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救人)
「喝啊!」
「喝啊!」
從虎子眉毛微動的那一刻起,幸子加大力道、猛錘著虎子的胸膛已經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然而虎子除了那次之外,身體再無任何動靜,就連對有人捶打自己的身體也沒有任何反應。
按著按著,不知是不是幸子的錯覺,虎子明明紋絲不動,他卻居然覺得虎子臉上的表情透著一股安寧祥和的味道。
「呼、呼……」
幸子滿頭大汗,只覺雙手實在酸軟無比。停下看了眼虎子,又看著滿臉焦急的一眉,心下嘆息一聲。
「看來是不行了……」
遺憾地站起,餘光不經意瞥到一眉的動作,頓時嚇了一大跳。
「咕嚕咕嚕……」
只見一眉口中突然冒出一股股濃稠的白煙,爭先恐後地向虎子的身上飄去。這白煙看起來頗像之前一眉為了讓虎子徹底進入假死狀態,而於其身上吸食的真氣,但卻遠比其厚重。
幸子大驚阻攔道:「仙子!你打算消耗自己的精元去救這個小子嗎!」
「這樣會折壽的!」
一眉卻對幸子的阻攔毫不理睬,冷哼一聲,口中白煙不斷,厲聲道:「老娘可是個老不死!」
「哪有折壽這種事!」
話音剛落,只見那大蓬大蓬的白煙驟然收縮,於一眉口中凝固成一枚光球,不斷旋轉擴大。待增至拳頭大小,「嘭」的一聲響,那光球猝然彈射而出,滋滋閃電圍繞,徑直撞入到虎子的小腹之中!
就在光球闖進虎子小腹的一瞬間,虎子那枯乾的身體彷彿突然恢復了生氣,身軀也下意識彈動了一下,竟是有所反應。
二人相顧而喜,以為手段終於奏效。不料這念頭才起,陡然間,虎子腹中的地藏金身竟好像被這白色光球所刺激,突然不安分起來,掙扎著要從虎子的腹中跳出。
若是讓它得逞,那這一切苦心豈不白費?
一眉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從口中吐出更多的白煙,以期能將金身的排斥壓制。
「嗚嗚嗚嗚!」
一眉俯身悶叫著,用嘴堵在金身上方,不斷地向虎子體內輸送著真元。
哪知這回那金身的排斥反應之強烈,遠非之前歷次可比,一眉越是用真元壓制,那金身的反抗竟越強,待一眉意識到不妙時,只感到一陣劇烈的顫動,爾後萬丈光芒從虎子的肚子中轟然而出,其帶起的力量如滔天巨浪,一舉將躲避不及的一眉掀翻在地,衝出老遠。
這衝擊力是如此巨大,待硝煙散去,以虎子為中心,身下的玉台連帶周圍的石板都碎裂成一圈亂石碎礫。整個藥房彷彿都被震得生生抖了一抖。
然而即便是如此聲勢,那處於衝擊中心、明明最應該有反應的虎子,卻依舊如同最初時那般恬靜安詳。
任何一個活人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除非他已經不是活人。
虎子已經死了。
藥房之中,又恢復了最初的平靜。
依舊是燭火搖曳,然而已無風聲。
沉寂無言。
半晌。
「看來還是棋差一招,又失敗了。」
一眉的平靜地說道。
就像她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就像她方才的焦急慌張都只是從未發生過。
她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理了理凌亂的頭髮,卻是再也未看虎子一眼。她抬起頭,瞥了幸子一眼,好似隨意般吩咐了一句。
「把他晾起來吧。」
說完,便平靜地轉過身,小步向門外踏去。她的身形雖小,背卻挺直,煥發著幽亮光澤的烏髮拖曳在身後,發出沙沙的聲響。
然而卻不知是不是錯覺,幸子覺得今日的一眉仙子,走得比往常更慢些,就像是一個疲倦的老人。
折騰了這麼久,她也確實是累了,並且還投入了那麼多真元……
幸子暗嘆一聲,俯身以雙手穿過虎子的腋下,就要將他的身體抬起,如一眉所說,送到那永遠也見不得光的地下。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見的轉角處,兩行淚水從一張雪白的小臉上無聲淌下。
大殿之中。
趙宗主渾身僵硬地站著,雙眼直直地盯著這殿中的某一處,眨也不眨。
鮮紅色的血液沿著白色衣裙細細蜿蜒到地上,積成了小小的一潭,映照著女子的影子。
女子鬢雲散亂,雙眼瞪得大大的,即便是從倒影中,也能感受到她的驚恐。
趙馨彤面色蒼白地直視著前方,驚詫,但更多的是一種絕望。
沒錯,她還活著。
那灑在她裙子上的鮮血,也並不是她的。
正當那鋒利的刀尖架上她的脖頸,狠狠壓下,就要割開肌膚之時,一隻手橫空出現,不顧斷槍的鋒刃,緊緊地將它搶在手中,阻止了她的自殺。
鋒刃深深地陷入肉里,血爭先恐後地從祁曉軒的手掌中溢出來,流淌在暴出青筋的因過於用力而泛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祁曉軒一手捏住斷槍,一邊面對著趙馨彤。他緊緊地盯著趙馨彤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連死的勇氣都有……」
「——你為什麼沒有勇氣活下去?」
趙馨彤愣住了。
她沒有想到祁曉軒會問這樣的話。
眼神空洞洞地看著祁曉軒,趙馨彤下意識地想要辯解。
「我……」
然而方一出口,聲音就啞了。
她要辯解什麼呢?她為什麼要死么?
連死都敢,為什麼沒有勇氣活下去……
趙馨彤呢喃著,心中忽然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
祁曉軒認真的聲音繼續在她的耳邊響起。
「真正勇敢的人不是敢於為夢想去死,而是不憚於為了它卑微地活著。」
是這樣嗎……我的夢想,我的夢想是成為天下第一的妖師,可是、可是我偏偏……我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呢……
「越是不被認可,就越是要做得更好。」
我還不夠努力嗎?我做得還不夠好嗎?爹爹讓我學琴,我便用心錘鍊琴技;讓我學棋,我便日日鑽研棋譜;讓我作畫,我便隨處描摹。他要我學三從四德,我便故作柔弱,低眉順眼,不敢有一絲閃失。可是,這終究還非我的本性;爹爹他,終究也是無法認同我,真正的我……
「遲早有一天,要讓那些看不起你的人認識到。」
「他們做錯了!」
趙馨彤身體一顫,如同當頭棒喝!
是嗎?是……爹爹錯了?我沒有錯……我錯在哪裡呢,我只不過、只不過是……想要練槍而已……
「而自暴自棄……」祁曉軒手上微微使勁,將那斷槍輕輕抽到手裡,沉聲道,「只能證明你正如其所想!」
「正如其所想!」
「如其所想!」
如果說前面的一番話還能說讓趙馨彤有所觸動,那麼這五個字的出現,則無異於在趙馨彤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細細地品著這句話,只覺心頭苦澀之意滔天地漫上來,不錯,就算我死了,我又能留下什麼呢?別人提起的時候,也不過是趙門宗死了個女子,而爹爹想起的時候,也不過是丟了個不成器的閨女罷了!我生前如何,身後之人又怎能記得,我的所謂的夢想,也不過是人口中的笑話罷了!
我死又有何用,我連死也死不得了么……
「嗚啊啊啊啊……」那一句「如其所想」生生戳破了趙馨彤心中虛妄的堅強,露出了隱藏的軟弱,強抑的悲傷突然決了口,洪洪從她的胸中宣洩而出
——一瞬間,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趙馨彤頹然癱倒在地,放聲號哭。那哭號聲是如此的無所顧忌,好似道盡了這個可憐的女子十幾年的辛酸和壓抑。
祁曉軒站在她面前,心情複雜地看著這個終於卸下一切偽裝、悲傷流淚的女子,彷彿透過她,看見了很久很久之前,一個更加幼小的身影也是如此般痛苦地跪在地上,心中的痛苦,也並不比她少半分。
在心中暗暗嘆一口氣,他蹲下身子撿起另一截斷槍,湊上自己手上的那截,將兩把槍一齊遞給趙馨彤。
趙馨彤淚眼婆娑地抬頭。
祁曉軒輕聲道:
「正如這把槍,折斷了就不再有力量,只有它完整時……」
「才能打倒我!」
「活著,活著才有實現夢想的可能性……」
趙馨彤下意識地接過,聽著這些話,卻是有些痴了。
趙宗主靜靜地看著這兩個年輕人,並沒有出言打擾;也許他也不明白,該如何應對這個突然變得有些陌生的女兒。
現下眼見趙馨彤被祁曉軒勸了下來,情緒趨於穩定,趙宗主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緩過神來,晚風輕輕一吹,竟感到後背都被冷汗浸濕透了。
微微打了個冷戰,趙宗主身板一挺,又恢復了之前威嚴的模樣。
只聽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腳步重重一踏,負手轉身,徑直向殿外走去。
「鬧劇該結束了,回家!」
喝斥的語氣雖然有些生硬,但趙馨彤卻聽出了些難得的溫和之意。
爹爹……
趙馨彤還跪坐在地上,聞聲先是抖了一抖,繼而意識到什麼,愣愣地轉過頭,有些難以置信。
爹爹他……
當其心念百轉之時,大殿的地面卻是陡然一震,繼而砂石瓦礫從頭上的屋頂上紛紛抖落。三人連忙低頭閃避,卻見那大理石的地板忽然之間起了幾十個突起,千百條裂紋以突起為中心、蜘蛛網般迅速蔓延開來。
在裂紋蔓延的同時,雷鳴般的轟隆聲從地下傳來,彷彿是什麼龐然大物將要出世!
隨著轟鳴聲越來越近,大殿的搖撼程度也越來越強,樑柱不斷傾斜,眼看大殿就要傾倒——這大殿用材多為貴重之品,若是真箇傾覆,被壓在底下的人的存活的可能性可謂是微乎其微。
幾人見勢不好,連忙要向大殿外跑去。不料祁曉軒甫一扶起趙馨彤站起,突然感到強烈的危機感從腳下傳來,忙往旁避了兩步;腳還沒落地,只聽「轟」的一聲,二人眼前一花,只覺狂風貼著自己的耳朵向上捲起。
抬頭一看,卻見一白色巨柱驟然破土而出,衝天而起;其粗敢敵樑柱,其高更是衝破了大殿的屋頂。而更可怕的是,祁曉軒環顧四周,發現這白色巨柱竟不止一根,而是幾十上百根;再湊近細看,竟發現這巨柱竟是由一根根白色長發聚攏而成!
祁曉軒即使自問見多識廣,此刻也不禁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