層水汽,臉頰燙的能煎雞蛋了,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但陳硯仍然不肯鬆開,小心翼翼地舔舐著她的唇瓣,凜冽的薄荷味和淡雅的茉莉花香混合在一起,他好像迫切地想在她身上留下什麽記號。
“宋靜原。”
他的聲音很啞很燥,心底像是壓抑了無數欲望。
他雙手捧著她的臉頰,額頭相抵,熾熱的氣息交織在一起,眸子裏除了彼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
“忍了很久了。”陳硯輕輕刮蹭著她的臉頰,“今天不想忍了。”
“還不明白嗎?”
“我什麽都可以不要,但不會不要你。”
*
後麵幾天宋泓明沒再來找過麻煩,反倒是陳硯,比從前更加黏人了,就連課間的十分鍾都要在二班門口待著,也不打擾宋靜原學習,偶爾給她送點吃的,其餘時間就那麽靜靜地看著她。
晚上回家也要和她一直開著語音通話,什麽都不說,就是想確認宋靜原那邊的環境是安全的。
沈枝意他們幾個不明真相的人紛紛打趣說真是開了眼了,居然能在有生之年看見陳硯這麽黏人的一麵。
周三下午課間,宋靜原抱著卷子準備去英語辦公室問題,陳硯在門口攔下她:“要去哪兒?”
“英語組。”
“我送你過去。”
沈枝意靠在門上,和一旁的沈睿拍手稱奇:“我的媽呀,這真是我認識那個陳硯?連靜原去辦公室都要跟著,是不是有點誇張了啊。”
沈睿看著不遠處陳硯的背影,跟著歎了口氣:“他最近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怎麽了。”
看著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是碰上宋靜原的事,就變得格外小心謹慎了。
沈枝意聳聳肩:“可能這就是……愛情的魅力?”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沈睿在她頭上拍了下,“別以為我不知道,寒假的時候,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去盛陽了。”
沈枝意尷尬地眨了眨眼睛,有些手足無措:“你……”
“你不許到我爸媽那裏告狀。”
“見著他了?”沈睿垂眼,這個“他”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提起這個,沈枝意有點失落:“沒有,等了好久都沒等到。”
“你啊。”沈睿眉頭皺得很深,“我都不知道怎麽勸你好了,你和江宇鐸,你們兩個是真的沒可能。”
“你不要把話說得這麽絕對。”沈枝意急得去打斷他,“也許他隻是高中不想談戀愛呢。”
沈睿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看見沈枝意委屈巴巴的表情,終究還是把話咽了下去,緩了很久,才吐出一個字:“姐。”
沈睿很少這樣叫她。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悲憫:“這樣下去,你是會受傷的。”
*
很快進入三月,英語競賽複賽的時間一點點逼近了。
陳硯中午和宋靜原一起吃飯,隨口問她:“什麽時候過去?”
“下周一,在盛陽二中。”
“我陪你一起過去。”
“不用了。”宋靜原說,“英語老師會帶著我們一起過去的,你跟著去沒法解釋呀。”
“我不跟著你們一起,我自己坐車過去,和你們訂同一間酒店。”
“真的不用了。”宋靜原搖了搖他胳膊,不忍心看著他跟自己瞎折騰,“老師一直都在,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而且就住一晚,第二天比賽結束就回來了,到崎源後我立馬去找你好不好?”
陳硯擰眉:“到時候再說吧。”
“一直都沒問過你,怎麽想著參加英語比賽了?得獎了有什麽好處嗎?”
“有獎金。”宋靜原彎了下眼睛,“而且還能鍛煉一下自己的能力,不是什麽壞事。”
“獎金?”
“嗯,一等獎有一萬塊呢。”
“別讓自己太累了。”陳硯摸了摸她的頭,哼笑一聲打趣,“而且你忘了?你對象有錢。”
“那不一樣的。”
陳硯一開始便知道,她不是個喜歡虧欠別人的性子,所以也沒再多說這個話題。
三月中旬,崎源溫度漸漸回升,春風拂麵,校園裏的柳樹也抽了新芽,星點綠色給校園添了幾分生機。
吃過午飯後,兩個人一起在校園裏散步,荷花池裏新放養了一批金魚,在水裏泛起陣陣漣漪。
宋靜原偏頭看向陳硯,他今天穿的是件黑色T恤,手臂線條緊實而流暢,頭發剪得更短了點,看起來更加利落帥氣。
“陳硯。”她突然喊。
“幹嘛?”
“你明天能不能穿校服啊?”
“怎麽?”陳硯朝她揚了下眉毛,扯唇笑笑,“開始管我了?”
“不是。”宋靜原抿了下嘴唇,似乎是有點不好意思,聲音很小,“我就是……想和你穿一樣的衣服。”
陳硯先是愣了幾秒,然後胸腔傳來笑意,笑得肩膀直抖。
“行嗎?”宋靜原見周圍沒有熟人,扯了下他衣角,臉頰不知怎麽就多了抹紅色,落在陳硯眼中就是在撒嬌。
“行。”陳硯勾著她發尾,發絲一圈一圈纏在他白淨修長的手指上,“陪你穿。”
“還有啊。”他微微俯下身子,在宋靜原耳邊吹了口氣,聲音裏透著點壞。
“我喜歡你管我。”
次日,宋靜原早上下樓的時候,陳硯果然穿著校服在樓下等他。
崎高的校服和一中很相似,白色T恤,上麵有一道藍杠,左胸前印著“QYGZ”四個字母,右側則要佩戴校牌。
校服套在他身上鬆鬆垮垮的,脖前的扣子鬆了一顆,露出性感瘦削的鎖骨,肩線被拉得平直。
之前總有人嫌崎高的校服醜,但宋靜原卻覺得這衣服放在陳硯身上卻出了奇地好看。
襯得他很有少年氣。
她彎了彎嘴角,陳硯接過她手中的書包,在她臉頰上捏了下:“傻笑什麽?”
“你穿校服還挺好看的。”
“怎麽?被我的美色衝昏頭了?”
……
以後還是不要誇她了。
晚上的時候,宋靜原抽空給陳硯補習。
今天講的內容是語文。
陳硯的語文拉分很嚴重,宋靜原決定讓他先把最基礎的分數拿到,也就是課內古詩詞的背誦。
陳硯把教材和輔導書攤開放在桌麵上,第一篇要學習的是《詩經衛風·氓》。
宋靜原對著輔導書給他逐句翻譯,陳硯勾著筆在書上寫知識點,翻譯到某句的時候,他突然嗤笑了聲。
宋靜原疑惑地看他:“你笑什麽?”
“你剛才翻譯的是哪句?”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他挑眉:“什麽意思?”
宋靜原以為他是沒聽懂,溫聲細語地重複:“男子沉於情愛,還可以自我解脫;然而女子一旦沉溺其間,就總是不能自拔。”
陳硯冷笑一聲,吐出兩個字:“淨扯。”
“這古人怎麽還搞男女對立呢?”
宋靜原托著下巴:“我覺得說的也沒什麽錯誤啊,在一段感情中,女孩子本來走出來的就要更慢一些。”
陳硯捏了捏她下巴:“你怎麽也跟著瞎說?”
“我沒瞎說啊。”宋靜原抿了下唇,將他的手拍下去,“別說這些了,還沒給你講完呢。”
“不聽了。”大少爺單腳踩在橫杠上,輕嗤一聲,課本往前推,“我拒絕學這課。”
……
這人怎麽像小孩一樣不講理。
宋靜原好言好語地勸了一會,陳硯還是不學,她實在沒辦法,隻好給他換了篇課文。
補習結束後,陳硯朝她伸手:“把你語文書給我。”
宋靜原遞給他:“怎麽了?”
陳硯沒理她,單腳踩在桌子下麵的橫杠上,低下脖頸,在課本上塗畫片刻。
等課本重新回到她手裏的時候,宋靜原發現剛才那句話被他勾掉了一個字,變成了新的一句——
士之耽兮,不可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