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父親,我已經知道了。是殷曜,對吧。”我眼神冰冷地看著他,不放過他臉上的蛛絲馬跡。
他果然一僵,喊道:“管家!”
陸叔聽到聲音趕過來:“老爺,有什麽吩咐?”
“去門外守著,不準任何人聽到我與大小姐的談話。”父親的臉色十分嚴肅。
“是。”陸叔看了我一眼,走了出去。
“看來父親終於打算告訴我了。”
他沉默一陣,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父親放心,該知道的人已經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人自然還不知道。”我不知道父親參與了什麽密謀,能夠知道的就是皇後還不知道父親也牽扯其中,否則她就不會讓我僅憑個人情感在殷曜和殷嶽之間作出選擇。
“你把父親想成了什麽人?”父親臉上有些慍色。
“難道父親和殷曜之間的勾當,跟晴貴妃和皇後娘娘無關嗎!”我怒視著他:“父親作出這樣的事,置我們陸府於何地!父親總是說,為人要低調,甚至要蕾兒在家中,連別府的宴會都拒絕了,為何又要冒險做這種事呢!難道父親是一個重名愛權之人嗎!”
“混賬!”父親張口便罵了我,這與我印象中一向疼愛我的、有風度的父親大相徑庭。
我有些害怕地盯著他;“父親……”
他見我有些怕了,語氣漸漸緩和:“璃茉,你現在還小。有很多事,你還不懂。即為人臣,就避免不了會陷入權力鬥爭中。我正是為了陸家,才會提早謀劃。正是因為我疼你們,才會日夜難寐,為你們的將來謀劃一切!如今局勢未定,你不會理解我,我也不能告訴你這其中的原委。不過你放心,我與晴貴妃和皇後娘娘並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
我被這番話說得愣在原地,半天沒有弄懂。“父親,你的意思是說,你並沒有參與晴貴妃對付皇後娘娘的事情中嗎?”
“正是。大丈夫在世,誰不想有一番建樹。可是我絕不會成為黨派之爭的走狗,我怎麽會是那麽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父親的眼光如此誠摯,讓我無法懷疑。那他又為何和殷曜走得那麽近?
他繼續說道:“其餘的,你都不要問了。我是你和蕾兒的父親,我一定會為鋪好錦繡前程。”
“父親,”我走上去,試圖拉住他骨骼突出的手,卻終是停下腳步,“我並不要什麽錦繡前程,我隻希望我們一家人平安。”
“璃茉,我會保陸府安定,你一定要相信為父。眼下明明有機會,卻不爭取,我做不到。”
看來父親很堅定,不論我說什麽都無法改變他的心意。原本我以為父親甘於平庸,為官近二十載做到四品中書侍郎,處於不好不壞的尷尬地位。父親多年未得到晉升,他的心裏是否有一絲不滿呢?
“我知道了,父親。”我隻能做到如此了。
“你知道就好,為父很欣慰你能理解我。”他欣慰地望著我,又恢複一副慈父樣貌。“天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是。父親也是。”
“嗯。”他點點頭。
我行了家常的禮節後返回房間,蕾兒還十分精神地坐在燭燈下翻看我從宮裏帶來的包裹。
“不是叫你去睡嗎,怎麽還坐著?冷不冷?”我從櫃子裏拿出一件衣服為蕾兒披上。蕾兒仰起天真的瞳孔,眼睛裏滿是憧憬:“姐,皇宮大嗎?”
我忽然想起來,我這個妹妹除了在某些小節日跟著母親到廟裏玩,其餘時間都待在家裏,與我相比也著實可憐。我憐惜地撫弄著她的臉蛋:“大,皇宮很大呢。”
“那皇宮裏的東西,是不是特別好玩?”她的興趣上來了。
“嗯!等有機會,姐姐給你帶些好玩的東西。”
“好啊,姐,你這件女官的衣服做得真講究,幾乎可以比得上娘的衣服了。”
“你若喜歡,改明兒我讓宮裏的匠人再做一件一樣料子的給你穿。不過現在,咱們可要睡覺了。”我把蕾兒從燭燈下拉起來,她的個頭已經到我的鼻子般高,不出兩年,她一定也會成為禹陽城數一數二的美人。
父親句句不離陸家,我隻有相信他不會將我的蕾兒置於危險的境地。
躺在床上,枕邊是蕾兒均勻恬靜的呼吸聲,我卻在黑暗中睜大一雙眼睛盯著帳頂睡不著。皇後對我所說的話不斷在腦中回想:賀蘭殷嶽……殷曜……他們兩個的麵孔也不斷在我眼前浮現。
我必須要幫一個,是嗎?
與晴貴妃和三皇子殷暘相比,皇後和太子才是社稷的根基,那麽於國於情,我都必須要幫助賀蘭殷嶽,是嗎?
那殷曜呢?
隱隱波動的汐池湖畔,他的目光忽然暗沉,英挺的眉下,一雙丹鳳目染上幾絲落寞:“跟你說什麽?說我娘孤苦伶仃地被人害死了嗎?”
透過重重水幕,他眸光閃動,臉上摻雜著苦笑與落寞混成的憐憫。
他不斷地推開我們:“友情因何產生?人與人之間,不過就是一場場交易。隻要彼此都能得到利益,自然可以建立友情。所以,我不需要為這種可以隨時製造的東西浪費精力。”
殷曜他……是可憐的啊……為什麽……為什麽我竟看不到一個真心對待他的人,為什麽所有的人都在提防他。我捂住臉,複雜的淚水從指尖流出,不僅是為殷曜,也是為我們無法躲避的命運。
直到頭腦昏沉,不得已閉上眼睛之前,我已經暗下決心,不論別人說什麽,不論將來會發生什麽,我立誓要保他們兩個周全!
冬月,皇宮裏的景象到處都是衰敗蕭條。壽清宮前門可羅雀,而瑞德宮卻一日比一日熱鬧起來。
晴貴妃不但殷勤侍奉皇上,還從民間找來兩名姿色超絕的美女陪著皇上終日飲酒作樂。
這兩名美女自幼在坊間被調教成長,擅長歌舞,精通樂理,身段嫵媚,開朗異常,還懂得各種小伎倆,每每把皇上逗得樂不可支。第一晚寵幸之後,皇上便封她二位為娛靈,賜居於瑞德宮旁的浣蓮閣,自寵幸後,幾乎日夜不離,甚至連朝都懶得上了。
賜給這兩位新寵的東西也是越來越多,隻要是她們想要的,不論是多名貴的東西,皇上都會給她們弄來,這個時候,規矩禮儀早已被帝王拋諸腦後。
這對局裏來說卻是件增加負擔的事。本來我隻用為正宮娘娘們送東西,隻是這幾日局裏幾個小丫頭生了病,為了避諱把她們送出宮養病,一時又調不來新的人手,少不得要我多操勞一些。
這天,我剛準備好送往浣蓮閣的浮光錦和天香絹,想找兩個小丫頭幫我拿著東西,她們一聽到要去浣蓮閣,左顧右看的,有的甚至羞紅了臉,一個個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
我奇怪地看著她們:“怎麽?難道都不想去?”
一個平素稍大膽些的宮女走過來對我說:“典衣姐姐,您可知道浣蓮閣是什麽地方嗎?”
我想了想,說:“不就是皇上新封的兩個娛靈的住所嗎?”
“那,您都沒有聽說過什麽傳聞?”
我有些不解:“什麽傳聞?我並沒有聽過啊。”
有兩個小丫頭捂嘴發出一陣竊笑:“怪不得典衣姐姐要去做這差事呢,要是換成我們,才不去呢。”
“怎麽了怎麽了?”她們的樣子瞬間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她們麵麵相覷,隻是笑個不停,卻不向我明說。
路過的一個小宦官聽到我們談話,走了過來打趣道:“喲!典衣真不知道啊?現在宮裏盛傳,皇上日夜在浣蓮閣寵幸兩位娛靈,隻要走進浣蓮閣,就能聽見……就能聽見女人奇怪的叫聲呢!有時候,更是徹夜不停呢!”
他一說完,小宮女們都哄笑一片,有的罵他,有的啐他,臉上卻染了飛紅的朝霞。我也覺得耳根發燙。
他走到後麵看了看我要送的料子,表情誇張地對小宮女們說:“你們瞧!這麽冷的天,她們要天香絹幹什麽!我聽說啊,這兩位娛靈腦子裏不知道裝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她們隻把布纏在身上,不穿其他衣服,浣蓮閣裏炭火燒的特別足,就這樣在閣中和皇上跑來跑去的……”
“哎呀!你別說了!”“招打來的不是!”“姐妹們,快把他給轟出去!堵了他這張臭嘴!”宮門們七嘴八舌地阻止他。
“我可沒說假話!非但如此,我聽說上次有個守夜的小宮女,被叫進去倒茶,結果進去沒一會兒,就聽見裏麵傳來哭喊聲,過了好久,她才衣衫不整地從裏麵跑出來!”
“不要聽不要聽!快滾出去!”她們抓起身邊所有能利用的東西朝著那小宦官扔過去,小宦官嬉皮笑臉地從桌子上順走一個梨子,才逃之夭夭。
我看著她們幾個鬧來鬧去,忽然耳根發紅,瞧著這兩匹布犯了難。怪不得剛才那位嬤嬤把這差事給了我,說什麽皇上會有賞賜。分明是把我往火坑裏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