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被美食虐殺的過去】
舊曆3009年7月25日
鶴雪區塔特鎮第七次被劃為救濟日的圈定點。
作為目前生存環境最為困難的區域，鶴雪區看起來和別的地段並無表面上的不同。
街道兩旁矗立著有些年代的鋼筋建築，而路面上連一塊碎石削都很難找到，即便有也會被在城市中四處遊盪的自由清潔機器人給打掃了。
也許是被劃為了圈定點的緣故，街道上有點冷清，就連掛著「對付活態專用」標牌的速子武器專營店也關了大門。也許正是如此，從巷道里傳出來的聲音就顯得特別清晰。
「喲！喲！我說！你們兩得到一顆雞蛋的吧？反正像你們這種雜碎也不可能在這個救濟日里活下來的，就不要浪費那麼珍貴的食物了，快點告訴我們藏在哪裡了！說實話是小孩子的本分吧？」
面對這個湊到自己跟前，倒垃圾般快速吐著字句還露著鄰家大哥般和藹可親微笑的青年，十來歲的小男孩唯一能夠表現出來的就是瞪著驚恐的大眼，將妹妹牢牢護在身後。
「誒？我還一直以為我很有小孩緣的呢？」
青年人有些落寞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扭過頭來看向另外幾位同伴，大概是想對此求證。在他扭頭的過程中，他左耳穿得整整齊齊的一排耳環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金色的光澤。
「老大，現在就算是那位最有人氣的超級歌手聖蒂蘭斯和食物放在天平上也會立馬敗北啊！畢竟現在市面上已經買不到任何食物了。」
「前年在金哲區還見過食品商店，現在已經全被取締了，每個月就那麼一點點的定額配給感覺就像是故意給我們這些不良青年提供作案動機，吶。哈哈！吶！」
「真矯情，今天不是救濟日嘛！你還可以選擇去獵殺活態啊！就像那些獵食家一樣。」
「救濟日？呵！那就是官方的自娛自樂而已，殺戮日才更貼切吧！而且我覺得獵食家比活態更加恐怖，吶！」
「啊啊！畢竟在這個食物的產量比舞娘的領口還低的時代，上面那些人也想通過這種手段來降低人口數量吧！」
「所以在這種貧民窟里早就法制崩壞，可以任由我們為非作歹，肆意妄為，嘿嘿嘿！」
「你居然還知道自己是在為非作歹啊！吶！」
「你能不能不要加尾音啊？」
四個青年說說笑笑，而被他們圍在中間的一對十歲左右的兄妹就無法同樣開心了。
「哥哥……」妹妹躲在哥哥的身後，斜抬起布滿恐懼的雙眼，輕輕地叫喚了一聲。
「別……別怕！」
雖然男孩緊握住妹妹的手以示安撫，可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鬼，顫抖的語音已經將他內心的恐懼表露無遺。
「對不起，就……就算你們在這裡殺了我們，我們也沒有雞蛋給你們。」
「真是傷腦筋啊！都說了說實話是小孩子的本分了，你們怎麼就這麼不上道呢？是個獵食家給你們的吧？我們對搶劫弱小的執著可不是這種小孩子謊言就可以輕易撼動的哦！雖然你們的確是小孩子就是了。」
耳環青年微笑著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著毫無道理可言的話語，可是這種無理的話在現在來說就是等同於法律的存在。
「啊！我知道了！」
耳環青年突然雀躍地雙掌一合拍，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般一伸手就把女孩從男孩的背後給硬擰了起來。
「你這麼死心眼是想把雞蛋留給這種沒用的廢物吧？哈!不如我現在就殺了她好了，那樣你就沒有私藏的必要了吧？」
「喲呵！」
「喲呵！」
小混混們發出一陣陣腔調古怪的歡呼聲。
在這個物質極度匱乏，等級極度森嚴的時代，人類就像被封進真空袋的壓縮餅乾般透不過氣來。而解決這種生存壓力最為直接便捷的方式便是向比自己更為弱小的人施加壓力，看到對方露出比自己還要痛苦的表情時內心就會升起一股優越感。
扭曲——
而如此扭曲的生存心裡卻成為了這個時代的常態。
「不要！」
在妹妹被奪走的一瞬間，男孩條件反射式地伸出手去想拉住妹妹的衣服。
可是——
嘭！
一記狠踢正中他腹部，他難過地蜷倒在地，卻依然抬起頭來，緊盯著耳環青年。
「嗯，該來玩個什麼樣的遊戲呢？」
耳環青年順勢將女孩背在了背上，還挺歡快地原地跳轉了一圈。如果有人從路旁過，一定以為他是個正在逗小孩子玩耍的好哥哥。
「哥……哥哥……」
「給你！給你就可以了吧！把她還給我！求你了！無論要我怎樣都可以！唯獨她！求你還給我！！」
意識到肯定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男孩急得淚流滿面，甚至不停地磕頭祈求。
「喂！喂！是活態！已經快到這邊了！快離開這！」
就在耳環青年正興緻勃勃地準備展開他的遊戲的時候，一條人影從旁邊的路口快速小跑了過來。很顯然，他是這群小混混中的崗哨。
在這種救濟日場合，隨時都可能出現危險的獵食家或者活態。
「嘁！真是倒霉！偏偏這個時候碰上，下次非得好好教訓這些打擾人興緻的低級生物不可！」
「是的！老大，不過這種事情不需要我們動手就會有獵食家來解決了，所以現在快點離開吧！」
不良青年甲很是焦急，額頭冒著冷汗，雙腿已經做好了隨時全速起跑的準備，但是又不敢搶在老大前面先跑了。
耳環青年雖然因為被中途打斷了興緻而有些不快，不過他也只是嘴裡罵罵咧咧，實際上眼神中早就露出了膽怯，
於是他將小女孩隨手拋在了地上。
男孩頓時輕輕吐了一口氣，緊張的神色稍微輕鬆了一些。
「喂！我說你小子該不會是在想『啊！終於得救了！太好了！原來象我這種生來就註定只能悲慘地過著隨時去死的日子的貨色也會有這種走運的時候啊！真是太感謝那隻低級生物了！』你是這樣想的吧，對吧？」
耳環青年的臉突然一下子又湊近到了男孩的面前，兩人之間的最短距離一下子縮短到了只有一公分，驚得他往後縮了縮身子。
「嘿嘿嘿嘿！」
耳環青年帶著露骨的惡意冷笑著，隨手從同伴的手中取過來一根鋼棍，並緩緩舉過了頭頂。在這過程中的，他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眼中透出殘忍的光澤。
「命運這種東西可不是靠運氣這種偶然因素就能夠改變的。」
啪——
耀眼的金屬光線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度，緊接著響起的撞擊聲在今天異常空寂的街頭顯得格外響亮。
啊——
啊——
啊——
小混混們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街道盡頭，可男孩的視線還保持在原來的位置，他甚至不敢將頭往旁邊多偏移一公分。
他瘦小的身軀因為不停的顫抖而顯得更加單薄。
——好害怕!好害怕！如果往旁邊看了，就會被地獄吃掉吧！
而一抹紅色的痕迹彷彿在刻意嘲弄他般硬是歪歪扭扭地擠進了他的視野。
「哥……」
聽到這脆弱得仿若狂風中蠟火般的聲音，男孩的心臟彷彿要跳出自己的胸膛。
他終於鼓起勇氣將頭轉移了過去。
而映入他眼中的景象讓他再度失去了思考能力。
妹妹那因為營養不良而細廋的腿被硬生生地插入了一根鋼棍，鮮血正從那鋼棍與肉體的縫隙間瘋狂地蔓延開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轟——轟——轟——
現實這種東西就是往往連給人思考清楚現實到底是什麼的時間都不會給予。
伴隨著房屋倒塌的巨響，一個龐大的身軀從路口方向移動了出來。
這是一隻約三米身高的怪物，綠色的身軀有著類似某種蔬菜的特徵，但是力道卻大得嚇人，它周圍的不少房屋已被撞塌。
受到這響動的影響，男孩抬起了空洞而木訥的雙眼看了過去。
——這是青椒的過期化而成的活態么？說來活態真是厲害啊！明明原本只是任人宰割的脆弱食物，明明過期后就應該只是腐爛變質的垃圾而已，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能變成這麼強大的生物？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呢？如果我也能夠變得強大……就好了……
而這時候青椒也正好朝兩人這邊看了過來。
——發現兩個人類，吞噬，消滅。
智力比普通人類低很多的活態全身上下的神經鏈綜合出這麼個簡單明確的信息，它便毫不猶豫地朝兩兄妹靠了過來。
——我還在想什麼啊！會被吃掉！
男孩終於驚醒了過來，暗淡的雙眼頓時恢復了光澤。他立馬扛起妹妹的身體，想要擺脫掉青椒。
青椒走動起來搖搖晃晃，雖然步伐很大，但是速度比起人類要慢一些，要是正常情況，這個距離，兩兄妹是有很大機會逃脫的。
可是現在的情況不同了。
一步一步。
男孩將妹妹搭在自己的肩上，吃力地往前挪動，地面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來不及！來不及了！
——會被追上！肯定會被追上的！
心中的恐懼在不斷地蔓延，而這種恐懼感在一個陰影投在了兩人腳下時達到了頂峰。
那團因為陽光投影而形成的一小片陰影剛好將兩人的身軀給圈定在內，彷彿是捕獲獵物的一種象徵。
男孩的腳步頓時停住了，就算他不回頭看也知道那傢伙已經就在自己的身後。
不！準確的說，他根本就不敢回頭看。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誰來救救我們！
——要被吃掉了！
男孩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是好，不過也許是由於極度的驚恐反而刺激了大腦的運作，
男孩身體在那麼一瞬間突然鎮靜了下來，他的大腦本能地綜合出一個他自己的意識有些跟不上的信息
——如果……只是我一個人的話……
大腦傳遞的信息似乎直接給身體下達了指令，男孩握住妹妹的手也開始發生鬆動。
——如果只是我一個人的話說不定就可以得救了……
噗通！
妹妹的身體由於失去了支撐而從男孩的肩頭滑落。
他的心也跟著這落地聲猛地緊抽了一下。
「哥……哥哥……」
妹妹吃力地朝男孩伸出了手來。
但是，青椒已經張開了它那慘綠的大嘴，露出兩排尖利的牙齒。
男孩的眼珠子在眼眶裡胡亂轉了幾圈，視線在青椒怪和妹妹的身上來回滾動了幾次。
——我不想被吃掉！！
男孩最後一絲心裡防線被擊潰，他用力地閉上眼，轉過身去，用盡全力飛奔而去。
彷彿是要甩掉妹妹那雙絕望無助的雙眼般，男孩一直跑，一直跑，埋著頭，根本看不見兩旁迅速倒退的物體，也聽不到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直到他再也沒有力氣，
一頭栽倒在地。
嗚嗚嗚~~~
——我太差勁了！
男孩將頭埋在地上放聲大哭。
——她知道，她知道我會拋棄她！
腦中不斷浮現妹妹最後的神情。
——雖然她朝我伸著手，眼中卻絲毫沒有會拉住我的期盼。
——她已經放棄了！
——可是為什麼她還要伸出手來呢？為什麼呢？
——是因為即便我拋棄了她，但是她依舊沒有拋棄身為我妹妹的身份嗎？
——可惡！可惡啊！！！！
那時候，男孩十一歲，失去了他最後的珍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