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酒吧這種地方, 是沒什麽人樂意管這種閑事兒的。
來這兒無非是為了找樂子,這種場麵自然是最熱鬧的,附近幾個卡座的人目光都往這個方向瞟, 想看看事情到底會發展成什麽樣子。
這邊動靜鬧得不小, 但是根本沒有工作人員過來管,應該就像這男人自己說的,這場子應該是他的人。
手機放在牛仔褲的口袋裏, 宋靜原知道, 就算現在自己現在拿出來報警, 也肯定會被對方抽走,說不定反而會讓局麵變得更僵。
她低下頭,目光掃過桌子上的那瓶酒, 這次她看懂了。
她低頭看了下桌子上的那瓶酒, 這次看懂了。
威士忌。
這酒很烈。
平時聚餐喝多了啤酒她的胃都會難受好幾天, 更別說是這麽烈的酒。
拋開這些不說, 酒裏到底有沒有其他的東西,誰都說不好。
男人看著她戒備的目光, 瞬間讀懂了她的心思,輕笑一聲:“怎麽?怕我給你下藥啊?”
他身邊的人識趣地幫著把酒開了, 男人在俯身往杯裏倒了點兒,舉起來仰頭喝完。
“放心, 我不是那種人。”
宋靜原掐了掐掌心, 想著能在這種公共場合逼著女人喝酒的,能是什麽好人。
“靜原你不要理她!”童佳在後麵喊, 拿出手機想要搬救兵, 男人瞥見她的動作, 額頭青筋暴起, 直接踢在了她身下的沙發上,手機掉在卡縫裏。
“你以為老子會怕警察?”
“給我老實點。”他臉上的表情變得狠戾,“再亂動可就沒有喝酒這麽簡單了。”
她動作緩慢地拿起那杯酒,有一瞬間想要潑到男人臉上,然後趁亂逃跑,但是身後童佳和祁安還在身後,她不能扔下她們不管。
宋靜原閉上眼睛,咬牙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劃過喉嚨,像是一把烈火在體內灼燒,向下蔓延到胃裏,仿佛有把刀在裏麵亂攪。
宋靜原被嗆得咳嗽起來。
“怎麽?”男人嗤笑一聲,點了根煙送進嘴裏,“不能喝?”
“那你就得做點別的補償了。”
話音剛落,他就要伸手去攬她的腰,宋靜原嫌惡地向後一躲:“你別碰我?”
“裝什麽?”男人身旁的小弟跟著插話,“能陪我們李總是你的榮幸啊。”
人群中傳來一陣哄笑。
那個被叫做李總的伸出手,輕輕蹭著宋靜原的下巴,宋靜原忍著惡心,對準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男人吃痛地瞪大眼睛,表情由陰轉晴:“你特麽的敢咬我?”
“我看你是活膩了是吧?”
他扯著宋靜原的頭發 ,用力向下一推,額頭剛好磕在桌角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宋靜原悶哼一聲,烈酒在胃裏燃燒著,她下意識捂在腹部,男人伸出手要去掐她的脖子,她想要躲但是沒什麽力氣。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從人群中閃過,“砰”一聲悶響,一個啤酒瓶子被甩在男人太陽穴上,鮮血順著頭骨向下流。
宋靜原聽見男人的一聲慘叫,緊接著爆了句粗口。
見了血,人群中這次炸開了鍋。
她忍著痛從地上撐著起身,抬起眼皮,陳硯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臉色冷的像是冰,下頜線鋒利似刃,將男人按在身底下打。
每下都使了不小的力氣,像是要把他打死。
跟在男人身後的那幾個當然也不是吃素的,一起朝陳硯撲過來,場麵頓時陷入混亂。
宋靜原見過陳硯打架,那年在奶茶店裏他帶著人教訓梁洲,後來在學校裏幫她處理不懷好意的高三學生。
但是哪次都沒有這次下的手重。
男人被他踩在腳下,鼻青臉腫的,暗紅色的血糊了一臉,但陳硯的動作仍然沒停,手指鉗在他的腕骨上,像是要生生掰斷。
不知是誰叫來了酒吧的安保,將地上的男人拖走,陳硯卻幾步追了上去,像是不打死不罷休。
宋靜原拉住了陳硯的手,柔聲叫他。
“陳硯。”
陳硯這才回過神來。
看熱鬧的都自動散開了,身後的童佳和祁安都因為醉酒昏睡了過去,沒有看見這場混戰。
陳硯手掌上沾了不少血,有對方的也有自己的,他畢竟是一打四,對麵那幾個人也不是完全吃素的,身上難免受了傷。
袖口被玻璃碎片劃破,連帶著裏麵的手臂受了傷,額角上也有幾道口子,血珠簌簌往外冒,宋靜原想拿紙幫他處理一下,被陳硯偏頭躲掉了。
他轉身去了洗手間清理。
再出來的時候,宋靜原的身影卻消失在卡座周圍。
他半眯著眼,在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躁意從心底生發出來,從口袋裏抽了根煙,攏火點燃,剛抽了幾口,看見宋靜原從入口的方向進來。
身邊還多了個男人。
是陌生麵孔。
他穿著件黑色衝鋒外套,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膚色在紅光下襯得冷白,下頜線緊繃著,與喉結形成流暢的弧度。
像是感受到了陳硯的目光一樣,他抬眼看過來,雙眼皮的褶子很淺,眼下一顆黑痣,眼型狹長,黑色的瞳孔裏藏著幾分冷戾與散漫。
像是一淬即發的野火。
也像是吐著芯子向前匍匐的毒蛇。
陳硯莫名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陳硯緊緊盯著兩個人,宋靜原偏頭不知道在和他說些什麽,神情裏帶著幾分抱歉的意味。
他磨了磨牙根。
真行。
他剛幫她處理了一個麻煩,她轉身就去找別的男人?
真有良心。
這種時候,體麵離開才是最好的做法,但陳硯卻不受控製地向著兩個人的方向走去。
“秦澤哥,我還有個朋友,能不能麻煩你幫我一起送回去啊?”宋靜原說,“我這邊還有點事情要處理。”
“行。”秦澤嘴裏含了塊薄荷糖,說話有點含糊不清的,“一會兒把你朋友家地址發給我就行。”
“那麻煩你了,謝謝。”
“沒事兒。”秦澤輕笑一聲。
宋靜原把童佳的地址發到了秦澤的手機上,剛要說話,一個冰冷的溫度攥緊了她的手腕,抬眼,看見陳硯站在自己麵前,臉色很難看,目光在她和秦澤指尖遊走。
骨節分明的手將煙掐滅,猩紅的火光暗了下去,黑沉的目光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洶湧殘暴。
宋靜原心一緊,不等她開口,陳硯冷聲道:“他是誰?”
宋靜原正欲解釋,一旁的秦澤不緊不慢地嗤笑一聲,抬了抬眉骨,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陳硯,薄荷糖被咬碎,舌尖卷著微涼的粉末:“你是誰?”
“我是她男人。”陳硯用力將她拉到身邊,無聲宣示著主權。
“哦。”秦澤抬手在後頸上摁了摁,關節發出清脆的聲音,聲音懶洋洋的,渾身上下透著股漫不經心的勁兒。
陳硯盯著他,像是盯著自己的獵物。
一股不可言狀的暗火燒了起來。
宋靜原明白他這是誤會了,連忙尷尬地出來解釋:“陳硯,你別瞎想,這是祁安姐的男朋友秦澤。”
“他是來接祁安姐的。”
陳硯:“……”
他的臉色更黑了。
一旁的秦澤鬆散地笑了下,肩膀微微抖動:“宋妹,你這對象占有欲挺強啊。”
宋靜原:“……”
秦澤沒再貧嘴,幾步走到祁安身邊,手臂穿過她的臂彎,另一隻手搭在腰上,將人抱起來。
祁安不太舒服地動了動,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人:“你是誰?”
秦澤看見她醉成這樣,冷笑一聲:“你說我是誰?”
祁安仰起頭,皺著一張臉,眼神迷離地盯著他看了許久,伸手在他下巴上點了點,然後胳膊環在他脖子上,因為喝了酒,尾音發軟:“不知道。”
秦澤:“……”
“本事見長啊。”秦澤被氣得笑了下,睨著眼看她,“不知道我是誰就敢抱我?”
“你長得有點像我男朋友。”祁安鼓著嘴巴說。
“還算有點良心。”喝醉了的祁安非常不老實,一會戳戳秦澤的肩,一會又碰碰他的手指。
她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腦袋埋在他肩窩上,柔軟的唇貼在他的鎖骨。
秦澤喉結動了動,但是又怕把她摔了,磨了磨牙根:“等我回家再收拾你。”
“行了。”秦澤對宋靜原說,“那我先帶著她們回去。”
“好。”
宋靜原把童佳扶到了秦澤的車上,回酒吧找陳硯,看見他單腳踩在桌子上,手裏拎著那瓶伏特加,手指上的黑痣晃眼,他眉心緊皺著,眼皮那道褶子被壓得很深。
“你喝了?”他問。
“隻喝了一口。”宋靜原不想再瞞著他,“太烈了,沒喝完。”
“那幫人讓的?”
宋靜原嗯了聲,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是我朋友不小心把酒灑在了他的外套上,他帶著人過來找麻煩,說是喝了這瓶酒就放過我們。”
陳硯沒接話,盯著她額頭上的那道血痕看。
空氣沉寂了幾秒,宋靜原抬起頭,看見陳硯唇角繃直,眸子黑得像是暗海。
她知道他這是生氣了。
過了這麽多年,她還是一眼能分辨出他生氣時候的樣子。
果然,下一秒陳硯推著她肩膀,將人壓在沙發上,掐著她下巴:“讓你喝你就喝?你不會喊人來幫忙?”
宋靜原在他的眸子裏看見自己的縮影,手指蜷縮:“這場子裏都是他的人,沒人過來幫我。”
“那你就喝他遞過來的酒?這酒裏萬一有什麽,你怎麽辦?”
陳硯想都不敢想。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宋靜原垂下眼,語氣裏燃了幾分自己都沒察覺出來的委屈,聽的陳硯心頭一緊,“我是想報警打電話的,但是他們盯得太緊,我沒找到機會。”
“那你就不會直接把酒瓶甩到他腦袋上嗎?隻要誰敢動你一下你就砸他。”
“可是——”
“可是什麽?”陳硯急匆匆地打斷她,“無論你出了什麽事都有我給你擔著呢,你還不明白?”
說到這,他內心的某個點好像被戳中了下。
他自嘲地笑笑:“也對,反正這麽多年你一直都沒想過依靠我。”
眼中細碎的光芒像是流星一般迅速隕落下來,他將宋靜原鬆開,轉身走了。
剛才那口酒後勁挺大,宋靜原覺得胃裏翻湧的難受,晚上吃的飯都跟著攪和。
她終究還是沒忍住,一溜煙跑到衛生間裏,彎腰把東西全都吐了出去。
在包裏翻了翻,發現自己今天出門的時候忘帶胃藥了,隻能朝服務生要了杯溫水,勉強把那股惡心勁兒壓了下去,穿上外套也從酒吧出來了。
外麵又飄起了雪。
宋靜原覺得頭痛得很,不知道是因為剛才在桌角上磕了下,還是因為什麽其他原因。
她站在街道上,看著車一輛接著一輛地從麵前駛過,沒一會就被凍得牙齒打顫了。
還沒出正月,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都是早早關門,隻留下招牌上的LED燈亮著,宋靜原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了幾步,突然看見有家還開著的小店。
店鋪開在角落,門口掛了盞不怎麽亮的燈籠,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
她推門進去,發現這是一家手工飾品店,一進門的貨架上擺滿了針織手套,樣式到算是可愛,頂上繡著小鹿兔子等各種動物,很符合小女生的內心。
再往裏的貨架上是圍巾。
是最簡單的款式,摸起來挺暖和。
店主小姑娘聽見外麵的動靜,從裏屋出來,見宋靜原對著一條灰色圍巾發呆,開口提醒:“那條不賣的,是我準備扔掉的。”
宋靜原驚訝:“為什麽要扔掉?”
明明這條圍巾沒壞。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膀:“前男友送的,現在都分手了,那份感情都不在了,留著惡心自己幹什麽?”
宋靜原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出了店,在街邊攔了輛出租車回家。
剛開門她便衝進了自己的房間裏,在衣櫃的最底層翻出來一個盒子,裏麵裝著一條灰色圍巾。
沈睿和她講過這條圍巾的來源。
這幾年的冬天,她一直沒敢戴,左不過是因為怕觸景生情,壓在心裏那點思念藏不住。
她把圍巾摟在懷裏,耳邊又響起了蔣彬囑咐的那幾句話。
於是她出了房間,站在鏡子麵前,把那條圍巾圍在了脖子上。
,
陳硯原本是跟著鄭辰他們一起在自己的場子放鬆,是鄭辰的一個朋友看見了宋靜原,給他發的消息,他才趕了過來。
從酒吧出來之後,他又回了那邊。
鄭辰一夥人看見他帶著傷回來都嚇了一跳,給他讓地方:“硯哥,你這怎麽弄的啊?”
“用不用去醫院看看?”
陳硯擺手:“不用。”
今天這個局是鄭辰組的,來的都是之前在加州一起讀書的朋友,除了鄭辰去了陳硯的公司,其他人的發展各不相同。
成年人的苦惱大概就是大家不得不各奔東西,見麵成了很奢侈的事情。
坐在鄭辰左手邊的是個戴眼鏡的瘦高男生,他選擇了留在加州,這次是春節探親才回的江北,今天的局主要也是為了給他接風洗塵。
男生悠悠地喝了杯酒:“硯哥,聽鄭辰說你是去找妹子了?”
陳硯沒和別人提過自己與宋靜原的往事,鄭辰最開始隻知道他有個放不下的前女友,後來回了國才見到真人。
“有機會帶給我們看看啊。”
陳硯端了杯酒,一抹無奈在眼底暈染開,他苦澀地笑了下,沒接話。
那天晚上陳硯喝了不少酒,快要淩晨才叫車把自己送回家。
他坐在出租車的後排,看著兩邊的風景飛速向後倒退,暖黃色的路燈,漫天而下的雪,還有光禿禿的樹枝。
他從前極不喜歡冬天,嫌棄崎源幹冷的空氣,小時候還和陳姝凡約定著長大要去黎陽。
但後來他是怎麽喜歡上的呢?
他也不知道。
與其說是喜歡冬天,不如說是喜歡陪他一起度過那年冬天的人。
出租車在樓下停下,陳硯搖搖晃晃的下了車,進電梯後按下十二層。
電梯門緩緩打開,樓道裏的聲控燈沒亮,光線昏暗。
陳硯伸進口袋裏掏鑰匙,鑰匙串之間碰撞出悉簌響聲,頭頂的燈沒防備地亮了。
暖黃色的,也不算亮。
陳硯撩起眼皮,卻看見一個瘦削的身影在自家門口。
她穿著件白色麵包服,像極了外麵飄落的純淨的雪,脖間一條灰色圍巾,抱著腿蹲在門口,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白皙的皮膚被凍得微微發紅,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眼皮子沉沉地耷拉著,看起來委屈巴巴的。
“宋靜原。”
聽見他的聲音,宋靜原愣愣地抬頭,像是被人定住了一樣,安安靜靜地抬眸看他,眸色清淡如墨。
過了好幾秒,她才終於回神,眼神中多了點急切:“陳硯,你的傷…——”
“你怎麽過來了?”
“陳硯。”宋靜原的情緒有一點不受控製,隻不過是叫了他的名字,眼眶就酸了一圈,她不敢直視他,垂眸盯著自己的腳尖,聲音有點發顫。
“對不起。”
這句話陳硯不知道從她嘴裏聽過多少遍了,朝她伸出手:“你先起來。”
宋靜原沒有動作。
陳硯怕她蹲久了再低血糖,要去拉她,但是一滴滾燙的液體卻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愣了愣。
緊接著他聽見麵前的人說:
“陳硯,這條圍巾我一直都還留著。”
“所以你還要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