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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再見故人

  說起來一個尼姑最適合待得地方還是丞相府的靈堂。在普修老尼和度元看來,我待在有死人的地方才能保證安全。


  丞相府的華貴,我都還沒來得及好好欣賞呢。話雖如此,可是也不能怪他人,畢竟我來丞相府的第二日就在集市和謝府玩了大半天。說起來,我還是更喜歡謝府。當個尼姑真是拘謹,做什麽都要瞻前顧後,不能失了身份,又要擔心不要犯錯。


  進了前麵的角門,便是靈堂。我剛跨腳進去,就發現靈堂的氣氛很不對。仔細向前望去,隻見度元她們都圍在靈堂外麵的院子裏,中間留了寬闊的過道,四個侍衛站在過道旁。靈堂裏麵的誦經聲也稀薄起來,似乎有什麽人在裏麵。我低著頭走到度元身邊,像大家一樣垂手站立,悄聲問她:“這裏麵是誰來了?”


  度元回道:“便是當朝的丞相陸七季,他從宮裏回來了。還有一個大官,不知道是誰。”


  能夠由陸七季親自作陪,在夜下吊唁麗妃的,不是陸七季的親信,便是皇上的親信。我這樣猜想著,不由得站直了身子,踮著腳向靈堂裏張望著。


  一個身著深紅色官服的男子胸背開闊,容貌甚偉,雖已是兩鬢泛白,卻絲毫不失風度,更顯出淡定和睿智。他必是當朝丞相陸七季。相傳在當今皇上還是皇六子時,陸七季步步為營,運籌帷幄,輔佐他通過血腥政變登上了皇位。可是從他的眼睛裏,我卻絲毫看不到狠厲,有的隻是如冰一般的冷漠疏離。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身旁的那人麵朝靈位,背對著我。他身上也穿著官服,頭發烏黑,動作靈敏,看樣子年紀尚輕。看來這兩位都是剛從宮中回來,還沒來得及換下朝服。


  陸七季站在一旁,不發一言,也不曾對靈柩裏的人流露一絲哀傷之情。男子麵向靈位,敬了一炷香,退後一步,單手負於身後。“丞相不宜多哀,麗妃娘娘定會往生極樂.”


  陸七季冷笑一聲:“多謝裴大人吉言。隻願小女忘卻今世所受的苦難,不要叨擾大人便是。”


  男子聽到這句話,看向陸七季,麵上帶著笑容。“丞相大人何出此言。”


  “裴大人難道忘了先前對小女做過的事情嗎?”


  男子又是一笑:“丞相大人言重了,我等皆是各為其主。想當初,丞相為助皇上登上皇位,不也是無所不用其極?今日文璣也隻是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靈堂內慘白的燈籠照射在年輕男子的側臉上,他帶著笑容的側臉十分熟悉,待他轉過身後,我認了出來,他便是今天在醉仙樓下豪擲二百兩的裴文璣。他身上所著官服與陸七季相比隻有一些微小的差別。陸七季已高為丞相,看來這個裴文璣的官職也相當高。


  陸七季聽到裴文璣的這樣一番話,眼神忽然變得深邃,嘴角微微扯動。“裴大人果然是皇上最器重的紅人。”


  裴文璣笑出聲來:“丞相笑言,裴文璣不過是略得皇上心意罷了,哪能比過位高權重的丞相大人。”


  陸七季雙眼微眯,聲音低沉:“裴大人如今,是想效仿陸某之變嗎?”


  “陸丞相一直都是文璣心中最敬重的人,若是能像陸丞相那樣功成名就,文璣死而無憾。”


  陸七季的手掌在寬大的袖袍之下握緊成拳,冷冷笑了一聲,走出靈堂。


  眼看著裴文璣也隨著陸七季走出靈堂,我的身子不自主地縮到度元身後。萬一被認出來可就麻煩了。


  陸七季臉上的神色很不好,看來應該是與裴文璣有什麽不悅。裴文璣居然敢挑戰當朝丞相,可見皇上對他寵信到何種地步。


  陸七季開始下逐客令。“天色已晚,恕陸某難再留裴大人了。”


  裴文璣走上前拱手說道:“丞相過謙了,文璣不叨擾了。”


  他眼眸微抬,掃了一眼一動不動的陸七季,也不嫌尷尬,拂袖離去。


  裴文璣穿上官服,更顯得身材挺拔。此刻的他深不見底,與白日裏所見的輕快瀟灑迥然不同。難道官場上的人就是這麽難以預測嗎?我果然是太單純,差點就輕信了他。


  看著裴文璣的背影消失在長廊之中我才回過神來。陸七季一個人站在靈堂中央,眼神落寞。從頭至尾,他都沒有看向靈柩一眼。他不關心自己的女兒嗎?也許他覺得,人都死了,關心又有什麽用?


  陸七季兩鬢的頭發已經有些泛白,據說他今年四十有餘,卻已經有了銀絲。不知道為什麽,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深深的落寞。要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想必一定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吧。


  裴文璣拐過走廊,迎麵便迎來一名女子,身著錦衣華服,頭戴七尾鳳釵。裴文璣嘴角滑過一絲譏諷,轉瞬即逝。他走上去,向來人行禮:“下官參見靜妃娘娘。麗妃的七日還未過就脫去了喪服,娘娘是不是太心急了。何必對老父逼得這麽緊呢?”他打量著靜妃的眼神裏有些玩味。他很好奇,麵前的這個女子做了這麽多,究竟是為了什麽。


  陸夜蕾不急於回話,反而打量著他的這身新官服,微微屈膝:“本宮要恭喜大人榮升紫金光祿大夫了。”


  裴文璣還了一禮:“娘娘折煞了,下官怎受得起?”他嘴角微揚,一雙眼睛放肆地盯著陸夜蕾的麵孔。陸夜蕾卻不打算再和他交談下去,將手搭在林霜的手腕上,從裴文璣身旁翩然走過。


  陸七季站在庭院裏,麵朝著靈堂。陸夜蕾看著父親的背影,卻湧上一股股的恨意與不屑。“父親回來了。”


  陸七季聽到身後有人喚他父親,轉過身來,卻看見小女兒描眉畫眼地站在庭院裏。他曾經那麽為自己的兩個女兒而驕傲,可是如今,卻全變了模樣。陸夜蕾的華服在這白森森的靈堂裏顯得那麽格格不入,刺得人眼睛生疼。


  “從什麽時候開始,你竟變成我心中的一根刺了。”


  陸夜蕾臉色一沉:“父親這話是何意?”


  “陸夜蕾,你姐姐的死,和你究竟有多大幹係?”陸七季的眼睛裏沒有半點溫度。


  “父親,為何如此說……”陸夜蕾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父親的眼神竟然如此陌生。他素來對姐姐勝過對她,可是今天,她似乎是真正失去了父親。


  陸七季歎了口氣,仰頭望向了天空:“你現在做的,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陸夜蕾呆在原地,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隻知道,隻要姐姐在,皇上的心就永遠不會完全屬於她。皇上又因為姐姐那麽痛苦,她不忍心看皇上那麽痛苦。皇上,是她的王,她的夫……


  陸七季沒有等她回答,拂袖離去。庭院裏隻剩下一群不明事理的小尼姑好奇地打量著靜妃娘娘。靜妃穿得那麽華貴,頗有一種向人示威的意味。我在她眼裏看到了許多慌亂。有那麽一瞬間,她似乎都快要站不住了,可是卻被身旁的丫頭林霜緊緊扶著。這個丫頭臉上滿是對主子的關心,真是一個忠仆。


  娘娘不愧是娘娘,陸七季走後,她很快就恢複了常態,推開了林霜的手。眾人這才參拜:“參見靜妃娘娘。”我剛抬起頭,就發現林霜正在打量我。她看我的眼神越來越疑惑,又似乎像把錐子一樣要把我洞穿。我心下一凜,怕她認出我是今天下午的那個姑娘,使勁往下低頭。林霜卻是個精明的丫頭,她走到我身邊,清脆的嗓音在我頭頂響起:“你是誰,抬起頭來。”


  我頭皮上一陣發麻,隔著帽子都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可是靜妃在場,我不能違逆,隻好強作鎮定,作出木訥的表情:“貧尼法號無塵,如今是管領用度的。”


  靜妃似乎在想心事,聽到我說話便順著問了下去:“本宮出宮前,曾見著宮裏有禦賜的焚香,家裏可用了?”


  “回娘娘,用了。宮裏賞的一箱裏麵有十二盒,今日已經用了四盒。”我回完話,又低下了頭。林霜在我身旁,想用力看清我的模樣,卻又不好打斷靜妃同我說話。


  “這麽說,竟是不夠用?”靜妃的臉色似乎有些喜色,“林霜,著人去宮裏秉明白,再領兩箱過來。”林霜應了一聲,靜妃又說,“順便打聽打聽消息。”


  “是。”林霜終於明白了主子的用意,也露出了笑容。


  自出了宮,宮裏的消息可是一丁點都沒有打聽到,終於找到了可以去宮裏打聽消息的機會。靜妃為這個主意而滿意,繼續同我說道:“但願姐姐一路走好,到了那邊,就不會有這麽多的痛苦。”她忽然笑了,笑得淒慘絕美。“她倒是走了,我卻還要在這世上受苦。怎麽死了都不行呢?”


  這句話語氣極淡,卻在我心裏盤旋,久久揮之不去。我行了一禮道:“娘娘,這世間有許多的事,不能以死來解決。”


  “你錯了,小師傅。”靜妃的眼睛纖長,抬眼間似乎含了無數風情。“死人終究是不會幹擾活人的。”她的聲調那麽冷,生死在她嘴下是最不可逾越的鴻溝。我看著她,一時無言。


  靜妃卻沒有結束談話的打算,她的目光關注著遠方,不知道在看什麽,卻幽幽地問我:“梅花開了,幾時摘下做梅花糕呢?”林霜聽到這句話愣住了,看著主子,眼裏竟然浸出了淚花。“主子……”


  靜妃自嘲地笑了,“我知道她不會再回答我了,我隻是忽然想這麽問一句。今後本宮的飲食裏,避開梅花糕吧。”


  靜妃說完這句話,轉身離開。長長的裙裾在地上緩緩拖動,似乎是留戀不舍,但是卻始終難以抓住,隻有看它一點一點地消失在眼前。靜妃和林霜轉過長廊拐角,看不見了。月色淡淡,籠罩著陸府的房頂和地麵。


  “摽梅之年,該是做梅花糕送到夫家的時候了。”


  “你說什麽?”度元疑惑地看著我。


  我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方才竟然說了那麽一句話。好像是極順口似的,滑也似的就說了出去。我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看著度元疑惑的眼神,我搖了搖頭:“沒什麽,隻是突然想到了一句而已。”


  度元沒有再追究,已經是深夜了,她便遣散眾人都回廂房休息。這一天,我也累壞了,巴巴兒地跟著度元她們一塊回廂房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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