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恨到歸時方始休(5)
這個晚上之後,突然一切都變得無比安靜。然後日子不急不緩地向前推移,蘇晚涼這幾日,不是在睡著,就是虛弱地躺在榻上看看書,絲毫沒有外人所揣測的欣喜。被封為皇後,這無論如何來看都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而在蘇晚涼宮裏,一點也看不出這樣的喜慶,好像這個消息隻像一粒小石子丟進水裏,淺淺地激起一層漣漪,蕩漾完了也就沒有了。
終於到了冊封大典的這天。
內務府的人一撥一撥進進出出,裝點宮殿,送來華麗繁複的衣飾。蘇晚涼從始至終淡淡地看著這些熱鬧,坐在銅鏡前,任由竹兒精心為自己梳妝。
鏡子裏的她,眉目間沒有生機,像是一幅凝固了的畫。她平靜的眼眸是純粹的黑,越是純粹,就算波瀾起伏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此時她的腦海裏,各味想法錯雜。
前幾日,她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去了一趟那個老嬤嬤所在的院子。院子暴露在日光下,比晚上看起來更加慘淡。微微顫抖著推開那扇門,裏麵是預料之中的空無一人。四周都是濃厚的灰塵,還有淩亂的蜘蛛網。唯有木桌上一盞油燈,又剛剛燃燒完的痕跡,不知是主人的不留意,還是刻意留著的……
蘇晚涼心中的那個答案已經離她越來越近,可是她卻突然地沉寂了。也許像是一個瀕死的人,掙紮著看到了終點,於是也就心甘情願地斷了氣。所以蘇晚涼隻是將這一切收入嚴重,表現得異常平靜。她隻是在等著。
左溪這幾日也是很平靜,聽探子說,他都請假不上朝,在家裏練練劍,養養花,沒有任何舉動。蘇晚涼也不慌,亦沒有心急火燎地派人去催,卻並不是因為她足夠的運籌帷幄,而是對於結果,她已經無所謂了。
思緒飄回來,目光落在鏡子裏。即使是最恰到好處的胭脂,也掩不住她骨子裏透出來的蒼白。蘇晚涼試著扯出一個笑,最終看到自己如此牽強的神情,又收回了嘴角的弧度,發現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徒勞。
是的,她現在很確信自己做的一切掙紮都是徒勞。
“娘娘,奴婢給您更衣吧?”竹兒溫婉的聲音打斷了蘇晚涼的自嘲。
蘇晚涼站起身,眉眼裏多了一份決然。
竹兒取來冊封時用的禮服,小心翼翼地展開,一件一件不厭其煩地為蘇晚涼穿戴好。身上的服飾綴滿了翡翠珍珠,正紅的底色上繡滿了象征吉祥的圖騰,一隻巨大的鳳凰在禮服中央,擺著一飛衝天的姿勢。玉石溫潤的棱角反射陽光,刺到眼裏竟也是淺淺的疼痛。沒有人見過鳳凰,所以沒有人問過鳳凰,她是不是真的想這樣一飛衝天,去一個沒有人,沒有生機,寂寞的高處,接受所有人的臣服。也許她從頭到尾隻是想像一隻麻雀一樣,不必飛上枝頭,不必美麗動人。可是麻雀們,卻都是豔羨著鳳凰的。
沉重。這套禮服給蘇晚涼的感覺。
重到她似乎會無力走出去,可是很奇怪的是,她那已經殘缺的生命卻偏偏不給她這個退縮的機會,她沒有在這個時候意外地倒下。
然後再是鳳冠,竹兒輕惦著腳,將沉沉的鳳冠戴到她頭上。明明是最高貴的象征,可卻像是一個魔咒,壓在頭上。
“娘娘,吉時快到了。”折騰了許久,竹兒才收起手交疊在身前,退後一步恭敬地說道。
蘇晚涼抬眼看外麵的日光傾瀉下來,溫暖的,終於有了幾分春的意味。
突兀地,外麵突然跑進來一個侍衛,粗粗的喘氣聲泄露了他的驚恐:“皇後娘娘,左溪大人在功城門!”
竹兒聞言一下子就慌了,而蘇晚涼卻隻是淡淡地應了一句,便無動於衷地繼續往前走。豪華的轎攆已經在外麵等候著了。抬著蘇晚涼,去向一個她並不陌生的地方。
竹兒在一旁攙扶著她,蘇晚涼踩著穩穩的步子,一步一步穿過百官,走向高高的宮牆。最高處站著他們的天子。
無數雙臣民的眼睛,在注視著蘇晚涼的一舉一動。蘇晚涼突然覺得有些可笑。母儀天下,她本來不配的。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朕承天序,欽紹鴻圖,經國之道,正家為本。夫婦之倫,乾坤之義。實以相宗祀之敬,協奉養之誠,所資惟重,蘇氏蘇晚涼有貞靜之德,稱母儀之選,宜共承天地宗廟,祗遵聖母皇太後命,茲其為皇後。”
“命卿等持節奉冊寶,行奉迎禮。”
蘇晚涼麻木地往前走,所有人跪在道路兩側。
玄武門,左溪在浴血奮戰。
禦林軍已經倒下了大半,而左溪是單槍匹馬來的。他遇到最後的對手,是楚離。
兩個人都是極強的劍客,劍下絲毫都不客氣。
楚離透過劍的寒光,眯起眼看著幾乎渾身都是血的左溪:“沒想到今日是你來攻城門。”
左溪淩厲地一笑,目光裏洞悉全局的光芒令人看了發寒,他冷冷地說道:“今日我的意圖隻有一個人,而這個人你一直都很像除掉,讓我進去,傷亡會更少。”
楚離卻對這番話置之不理,執意替劍攻到左溪身側,然而下一個左溪出劍的動作後,楚離卻出乎意料地捂著傷口落到地上,麵上依然沒有神情。
左溪看了眼身後:“謝了。”
——
蘇晚涼走過那條長長的通道,再緩步走上高高的宮樓。
一步一步,都像是在耗費生命的動作。
昭原見到她上來了,伸出手溫柔地將她牽至身邊。他亦是穿著一身隆重的禮服,天子的氣度與他磨合地天衣無縫。而他的麵色卻並不是那麽行雲流水的愉悅,而是帶了幾分不自然。
蘇晚涼自然知道他的不自然是從哪裏來的。
左溪突然得攻城門,而眾大臣都站在下麵,昭原自然是不能將這個消息輕易散播出去的。方才的那個侍衛,也是她擅自安排的眼線。
而且昭原如今還能在此處安然地站著,這份鎮定更是來自於他很清楚左溪的目的無他。
“你來了。”昭原的話很簡潔,“朕的皇後。”
蘇晚涼頷首,嘴角浮起禮節性的笑容。
兩個人都是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