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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疑心生·女王床榻問淨鸞

  空氣裏細膩的合歡香嫋嫋入鼻息,微甜中又流露著草木的芬芳。


  普雅斂了斂眸子,合該是溫存浪漫的感覺,但眼下不知道為什麽,居然覺的心趣寥寥、寡歡非常。無緣無故的失落,即而便是無緣無故的煩躁,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是為什麽而失落、又是為什麽而煩躁。


  她與淨鸞兩個人平躺在水晶鋪幹花瓣的大床上,身體僵硬的有點兒像冰。在這好夜靜謐裏,平素有著的那些對愛人的想念、對他身體與氣息的貪戀,此時此刻半點兒興致都提不起來!

  普雅有點兒自嘲,難道當真是同法度相處的久了,這人也就跟著變得心如止水?


  法度……


  無心的這兩個字眼浮過腦海,她心念一緊。忽而淨鸞抬臂攬住她的身側,把身子靠近過來,將她半擁在懷的同時,闔了雙目對著她發絲嗅了一口幽幽發香。


  普雅心念驟回,卻沒有合該的對這曖昧的迎合,身子未動、聲息卻沉:“看來前遭那施行巫蠱欲害我的,不是占卜師。”定定一句,有點兒突兀。


  委實是突兀,此刻良宵在即、美人兒在懷,女王這句話不僅突兀,且還那麽不解風情、惹人無趣!

  原本情念漸起的淨鸞因普雅這句話,頓感周身有點兒冷,那興味也就大減了一半。須臾沉默,他抬手繼續撫上了普雅的麵靨,嚐試著重新撩撥她的欲望:“也有可能欲害女王的,就是占卜師。今日闖陣之人與他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係、這兩件事也都沒有任何關係呢?”似問非問,心不在焉。


  偏生普雅今兒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那心思一門的全都付在了問及出口的事情上,情人有心的撫慰與撩撥對她根本就沒有作用!她不僅沒有半點兒迎合的意思,且把身子向淨鸞處側側,即而抬手將他的手掌握住,凝眸認真的與他對望:“今日在聖地神山,為什麽要不趕在陣法催動前止住?”中途一定,即而又道,“陣法雖莫測,但前期機關我們還是可以控製的,有些更是你不催動它便不會繼續下去……你為什麽卻不管不顧,任那陣法將那幾個闖入者殺死?”這是她心中真切的疑惑,順著這疑惑她冷不丁的想到了許多不好的東西,她不得不懷疑淨鸞的用心。


  淨鸞心念甫至,見普雅問到了這裏,剛要說話卻又被普雅急急的繼續搶了話鋒。


  “留下活口不就能知道背後的主使是誰?”普雅將意思又補充的詳細些。


  淨鸞反握住普雅的玉手,不抗拒半分的與她四目相對,目光灼灼的,看起來煞是坦誠:“情況緊急,我沒想那麽多!”眉峰聚攏,口吻真摯,還帶著些後知後覺的著急。


  隻是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也不是一朝一夕了,蕭淨鸞他一貫是何等樣的做派、何等樣的心思與麵貌表露,普雅總能夠輕易便看了穿,故而眼下無論他做出怎樣的情態都不能使她輕易消除心頭的認定:“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什麽?”她絲毫都沒理會他有心無心的表態,定定的這樣繼續問。


  誠然普雅不喜歡兜轉,即便是在淨鸞麵前也如是。這樣的問題、這樣的神色與口吻聽起來讓淨鸞很不舒服!


  那流轉在身畔的稀薄的空氣陡然就有些料峭、有些冷。


  須臾的沉默,普雅與淨鸞相視在一起的目光誰也沒有移開,而那兩雙眼睛裏又都積蓄了極凝重的堅定與肅穆。倏然的一下,淨鸞陡地把身子半起、抬高了聲音:“你懷疑我!”


  “我就是懷疑你了怎麽了!”普雅下意識也一厲聲。


  這一嗓子錚然吼出來,兩個人都愣住了!即便普雅梅朵平素再怎麽淩冽如刀、說一不二,在她的情人麵前她決計是沒有擺出過這樣不客氣、不溫存的陣仗。


  心口打了一個劇烈的起伏,淨鸞一下子就接受不了,而普雅這樣的反常使他頓有一種恍然如夢、一切一切都那樣不真切的錯覺!


  永夜靜默,殿內冉冉的燭影合著風勢晃曳搖波,在安然的寧靜中,兩個人都把心念漸漸的收整了一下。


  淨鸞沒急著與普雅針鋒相對,他的心口流淌過一脈酸澀的挫敗感,又惶惶然不知道挫敗給了誰,這感覺尤其難受。


  普雅轉了轉目,聲息與心境都稍稍平複了些。但她沒有話說一半的習慣,對自己貼己的人更沒有隱瞞心思、一味曲意逢迎的習慣。須臾輾轉,她重又側首看著身邊兒自己的愛人,予其說她心中對他懷疑,倒不如說她是在隱隱的期許些什麽,期許趁著這一次直白的詰問,可以令他有所表態、令自己就此安心,“你本就是漢地的王子,這兩年來甘心侍我難保不是懷有異心,那些人興許一開始就是你的人……你怕他們落網後說出你來,故而將他們滅口!”這一席話說的何其順勢,看這架勢自然不是一瞬間頭腦發熱想出來的,自然這是在心底下醞釀、輾轉了經久經久之後,此刻借著情勢一下子全都說出來。


  這樣的坦誠顯然不對時景,即便普雅的初心不是質問淨鸞、更不是讓淨鸞感到自己與他的疏落。她是在害怕,自從這個男人像一件上天賜予的禮物一樣突忽降臨到她的身邊時,她就一直都在害怕。


  她與淨鸞之間縱然是注定的天緣,但這其中的恩怨糾葛很是複雜。她不確定淨鸞留在她身邊的初衷是什麽,不確定這兩年的光陰、這朝夕的相伴與日夜的恩寵及纏綿究竟有沒有消磨掉他心裏的恨。她不確定……


  換言之,普雅梅朵即便是這大漠綠洲的精靈、西疆古域最神聖最受尊崇的斯巴嘉爾木(眾生的女王),但在她內心深處也終歸是一個敏感的小女兒,她在淨鸞麵前、在這位將她倏然一下就迷倒了神魂顛覆了宿命的來自漢地的俊美王子麵前,她始終都不夠自信,不自信自己真的可以留住他的心、臨昌的豐饒土壤真的可以囚住他的人!

  她想要一個答複,想要她的情郎明白她的心、體貼她的意,給她這樣一種正式的起誓般的答複,發誓他們會在一起,會永遠在一起……


  可男人跟女人的心思素來不同,男人的心即便再細致也是粗獷的,自然沒有女人那麽多的情愫與絲絲縷縷亂麻一般的小心思。此刻普雅自以為是的對淨鸞的緊張,看在淨鸞眼裏卻隻覺的她是對自己失了興趣、漸漸冷淡。


  淨鸞沒有說話,內心時如冰雪、時如烈焰的冷熱兩重天的交匯使他整個人顫顫發抖!


  他肩胛的起伏在這玄青的暗夜裏,借著搖曳的燭光與生波的月華很是顯眼,普雅定定的看著他、妙眸定定的瞧著他麵上亂紛紛一痕情態的流轉,迫切的想要從這之中看出些她想看到的東西。


  可淨鸞這一次一定會讓她失望了!

  這一瞬間潮席而來的淩亂的思緒、亂麻般的心情把他整個人作弄的無所適從,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一些被普雅戳中要害、那見不得人的心思被一語拆穿後滋生的尷尬與無名火?

  良久良久,普雅都沒有再發一語,而那灼熱的目光帶著強烈的洞悉一切的欲望,大刺刺的更是沒給淨鸞半點兒喘氣、思考的契機。


  “我算是知道了……”穿堂風徐徐,撩撥的簾幕曳動,也撩撥的淨鸞耳畔的流蘇發淩亂且細碎,“我算知道了,普雅梅朵……這麽多年來你一直都沒有真正愛過我,你一直一直都在把我當玩物、都在戲弄我!”這飽含真摯感情的聲浪疊著一浪高過一浪,淨鸞的麵色由鐵青逐漸變為赤紅,最終那一嗓子落定時他陡然抬手,底袍在夜色中滑出一道圓弧,單手負在了身後去。


  他看上去極生氣,溶溶月色映的他額頭上的膚色瓷白,瓷白裏清晰可見已經爆起的道道青筋。


  普雅無論是神思還是心境其實都是惝恍的,她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締造出的某種執念裏,故而她方才的頭腦其實有點兒模糊。冷不丁被他一吼,頓然就回了理性!

  看著眼前的愛人起身披衣,她心念驟緊,下意識一個勁兒直搖頭:“淨鸞,淨……”急急然呼喚他,抬手想要從身後抱住他。


  但淨鸞已經翻身下榻,決絕的邁開步子大刺刺的離開。


  徒留下後知後覺也依舊慢了一拍的普雅女王心急如焚、抬手倏然撥開水晶簾幕。


  那單薄又筆挺的身影一路走的萬分決絕,幹練的身姿在夜色中似乎化為一道翩然的驚鵠,還是那樣好看、那樣使人迷醉,連生氣的模樣都是那樣神跡雕琢、欲罷不能……


  普雅的心口陡地起了一個虧空!似乎那積蓄的心靈起了一個破裂的缺口。有什麽經久以來小心嗬護、彌足珍貴的東西順著那越裂越大的口子涓涓的一股腦往外湧,很快便遮迷了她眼中清淩淩的天幕、還有那鳥語花香世外樂園一般豐饒的水源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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