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恨到歸時方始休(3)
竹兒聞言,立刻緊張起來,低著眼偷偷側眸看了一眼蘇晚涼。隻見她的麵色驟然鐵青,原本垂著的手指握緊衣角,消瘦的指節突起,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緒。
“山風沒有在大牢裏了?”蘇晚涼的目光淩厲而失控,瞪著竹兒。她看到竹兒這個怯縮的樣子,便知道她定是知道什麽,刻意瞞著不說而已。
“娘娘,”竹兒忙不迭地跪下,“是皇上吩咐不讓奴婢們告訴娘娘的。”
“是皇上?”蘇晚涼皺眉。她想起才不久前,昭原對她說隻是例行公事關山風幾日,之後便會放他出來。 如今山風消失了,而昭原就兌現不了責任,所以隻能瞞著。
若不是今日聽到那兩個宮女的竊竊私語,恐怕整個宮裏隻有她被蒙在鼓裏了。蘇晚涼臉上的神情瞬息萬變,最後卻隻沉澱為一聲無聲的歎息。她又能遷怒於誰呢?
“回去吧。”蘇晚涼淡淡的說道。
回到宮中,心情本來就不順暢,蘇晚涼再看看地上琳琅滿目的紅色,更加覺得厭惡。她一甩簾子,走進內室,坐到床沿上。原本總是能克製情緒冷靜的她,今日不知怎麽了,將怒火明顯地擺在臉上,但也沒遷怒誰。
到了現在,山風也未曾在她眼前出現過,大概是以後也不會出現了吧。雖然山風與她非親非故,論關係,也不過隻是主仆的。這在宮裏本是最該無情無義可以被舍棄的關係,可是現在,蘇晚涼卻心覺一陣空蕩蕩。
她想起了他那雙與九嵐極像的眸子,她本以為自己懷念的隻是這種相似的感覺,卻又無端想起他守在身邊時的沉默和規矩。山風的身上似乎有一種氣場,讓她覺得親切,她總是會分不清究竟是那雙眸子的緣故,還是日子久了的緣故。
山風不在了,整個宮裏似乎沒有了那樣一個令人安心的存在,蘇晚涼甚至開始擔心被暗算。是她害山風牽扯進來的,是她的執迷逼走了山風,這些事,究竟循環到何時才是一個出口?
蘇晚涼心中不順,手下一用力,發泄地將軟枕甩在了地上。她的目光無意間挪過去,卻在方才軟枕所在的地方看到了一封平整放置的信。
她的目光一顫,心中有些緊張起來。
信沒有封口,信封上也沒有寫任何字。打開來,一陣淡淡的墨香撲鼻而來,看來是新寫沒幾日的信。
蘇晚涼將信紙抖開來,裏麵的字龍飛鳳舞,遒勁有力——
“娘娘見到這封信的時候,山風已經回到江湖中了。屬下不辭而別,還望娘娘恕罪。望娘娘一切平安。”
蘇晚涼怔怔地讀著簡短的幾行字。沒有多餘的言語,沒有深藏的含義,卻讓她捧著渡了很久很久。
讓她怔住的原因,是這個字跡。何等的熟悉。
如果是從前山風在的話,她一定會皺著眉頭對他說道:“山風,你的字真像我一個故人。”
可是現在,蘇晚涼心頭浮起一朵疑雲。像是無端吹出來的一粒沙子,明明知道有異樣,卻無法找到究竟卡了在哪裏。
她想起路韶臨終前的話。
……
“而是有人……有人問我,要不要贖罪。”
“我真的不想進宮的。”
“他問我,要不要進宮,進宮的目的就是幫助你。然後我看著他漆黑的眼睛,我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他啊,”
“你不認識他。”
……
路韶最後的話,現在想起來,竟然突然覺得像是一種欲蓋彌彰。為何她會說出這樣一句話,為何要申明她不認識那個人?究竟是哪個人,能說動路韶,能讓路韶心甘情願……除了他……世界上還有誰?
可是這樣,就硬生生否認了那個橫亙在蘇晚涼麵前許久的事實。如果他還活著,那麽她如此進宮的意義何在,如果他還活著,那麽山風……
如果山風真的是他,為何他在她身邊如此之久,都毫無動作,為什麽他不想要同她相認,為什麽要眼睜睜看著她痛苦掙紮?
蘇晚涼越想越亂,手指不覺深扣入被單,麵色已然慘白。
“娘娘!”竹兒剛從外麵端著一壺茶進來,一聲驚呼把蘇晚涼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出來。她抬起頭,一股血液衝上頭腦,隻覺得襲人的痛鋪天蓋地地覆蓋了自己。
蘇晚涼輕輕地“嘶”了一聲,隨即緊緊地咬住牙,忍住頭痛欲裂的感覺,對竹兒說道:“竹兒,本宮無礙,你立刻出宮一趟……”
竹兒見蘇晚涼說話都略感吃力,就急忙上前一步扶住蘇晚涼,擔憂地問道:“娘娘,不要先找太醫嗎?”
“不必找太醫,”蘇晚涼順了順氣,“去將軍府,找左溪。拿著我的令牌去,不可讓皇上知道,明白嗎?”
竹兒諾諾地點頭,還依然有些不放心:“娘娘,真的不需要奴婢去找太醫嗎?”
蘇晚涼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已經將情緒全部收拾好,隻剩下一抹拒絕的眼光。
竹兒知道了蘇晚涼的意思,也就不再耽擱,匆匆地出宮。
夜色沉下來,涼風襲襲。長風吹進蘇晚涼的衣服裏,吹起一陣空蕩蕩的孤寂。蘇晚涼雖覺得頭痛欲裂,卻依然固執地站在窗口,陷入沉思。
“娘娘,”竹兒推門進來,“左大人已經在門口了。”
“叫他進來。”
“是。”
左溪被竹兒領了進來。蘇晚涼已經端坐好,卻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單薄感。她的麵色慘白,步著一層是涼薄的淒意。
看到左溪即將行禮的動作,蘇晚涼冷冷地阻止道:“不必多禮,坐吧。”
左溪點了點頭,也不推脫就坐下了。他並沒有開口,隻是在等著蘇晚涼的下文。而她在這時頓住了,抬起袖子掩了一下口,克製著輕輕地咳了幾聲,卻一發不可收拾,一口血噴瀑而出,打在她潔白的袖口上。
左溪在竹兒慌張跑過去之前,就掠到她身旁,冷靜地抬起手附在她後背,發力送了真氣進去。
晚涼雖然感覺胸口的不適舒服了不少,卻抗拒地避開身子。
“你的身子不能強撐著。”左溪淡淡的語氣聽不出一絲破綻,不顧她的躲避繼續給她輸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