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黛青宮殿
“麗妃與皇上伉儷情深,隻是後來,皇上越來越疏遠麗妃。方才姑娘問我的問題……麗妃去世前……皇上已經連月不曾登臨燕青宮了。”
燕青宮。我的腦中忽然出現一抹熟悉的感覺,像是有一隻手將黛青的顏色潑在一張宣紙上,慢慢地洇透,直至整張紙都被這種顏色所覆蓋。
我的記憶也被黛青色覆蓋。
那年初雪,我披著厚厚的大氅,踏著急促的步子往皇宮的深處跑去。宮中的麽麽都跟不上我的步子,一個勁兒地提醒我小心。“順常!順常!您跑慢一些,小心地上滑!”
我充耳不聞,隻是開心地向前跑著,繞過一座座殿宇,跨過一彎彎小橋,踏過一條條宮巷,終於找到那座屬於自己的宮殿。
飛簷雕拱,帷幕低垂,玄色合歡木雕成的柱子,塗了綠漆的窗牖,玄武岩設下的台階,墨青色的琉璃瓦鋪陳的屋頂。這座宮殿真漂亮,如此合我的心意,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我忍不住走上前推開殿門,室內空蕩蕩的,並沒有安置桌椅裝飾,隻是宮殿內設了很多的隔斷,這些隔斷也可以拉開,隔斷頂梁立地,每一處隔斷上都垂著青色的紗簾,在空蕩的殿中輕輕飄動,美不勝收。支撐大殿的柱子由黛色刷成,仰起頭看向柱子的上端,會看到對對金燕盤旋在柱子上,展翅欲飛。
我立在原地,目不暇接地打量著殿內的一切,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在大殿中清晰地回響:“喜歡嗎?”
這是殷曜的聲音,我開心地回過身望著他,激動地點點頭:“嗯!喜歡!”
他逆光而戰,隻給我留下一個剪影。那副輪廓似乎是笑了一下:“我答應給你建造的宮殿已經完成了,你入住的那天,我就冊封你為妃。”
他說完這句話,身後的光忽然強烈起來,將他的身影模糊。我眯上眼睛,再睜開時,麵對的卻是深流院裏的呼喚。
“喂!你怎麽了!”我靜了靜,這才發現殷曜和顧明鳶不停地叫著我。那個宦官令也好奇地看著我。我眨了眨眼睛:“有事嗎?您繼續說啊。”
“關於靜妃、麗妃和皇上,我已經講完了。”宦官令麵露難色。
“講完了!你說什麽了?”我拍了一下桌子,就要站起來。
宦官令被我嚇得往後麵躲,顧明鳶和謝晉源連忙拉住我。
“確實……是講完了。就是因為靜妃娘娘,所以皇上後來才會疏遠麗妃娘娘。”
“你,你再講一遍。”我不依不饒。
“雖說咋家身份低微,但也總不至於又被嗬斥、又被戲耍。”宦官令的眉毛都快挑到頭頂上去了,使勁剜了我一眼。
謝晉源見狀,連忙向那位公公賠不是:“公公海涵,家妹不懂事,還望公公再詳細些。”
“三少爺,要不是看您的麵子,我可不會在這兒廢話呢。”宦官令不依不饒地臭著臉,謝晉源卻沉了臉色,叫人包了包銀子送了來,親自遞到宦官令的手上:“公公辛苦,這點路費就收下吧。今日就不多擾公公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宦官令掂了掂手裏的銀子,笑開了花:“不勞爺費心了,我自己走就可以了,告辭。”他拱了拱手,心滿意足地扭著臀走了出去。
宦官令走了之後,我拍了下謝晉源:“喂,誰是你家妹?”
“你是顧明鳶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了。跟謝府攤上親戚,你應該感到榮幸才是。保你一輩子吃喝不愁。”他的話是衝我說的,眼睛卻撇向顧明鳶,似乎是在告訴她,隻要嫁給他,包她有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我瞥了他一眼,坐得離他遠遠的,語氣滿是蔑視:“想不到找人的人反而被被召來的人鉗製住了。”
謝晉源臉上顯出不自然的潮紅,用手作出咳嗽的樣子。“謝家在宮裏的這條線,我第一次動用。若是搞砸了什麽,恐怕父上不輕饒。”
顧明鳶“噗嗤”一聲輕笑。
謝晉源訕訕地借故走出房間。我仍是不知道那個宦官令後來又說了什麽。
“後來呢?為什麽不來燕青宮了。”
“他說,是因為麗妃專權,皇上對她不滿。而且皇上越來越寵幸靜妃,對麗妃漸漸疏遠,以至於再也不踏進燕青宮。其實,也是一種程度的軟禁。”她歪過頭看我:“後宮弄權,怪不得你的命會這麽慘。”
我聽了這席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有些難以置信。我?弄權?
我怎樣弄權?為何弄權就會被皇上如此嫌棄?
伴君如伴虎,大概天下的帝王都是如此,決不允許任何人分割他的權力。可是,我想起西院中大柳樹上的那個少年,我嫁給了他,成為他的妻,怎麽會與他分庭對理呢?夫妻間做的事情,難道不是互相扶持的嗎?
我終於意識到我的“死”不是那麽簡單。也許根本就是皇上的授意。否則宮中一名嬪妃失蹤多月,再怎麽隱瞞,他怎會不知曉?難道他真的痛恨我到那種地步,所以再不願見到我?
怪不得全天下都會相信麗妃被野獸咬死了,怪不得葬禮不在宮中舉行而是在陸府,怪不得陸夜蕾膽敢生出這樣的心思。
一陣深深的寒意從腳底蔓延至整個身體。我的心口又開始痛了,抖著手從袖口中拿出藥丸服下,卻絲毫不見好轉。原來真正的心痛是無法用藥物抑製的。
我顫巍巍的腳尖點到地麵,試圖站起來,兩條腿卻不聽我的使喚,一直抖個不停。但我仍扶著椅子,堅持向外走去。
“你去哪?”顧明鳶扶住我,給了我一絲憑靠。我抓著她的胳膊,堅定地向屋外走去,一個念頭在我腦中逐漸清晰:“我要去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要去找蕾兒,我要去找殷曜。我要問他們!”兩行淚水毫無征兆地從我臉頰滑過,順著下巴滴落,淌在衣服上,地上,最後我潰不成聲,蹲在了地上,把腦袋蒙在臂窩中,失聲痛哭。
頭疼欲裂,我的世界忽然變成了黑色,在漫漫無盡的虛空,我什麽實物都看不見,隻看到無數影像在我麵前蕩過,我渾然不知,沉入了昏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