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荒原軍隊
“裴大人莫急,不知你願不願意委屈身段呢?”
裴文璣想了片刻,說道:“隻要能見到太後,裴某不在乎形式。”
“好,”徐陵的露出讚許的光芒,“太後最喜歡聽人吹笙,每隔兩天就會請宮中的樂師到壽清宮吹笙,裴大人不如就扮作樂師,隨他們一起進入。不過說實在的,我也摸不清太後的脾氣,萬一太後發起火來,裴大人可是十分危險呐。”
“如今之計,隻有這樣。我要盡快見到太後。”裴文璣目光篤定地看著徐陵。
徐陵這才正色,向裴文璣鞠了一躬:“委屈大人了。”
距禹陽城八百裏外,一支騎兵在蜿蜒的黃土溝壑中行走。此時正是正午,頭頂上一輪碩大的太陽毫不留情地炙烤著大地。這支騎兵大約有五百人,個個都頂著太陽,穿著整齊的銀色盔甲。
盔甲被太陽炙烤地發熱,還好現在是早春天氣,如果是夏天行軍,這幫人早就被曬地脫水了。
但是早春不意味著水源豐富,更不意味著空氣濕潤。這裏的天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幹燥,士兵的臉個個發黃,這是常年經受風吹的結果。
入關後還是這麽人煙稀少,賀蘭殷嶽抓了把地上的幹草,把草根從土裏刨出來,擦掉上麵希拉的黃土,放進口中嚼了幾下,然後毫不猶豫地扔了出去。他已經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四年。四年可以輕易改變一個人。
從前,他隻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將軍之子。武藝精湛,力大驚人,身材魁梧,相貌英俊,隨隨便便動動刀,就可以解救被劫的父女,引得百姓傳頌。在腦袋裏找幾個形容詞,就可作出一篇長賦,還被人稱讚為筆筆傳神。人人都道那是寫梅花的高潔誌向,其實他心中在意的,不過是那一個梅花下開懷而笑的女子。
“這裏的草比先前的好吃一點,甘州快到了。”賀蘭殷嶽騰躍而起,站在馬背上,眯著眼睛眺望著遠處的五百騎兵,示意指揮官向那邊發信號。指揮官長著一張白淨的小臉,與賀蘭殷嶽棱角分明的臉形成鮮明的對比。他今年才十七歲,剛剛加入軍隊。指揮官爬上一個小山丘,向天上射出一顆流彈。流彈升上天空後發出耀眼的白光。這麽一點在光芒在日光下並不顯眼,但是前麵的軍隊留意到了,停了下來,開始起灶生火。
這邊的部隊也開始起灶生火,賀蘭殷嶽一個翻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他牽著馬韁繩,把馬牽到一塊背陰的石頭後麵,撫摸著馬鬃:“涼快一會吧,待會有你跑的。”
他的臉頰處有一道很淺的劃痕,周圍結著新痂。若是從前,有人敢在他臉上留下這麽一道小傷口,他一定會打得他滿地找牙,可是這個傷口是攻虎欄關的那日受的傷。混亂之中,他都不知道是怎麽劃上的。也許劃傷自己的人早就被砍死,再不就是被馬蹄踐踏而死,也有可能,根本就是自己用力過猛,把自己傷到了。不管是什麽原因,他都不在乎了,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殺到禹陽。
馬在他的撫摸下顯得很溫順,鼻子因為幹澀而不住地“哧哧”出著氣。這匹馬通體雪白,不含一點雜色,一雙眼睛大得像鈴鐺一般,溫順地眨著。隻是它的鬃毛顯得很淩亂,身上也沾了很多灰塵,把原來漂亮的色澤掩蓋了起來。它背上的鞍子很舊,卻很結實,馬蹄鐵卻打得非常好,與它原來的顏色很匹配。隻是在一匹飽經風霜的馬身上,顯得有點突兀。
賀蘭殷嶽繼續撫摸著它的脊背:“你跟著我在這邊也有兩年了,兩年的時間,連你也變糙了。斂塵。”賀蘭殷嶽自嘲地笑了笑,笑聲聽起來很輕快,讓那個指揮官也放鬆了心情。
飯還沒有做好,自己水壺裏的水也喝完了。指揮官拔了一棵和賀蘭殷嶽那棵一樣的草,弄掉根上的黃土,放進口中嚼了嚼。
下一秒,他連忙將草根吐了出來:“呸呸呸!將軍,這就是比先前的好吃?”
賀蘭殷嶽哈哈大笑:“你還太年輕,習慣了就行了。不過連我也隻是依據苦的程度來辨別離水源的遠近,很少用來解渴。”
“很少?”年輕的指揮官對這樣的草也能解渴感到很驚奇,“將軍什麽時候吃過這種草解渴?”
賀蘭殷嶽從水壺中倒了一點水在一塊油布上,伸到馬嘴下麵,斂塵低下頭,乖巧地舔著油布上的水。“那是四年前了。那時候,我被現在的皇帝老兒逼到一個荒涼的戈壁灘上,那裏什麽植物都沒有,隻有一塊沼澤地旁,生長著一叢這樣的草。不過那個味道,比這個味道好多了。”
“那時候將軍沒吃的,自然會覺得味道不錯。”
“你說得不差。”賀蘭殷嶽笑了。
年輕的指揮官被這個將軍迷住了。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騎在這匹叫斂塵的白馬上,身上雖然是灰色普通盔甲,但是仍然掩蓋不了他的大將風采。他的臉頰上有敵人濺上的鮮血,棕色的戰袍被血染成了紅色。他一臉戾氣,目露凶光,站在人群前方呐喊著,高舉著一把玄鐵長槍,當時他就和眾人一起歡呼,立誓要追隨他一起殺向暴征課稅的皇帝。可是現在,他臉上的笑竟純淨地像個孩子。
“將軍,你多大了?”指揮官忍不住問了出來。
“你覺得呢?”賀蘭殷嶽停下了動作,兩腿一並,挺直身板,正麵麵對著他。
“在虎欄關前,我以為你二十八,可是現在我覺得,最多二十六。”
賀蘭殷嶽靠在沙丘上,舉起水袋喝了一口水,眼睛轉動,似乎陷入了對過往的回憶:“二十三了。差不多是在你這個年紀,我被趕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轉眼間就四年了,想想從前,還真是年少輕狂。”
“將軍現在也有一股狂氣。”指揮官說道。
賀蘭殷嶽沉默下來,眼神慢慢冷了下來:“對,我要殺到禹陽,找皇帝小兒報仇。”
章益看到,那日在賀蘭殷嶽身上看到的那種殺氣又回來了,心跳變得越來越快:“將軍,你為什麽要找皇帝報仇?我們是因為在這邊過不下去,所以才要向皇帝討個公道。可是現在我覺得,參軍也挺好的,有軍餉可以拿,家裏人就不用挨餓了。”
賀蘭殷嶽的目光變得十分陰鬱,卻沒有回答他的第一個問題:“章益,我這兒可是‘叛軍’,有沒有軍餉完全要靠伏海和掠奪城倉。你願意叛國嗎?”
章益害羞地笑了笑:“不瞞將軍,像我們這種生活在邊界的人,看慣了兩國的打打殺殺。沒有一個國家會把我們的生活安定放在第一位。我們生在邊境,自然要靠這個吃飯。來回偷渡,運送商貨,這種事也沒有少幹。總之就是,隻要有好處,能生存下去,我們就跟著幹!將軍,我三舅舅也在後麵的軍隊裏呢。明年大伯的兩個兒子就十六了,也叫他們到將軍這裏來當兵!”章益興致勃勃地說著,卻沒注意到賀蘭殷嶽勉強的笑容。
這一仗,不知會打到什麽時候。打完了,又該怎麽樣。賀蘭殷嶽向後望了望無邊無際的十四萬大軍,頭一次因為章益的一句話想到了他們的今後。
他甩了甩頭,將這些無聊的想法拋到腦後。他走到斂塵旁邊,試圖幫它捋順鬃毛。這匹馬讓他想起了一個人,隻要一想到那個人已經從這個世界上離開,再也見不到,他就會渾身顫栗,任由心底湧上的仇恨和怒氣襲上心頭。
“章益!叫來各部統帥!”
“是!將軍!”
前方的五百騎兵是賀蘭殷嶽的先行軍,甘州地勢遼闊,易攻不易守。可是甘州屯兵八萬,若要硬拚,怕隻得是兩敗俱傷。幸而虎欄關是突襲,速戰速決,又加之急行軍,甘州已經來不及出兵相救,不然,他們也許連這關都入不了。
今日的策略就是請君入甕,用五百騎兵引出甘州兵,誘使他們進入這綿延二十裏的黃土原中,而他的十五萬大軍會守在各個山頭,將甘州兵全部殲滅。
章益眯著眼睛看向甘州的方向,喘了幾口氣,猶豫著看向年輕的將軍。“將軍,我們真的要把甘州兵全部殲滅嗎?”
“我們必須保持橫掃落葉之勢。”賀蘭殷嶽凝視著甘州的方向,卻不是看向甘州,而是看向禹陽。他要讓狗皇帝聞風喪膽。昔日他欠他的,是時候還回來了!
吃完營飯,軍隊稍作休息。賀蘭殷嶽跨馬上陣:“放信號,出動!”
“是!”章益得到命令,從背後抽出弩箭,向天空射出第二顆流彈。
五百騎兵收到了訊號,各個跨馬上陣。
甘州城。
城門緊閉。
城門外隻有荒草被風吹動,平時絡繹的商隊早已躲入城中。
守城的將領趴在女牆上,拿著一方白帕不停地擦著額上冒出的汗珠。昨日收到虎欄關傳來的戰報,賀蘭殷嶽的十四萬大軍已經入關。甘州是入關後第一城。賀蘭殷嶽的下個目標就是甘州。
他已經在這裏探望了一個時辰,遲遲不見賀蘭殷嶽的軍隊的蹤影。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終於離開了女牆,繞著城樓巡視:“有沒有發現什麽情況。”
“沒有,大人。”“並沒有,大人。”他聽到這樣的回答滿意極了,不住地點著頭。也許是他想太多了,畢竟這城中還有八萬兵力,量他賀蘭殷嶽也不敢硬闖。
城上準備有一千弓箭手,隻要一聲令下,便會有數千羽箭飛向城下。另有投石車,城中箭失石塊充足。由於兩年前邊疆叛亂幾本全部平定,太平年月,甘州並沒有做太嚴密的禦敵部署。昨日虎欄關攻破的消息剛傳來,郡守隻來得及做這些部署。
他這樣想著,正打算回家換掉汗濕的衣服,突然不知哪個倒黴鬼喊了一聲:“看!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