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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天色又沉了幾分。


    陳硯剛才用的力氣不小, 宋靜原下巴上一道清晰的紅印,很久都沒消。


    她皮膚薄,輕輕一碰就能留個印子出來, 之前在一起的時候, 陳硯不止一次說過這小姑娘怎麽這麽嬌氣。


    兩個人誰都沒說話。


    宋靜原心裏覺得有什麽東西堵著,讓她喘不上來氣。


    陳硯恨她是應該的。


    那些難聽的話連她自己想起來都會覺得愧疚,更別說陳硯從前是個多麽驕傲的人, 在感情中順風順水慣了, 頭一次被那麽對待。


    怎麽可能不恨她。


    朝思暮想地過了七年, 也自責了七年,在聽見他這通控訴之後,反而心安了不少。


    所以宋靜原一直低著頭, 等他全部發泄夠了, 柔聲說了句:“對不起。”


    她喝了酒, 醉意沒消, 說出來的尾音很軟,乍一聽好像還有點委屈。


    路燈猝不及防閃了兩下, 巷口有個廢棄的藍色招牌支在地上,被風拍得砰砰作響。


    陳硯嗤笑一聲, 睨著眼看她,眼底沉黑冷淡:“有些事兒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搪塞過去的。”


    宋靜原啞然。


    她怎麽可能不懂這個道理。


    隻不過除了道歉她說不出別的話。


    想問問他過得好不好, 但是她知道, 自己沒那個資格。


    到最後,兩人還是不歡而散。


    陳硯好像也煩了, 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餘光沒再分給她一下, 似乎是看一眼都會厭煩。


    ……


    鄭辰處理好那個惹事的男人, 回來撞見陳硯靠在門口的大理石牆上,手裏夾著根煙在抽,白煙順著下頜線向上擴散。


    他側臉骨相優越,又生了副痞帥的麵孔,吸引了不少過路人的目光。


    隔著濃稠的煙霧,鄭辰居然在陳硯臉上看出了幾分複雜的神情。


    有落寞、有不甘、好像還有幾分頹廢。


    他很久都沒在陳硯身上看見過這種狀態了。


    包括今晚也是,本想給他接風洗塵,前半場還好好的,自從包廂裏闖入一位“不速之客”後,陳硯身上的氣壓就低了下去。


    他們幾個人麵麵相覷,不知道哪兒惹到這位爺了,也沒人敢問。


    後來他幹脆甩手走人了,出門靠在走廊的過道裏,不知道在等什麽。


    總之很奇怪。


    他輕輕搖了搖頭,走到陳硯身邊:“硯哥。”


    “都處理好了?”


    “嗯,監控錄像都調出來了,他跑不了。”


    大廳的玻璃門沒關,夜風習習地吹進來,將陳硯額前的碎發吹亂,露出光潔的額頭。


    “今晚給你這兒添麻煩了,多少錢我賠。”


    “不用了。”鄭辰擺手,“硯哥你和我還這麽客氣啊。”


    “再說,今天也是我這邊安保做得不當,才出了這種事。”


    陳硯沒接話。


    一截煙灰撲簌簌掉下來,燙在手背上,陳硯渾然沒管,半眯著眼,視線鎖定在不遠處那一襲白裙身上。


    她抱著胳膊站在街邊,似乎在等車。


    看起來還是那副恬靜乖巧的模樣,身上帶著熟悉的茉莉花香,連反抗都和從前一樣綿軟無力的,又瘦了不少,裙身下的兩條腿細的像竹竿一樣,恨不得風一吹就能倒。


    好像還是記憶裏那個不禁逗的小姑娘。


    但又好像有什麽東西變了。


    陳硯自己也說不上來。


    七年了,真的太久了。


    他盯著那抹纖細上了出租車,身影消失在視線當中,心裏的情緒也跟著翻湧起來。、


    他轉身拍了下鄭辰肩膀:“你晚上沒喝酒?”


    鄭辰啊了一聲。


    “幫個忙,我喝酒了不能開車。”陳硯說,“你去開,跟上前麵那輛出租車。”


    ,


    宋靜原在巷子裏站了許久,腳跟都麻了才回過神。


    經過一番折騰,時間已經很晚了,她在原地剁了跺腳,從巷口出來,在街邊攔了輛出租車,報上自己公寓的地址。


    遠處的天空傳來陣陣轟鳴,月亮藏匿在烏雲之後,一場大雨兜頭而下。


    江北的天氣和崎源很相似,雨來得總是很急。


    細而密的雨點砸在車窗上,玻璃上起了層朦朧的水汽,將外麵的夜景擋的嚴嚴實實。


    宋靜原不受控製地抬起手,在窗戶的霧氣上畫了一筆,下意識寫下了兩個字母。


    CY。


    宋靜原對著這兩個字母愣了愣,還未來得及抹去,思緒卻飄到了七年前的那個春雨夜。


    那時她還沒有完全擺脫掉宋泓明的騷擾,奶奶也還沒有離開,陳硯每天都會把她送回家。


    那天的晚自習結束後,她和陳硯去萊河街上買關東煮吃,但是還沒走出幾步,雨絲卻毫無征兆地飄了下來。


    陳硯把校服外套蓋在她頭上,拉著她跑到街邊,攔下一輛出租車。


    雖已是初春,但寒冬殘留下來的冷冽還未完全散去,司機師父將車內的暖氣打開,沒多久,窗上就蒙了一層霧氣。


    宋靜原坐在車裏,想起家裏的煩心事,情不自禁地問:“陳硯,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該怎麽辦?”


    陳硯當時正在和誰發著消息,聽見她的話,將手機收起來,眉頭緊鎖著:“瞎說什麽呢?”


    宋靜原眨了眨眼:“我是說如果。”


    “哪來那麽多如果。”陳硯抬手圈住她的脖子,將人緊緊摟在自己懷裏,他的體溫隔著衣服布料傳到宋靜原身上,語氣吊兒郎當的,但也透著幾分認真,“這種話不能瞎說,你知道不?”


    宋靜原當然也不願意和他分開,便沒再說下去,而是乖乖道:“我錯了。”


    “勉強接受你的認錯。”陳硯嘴上這麽說著,但眼睛裏多了幾分笑意,又頑劣地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不過還是得懲罰你一下。”


    過了不到半分鍾,他的指腹又覆蓋在剛才被他彈過的那個地方,像是真的怕弄疼了她,極其溫柔地揉了揉,最後輕輕一吻。


    窗戶完全被霧氣糊住,宋靜原扭過頭,手指在霧氣上瞎畫了個愛心圖案,最後在裏麵輕輕寫下兩個字母。


    CY。


    來不及劃掉,就被坐在身後的陳硯看見了,他挑眉笑了下,手在她臉上捏了捏:“這是幹什麽呢?用這方式和我表白?那怎麽不寫全名?”


    宋靜原當時抿了抿唇,沒說話。


    暗戀的那段日子,她不敢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心事,隻敢在草稿紙上一遍又一遍地寫下他名字的縮寫。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這種肌肉記憶還存在。


    準確點說,她的基因已經對他產生本能愛意。


    ……


    二十多分鍾後,出租車在她家公寓的樓下停下。


    宋靜原付過錢後下了車,外麵還在下雨,她快步跑到樓道裏,自然也沒注意到不遠處,有一輛黑色賓利隱匿在夜色當中。


    車內的人看著她平安上了樓後才鬆了一口氣,喉嚨苦澀:“鄭辰,我們走吧。”


    ,


    開了燈,房間裏空蕩一片。


    宋靜原換下衣服去洗了個澡,酒精的作用還沒完全消散,頭暈乎乎的,人也沒勁,勉強將頭發吹幹後,她直接鑽進了被子裏,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吹了寒風,她隱約有些發燒,睡得也不安穩。


    一直在做夢。


    先是在家裏,她和陳硯說從今往後我們就別聯係了,他在夜晚偷偷進了自己的房間,擁著自己說喜歡她。


    再到那個廢舊的工廠,他突破重重火海,抱著自己從窗戶跳下來。


    再到醫院的病房裏,陳硯從後麵攬著她的腰,問她能不能別離開。


    然後是在新城的出租房裏,她掐著舊手機,像是犯了毒癮的人一樣,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陳硯曾經發過來的語音。


    最後是昏暗的巷口,他冷著臉,五官被夜色切割出一道陰影,說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搪塞過去的。


    ……


    命運的齒輪從未停止過轉動。


    兜兜轉轉,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糟糕的起點。


    隻不過他的懷抱再也不會屬於她了。


    第二天是周六,新聞部調休。


    宋靜原睜開眼已經是中午了,天色還陰沉著。


    頭和四肢都酸痛無力,嗓子燥得說不出話來,她掀開被子下床,去抽屜裏翻了兩片藥,確定沒過期,伴著熱水喝下。


    胃裏空蕩蕩的,她又懶得去做飯,剛撈起手機準備點外賣,門鈴響了起來。


    “祁安姐?你回來了?”


    祁安是她大一在外麵做兼職的時候認識的,那次她因為低血糖暈倒,多虧了祁安及時把她送到醫院,兩個人性子挺相似的,又都是崎源人,多了幾分“老鄉見老鄉”的感慨,一來二去的,成了好朋友。


    這麽多年,祁安像個大姐姐一樣,很是照顧她。


    祁安手裏提著兩份熱騰騰的外賣,宋靜原給她拿了雙幹淨的拖鞋,接過她手中的東西:“你不是到外地出差去了嗎?”


    “昨天晚上回來的,想著過來看看你。”祁安打量了下她的房間,“行李都安頓好了?”


    “嗯。”宋靜原點點頭,“你也知道的,我東西本來就不多。”


    祁安買的是兩份牛肉湯麵,那家館子開在江大對麵,宋靜原不想吃食堂的時候就會去那裏,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量給的很實惠,每份裏麵都有小半碗牛肉。


    宋靜原往裏麵倒了點醋,和祁安在餐桌兩旁坐下。


    “工作上還順利嗎?”祁安出差走的時候宋靜原還沒畢業,剛入職的那幾天工作忙,也沒什麽時間發微信。


    宋靜原挑了一口麵:“都還挺好的,上司對我也好。”


    祁安瞧著她臉色不大對勁,伸手在她額頭上貼了下:“發燒了?”


    “是有點兒。”宋靜原不太在意,“已經吃過藥了。”


    祁安這麽多年都在她身邊陪著,對她的事情多少都了解一點,也能察覺她情緒不太好,頓了片刻才問:“是不是最近出什麽事兒了?”


    畢竟大多數情況下,宋靜原都是個很堅強的姑娘。


    宋靜原沒打算瞞著:“我遇見他了,就在江北。”


    這個“他”是誰,祁安是知道的。


    她皺了下眉:“然後呢?”


    宋靜原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簡單重複了一遍。


    祁安抿唇沉默了很久,她想說點什麽,但又怕哪句話說的不對戳到宋靜原痛處,猶猶豫豫了好半天。


    “沒事兒。”宋靜原輕鬆道,“我也就是和你說說。”


    祁安沒接話。


    怎麽可能沒事兒。


    這麽多年宋靜原過的什麽日子她不是不知道。


    “要不要去醫生那再看看?你好像很久都沒去了。”


    宋靜原低頭喝了口湯,胃裏多了點暖意,終於舒服了點,眉頭舒展開:“不用了。”


    有些事不是靠醫生和藥物就能治愈的。


    兩個人都沒再提這茬。


    宋靜原胃口一如既往的小,但還是強逼著自己吃了不少東西,祁安陪她說了會話,臨走的時候囑咐她按時吃藥,如果還不退燒的話趕緊去醫院。


    ,


    後麵一段時間,陳硯都沒再出現在宋靜原的生活當中。


    新聞部的任務一直挺重的,部門有個同事因為生病休假了,大家身上的任務更重,加班成了家常便飯。


    才十月末,江北就已經有了冬天的影子,道路兩旁枯黃的梧桐樹葉撲簌簌地落在地上,樹枝被風吹得直響。


    宋靜原倒是挺喜歡冬天的,隻不過她體寒的毛病一直沒治好,手腳經常冰涼一片,穿多少衣服都沒用。


    今天出門的時間比平時晚了點,沒來得及吃早飯,隻能在公司樓下買了杯熱豆漿帶上去。


    她把毛呢大衣脫下來搭在椅背上,對桌的桑磊正在和新開的幾個實習生小姑娘聊天。


    “誒你們知道不?今天好像有個科技公司要來和我們談項目。”


    新媒體公司四通八達的,對各方麵技術要求都高,和科技公司合作不是什麽新鮮事兒。


    宋靜原把吸管插進去,喝了一口才發現剛在走的急,沒看清桌麵上的字,拿了杯無糖豆漿。


    一點甜味都沒有,隻有寡淡的豆子味兒,弄得她心情散了大半,想著下次一定得看清楚再拿。


    桑磊那邊還在繼續:“聽說這次合作公司挺重視的,競爭對手很多,和對方談了很久才爭取到。”


    “對麵那家公司確實很強,公司的雛形好像是在國外成立的,今年才發展國內市場,第一個目標就是江北市。”


    “讓我搜搜啊——”小實習生拿出手機,“哦找到了,是念原集團。”


    “哇,這個公司的創始人好年輕啊,好像才二十多歲。”


    “人家的二十歲——公司總裁,我的二十歲——加班社畜。”


    “為什麽任何人之間的差別這麽大啊!”


    宋靜原一邊硬著頭皮喝無糖豆漿一邊聽著小實習生的抱怨,沒由得彎了下嘴角。


    桑磊同樣是個樂觀的,敲了敲實習生的頭,開導她:“看開點,說不定哪天你就發達了呢?”


    “那我借你吉言。”


    “行,那我提前喊你一句張總?”


    “低調低調。”


    桑磊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苟富貴勿相忘。”


    ……


    李姐踩著高跟鞋進來,鞋跟和白瓷磚碰撞出噠噠聲,大家也都不再說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幹正事兒。


    “今天公司和念原集團要談生意,咱們新聞部也要過去。”


    桑磊好奇:“市場部的事兒,咱們新聞部摻和什麽?”


    “上級指示,讓我們找個人過去拍照寫稿。”


    桑磊聳肩,表示一切服從領導安排。


    李姐走到宋靜原旁邊,微微俯身:“靜原,今天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可以嗎?”


    宋靜原在工作上一向沒什麽怨言:“可以的。”


    “行。”李姐笑了下,“那你現在收拾好東西去市場部的會議室吧,那邊的人會對接你,有什麽情況隨時和我聯係。”


    “好。”


    宋靜原拿上設備往市場部走,桑磊看著她的背影,疑惑道:“李姐,最近靜原的工作都夠多了,你看她黑眼圈都出來了,怎麽還把任務分給她啊?”


    李姐歎了口氣,語氣無奈:“我也不想啊,但是對方指定讓她去。”


    “啊?”桑磊一時沒反應過來,“指定讓她去?這是什麽操作?”


    “不會是想搞職場潛——”


    “幹你的活。”李姐在他頭上敲了筆,“少想那些沒用的。”


    穿過大廳,宋靜原坐電梯去了七樓會議室,市場部的幾個負責人已經在裏麵坐下了,還帶過來幾個跟著學習的實習生。


    最裏麵的中年女人看見她,笑了下:“是新聞部的嗎?”


    宋靜原點頭。


    “先坐吧,對方還沒來呢,今天還要麻煩你們過來幫忙。”


    宋靜原說了句沒事,在旁邊的椅子上坐好,她話少,在哪都安靜。


    會議桌上有念原集團的基本資料,宋靜原沒動,旁邊幾個負責人在小聲討論著,討論的內容和剛才桑磊他們說的差不多,無非是對方多麽年輕有為,能力多麽多麽強。


    沒過多久,有人來敲會議室的門。


    宋靜原低頭看著手裏的設備,沒注意門口的動靜,直到一道聲線傳入耳朵,讓她大腦空白了幾秒。


    那道聲線一如既往的懶散,過了多少年她都不會忘。


    “不好意思,來晚了。”


    宋靜原下意識抬眸。


    兩人視線相撞。


    陳硯平靜移開眼,繼續介紹:“我是這次合作的負責人,念原集團陳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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