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白馬識人
我將桌上的銀子揣到懷裏之後,隨顧明鳶出了醉仙樓。
集市上的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新鮮極了,不知我“前世”是不是也很喜歡逛集市。恐怕正如前麵的一家三口一樣,總是跟著爹娘來集市上玩耍吧。我記得前麵可以看皮影戲,便拉著顧明鳶往人群裏鑽。忽然我看到了方才在玉香樓前的那位老漢,正拉著閨女春杏的手哭哭啼啼。他的女兒也是哭的不成人樣,兩隻眼睛都腫了起來,長得隻能算稍微好的。我忽然有些為裴文璣的二百兩銀子不值。
“看什麽呢?”顧明鳶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很快了然。
“走吧。”我扯了扯顧明鳶,我們繼續向前擠去,我的衣服裏因為揣有銀子顯得鼓鼓囊囊的。我們隻好放慢了腳步。
路邊有一個大茶棚,棚裏麵煨著一個大茶壺,噓噓的往上冒著白氣。有個說書人站在茶棚中央,手執一把白扇有模有樣的指來揮去。茶棚下坐了四五圈人,個個揣著手仰著臉專注地聽他講,時不時喝上幾聲彩。
“說時遲那時快,九匹高頭大馬好似從天而降,跨越敵軍,徑直朝王帳飛馳而來。為首的一匹純白無暇的馬背上傳來一聲驚天大喝!”說書人拍了一下驚堂木,“啪!賀蘭殷嶽!……”
我聽到這個名字,忽然頓住了腳步,心裏像被抽去了什麽一般。好像那是很重要的記憶,而我卻想不起來。對於我的記憶,我是那樣無能為力。不管在我的生命中發生過什麽,此刻它們都那麽陌生。
我走向茶棚,想聽這個說書人繼續會說什麽。顧明鳶揣摩著我的臉色,陪我站在一旁,不發一語。
“這馬咱們方才已經介紹過,正是那白龍馬龍契!隻見馬背上的這個人頭戴紫金雙龍戲珠冠,腳蹬金邊黑曜小山靴,身披白龍戲水袍,手執天罡北鬥銀鋒劍,宛若天人啊!他縱著這龍契馬向前一躍,就跳到了那賀蘭殷嶽的身後,擋住了他的退路。那賀蘭殷嶽見前有軍隊,後麵又有這麽一個棘手的人物,卻麵不改色心不跳,隻是冷冷地看了那馬背上的白袍將軍,冷哼一聲:‘哼,就憑你也敢來取我的項上人頭?’說時遲那時快,從腰間抽出佩劍,就向那白袍將軍刺去。眾看官,說到此處,就不得不說那賀蘭殷嶽這把佩劍了,端的是流光溢彩貴重無比啊,上麵鑲嵌了不下五十顆寶石,個個都如鵪鶉卵般渾圓透實啊!相傳這還是位女子贈與給他的。想來這賀蘭殷嶽就是當下死在了這蘭州兵裏,也不枉風流!那白袍將軍也絕非等閑之輩,他見賀蘭殷嶽掏出佩劍,轉手便將長劍揮向他的脖頸,眼看就要取了賀蘭殷嶽的項上人頭!而就在這個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啪!”驚堂木一聲響,嚇了眾人一跳,而說書人的臉上卻賊兮兮地笑著:“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眾人當即就不願意了,紛紛嚷嚷著要讓說書人把這段講下去。
那意想不到的事情究竟是什麽?是賀蘭殷嶽血流如注,噴湧百尺?還是別人搶先取了他的人頭?
而這說書人隻顧捧了一個茶碗喝水,不斷地向眾人擺手。眾人不依他,都哄哄著非要他講完。他將茶杯放下,道:“眾位莫急,明日來就是。”眾人雖然想聽下文,但是想到他在這裏說了幾年,又不會跑。雖然窩火,也隻得是暫壓下好奇心,各自散了,相約明日再來聽講。
顧明鳶看我仿佛還沉浸在說書人所說的世界裏無法自拔,戳了戳我:“喂,走了,人都散了。”
“不對,”我忽然喊出聲,“不對!賀蘭殷嶽沒有死!因為,因為……白馬!”
眾人聽我在這裏胡言亂語,竟然有幾個湊了過來。
“是白馬!白馬認出了賀蘭殷嶽的佩劍,突然仰天嘶吼,所以那個白袍將軍並沒能殺死賀蘭殷嶽!”
“是白馬?”“白馬怎麽認出佩劍呢,那馬是白袍將軍的,佩劍又不是白袍將軍的。”“沒聽說麽,佩劍是有個女子送給賀蘭殷嶽的。”“那馬跟這女子又有什麽關係?”眾人忽然熱火朝天地討論了起來,說書人看了我一眼,向我走來。
顧明鳶看著我尚在愣神,就問那說書人:“她說的,對還是不對?”眾人聽到她這麽問說書人,也都攛掇著他說出答案。
“這段書我從前從未說過,”說書人皺著眉上下打量著我,“這位姑娘,說對了。”眾人一片歡呼,似乎在為終於有人能看穿說書人的套路而高興。
說書人卻十分迷惑地看著我:“這位姑娘是怎麽知道的?”
怎麽知道的?剛才那一瞬間,好生奇怪,說書人所描述的場景居然清晰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剛開始我以為是我的想象力豐富,可是就在那個白袍將軍揮劍砍向賀蘭殷嶽脖頸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白馬的烏漆眼珠中隻有那把佩劍,緊接著它忽然抬起前蹄,仰天嘶吼。這一切,竟好像是我親身經曆過的那般,可是,又那麽模糊……
我回過神來,眼睛逐漸聚焦到那麵帶疑惑的說書人臉上,慘淡一笑:“猜的。”
顧明鳶追著我從茶棚走出來,我腳下生風,竟不管不顧地向沒人的地方走去。在街旁的一棵大柳樹下,我停了下來,蒼白如骨的右手支撐著斑駁的樹皮,臉色也越發不好,就連胸口都開始發悶。
顧明鳶抓過我的左手腕為我把脈,麵色一凜:“你怎麽有心力憔悴的現象?”
“我,透不過氣……”我的身體漸漸有癱軟的跡象,顧明鳶連忙扶住我,慢慢坐在凸出地麵的樹根上。
為什麽“賀蘭殷嶽”這個名字會讓我有這種難過的感覺?這個人,是我之前認識的人嗎?我眼前來往的人群逐漸變得模糊,連顧明鳶在我耳畔說的話都有些聽不清楚。隻覺得她的臉色好像很焦急,嘴裏不停地說著什麽。我顧不上這些,隻覺得胸口絞痛不止,不,不是胸口,是心裏……賀蘭殷嶽這個人,仿佛曾讓我無限悲痛。
良久,我緩過神來,眼前是事物逐漸清晰。我一把抓住顧明鳶,問道:“賀蘭殷嶽是誰?”
顧明鳶見我如此問她,麵色一滯,卻不言語。
我心裏忽然生起一股蒼涼和恨意,不是對顧明鳶,不是對賀蘭殷嶽,而是對要殺我的人。他讓我陷入到如此迷茫不知所措的境地。我記不起來我愛的人,愛我的人,恨我的人。他們現在又如何呢?我被“殺”了,那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他們現在還好嗎?這一切我都無從得知,我拚命地想回憶,可換來的隻是愈加的頭痛。
顧明鳶遏止我的舉動:“不要用力回想!這隻會阻礙你的康複!”
可是我聽不進去,我愛的人,他們現在在哪裏呢?我之前想保護的人,現在有沒有受傷?我頭痛欲裂,忽然,有一滴淚從我的眼角縱然躍下。這是我蘇醒之後第一次嚐到心痛的滋味,如此,陌生。
“顧明鳶,除了我,會不會還有人受到傷害?”我愣怔地看著前方裸露的地表。
顧明鳶握著我的手很溫暖,她緘默著,輕輕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