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禍兮福之所伏
嘴邊的煙頭明滅不停「你不知道的,簡興,你本來有個哥哥……」父親?33??次掐滅了煙頭,正襟端坐起來「簡興你記住!你的命是你哥哥給的!」
「啊?!」短短几句,我卻有萬千疑問湧上心頭,一時都難以接受。
「我怎麼會有個哥哥?」
「我封家不信仙、佛不屬釋、道,卻學了溝通神鬼行走陰陽的本事,其實就是會點門道的普通人,我看到錢看到權怎麼會不動心呢?再加上我年輕的時候毛毛躁躁,不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又跑去學了什麼驅鬼奴役的法術,害了不少人。」父親神色憂傷繼續說道「我與天斗,與人斗,與鬼斗!直到後來老爺子幾乎把我打死,我才醒了,才知道我給封家做了太多損事,損了太多陰德,我自己明白,或許封家在我這裡就該絕嗣……」
「我當時就有覺悟!」我父親站起身來「我封生雖然混蛋,但從來敢作敢當!當著吉普你的面我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封生曾把我第一個兒子封廣做成了金童。」
無聲的萬均雷霆好像劈在我的頭上,攪得我大腦里一片空白。
「簡興!你跟我過來!我們去香堂。」父親說罷,也不管我的情緒反應,直接提著我開門離去。
「你們也來吧」母親朝著吉普師徒說道。
我被父親拉著,內心五味雜陳。我知道我從小就不被允許靠近院子里的香堂。那個小小的黑黑的屋子裡面總能給幼時的我帶來無盡的幻想與恐怖。我努力翻動著記憶的篇章,破碎的回憶里只能告訴我,我曾在某日因為打翻了堂子里的貢品而被爺爺痛打一通。
「吱——」窄窄的木質門被打開,發出一陣古老的響動。
「跪下!」父親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跟著我念!不孝子封簡興!跪叩祖父封炳榮,大兄封廣!」
「不孝子,封簡興,跪叩祖父封炳榮,大兄封廣。」
母親與吉普都陸續進來了,母親點起油燈,昏黃的火光一圈圈地散開微弱的光芒,小小的房子里一下變得更加擁擠了。
香台之上是爺爺的靈位,和一個被紅色錦緞包著的白瓷娃娃,空氣里充滿了檀香燃燒的味道,環顧四周一片整潔,任何地方都沒有落上一點灰塵。
父親遞來三支檀香,語氣輕柔很多:「來,給爺爺和大哥上個香。」
「我……」我的手情不自禁地顫抖「爺爺,大哥,不孝子孫,來看你們了。」
「廣兒生下來的時候有八斤四兩,這小子能吃能喝的,可比你強多了!」父親點燃三根檀香插在香爐上「老爺子,快看看,你孫子來看你了。」
「爸,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你不帶我來祭拜爺爺?」
父親雙手合十,在靈前跪下「磕頭!」
「爸?」在聽到答案之前我不會磕頭的。
「……因為我沒找到,什麼都沒找到。我嘗試找過,用他的生辰八字都沒有用。他在當地城隍廟裡都銷了賬了。現在好好磕頭吧。」
我心中的那個背影再次在我眼前浮現——一身黑衣的老者,他撐著一把黃油紙傘,漸漸隱入漆黑的深夜,慢慢變成整個冬天的寒冷。
「咚。」我忍著流淚的慾望,一次一聲,把頭磕在鋪滿青磚的地面。
「呼——」父親長舒一氣說道「廣兒長到三歲的時候都沒有生過一次病,我還以為蒼天可憐,真給了我一次悔改的機會……我小心翼翼地活著,不過啊,有一天我還在給人家修拖拉機,放廣兒一個人在門口玩,他突然跑過來問我說,我認不認識一個人叫陳催,我還沒反應過來,廣兒就走了……呵呵,那個陳催,就是我當混蛋時候賭桌上認識的賭徒,我為了贏他錢,拿鬼陰過他。」
父親仰起頭悄悄抹了把眼淚「當時我就想起來那個冤親債主是誰了。我曾在那天晚上從陳催手裡贏了八千,那傢伙回到家就拿刀捅了自己……等我把廣兒拿骨灰盒裝起來的時候,我算了一筆賬,連著墓地、喪葬,正好是八千。」父親的聲音已經有點嗚咽了,立在一旁的母親都捂住嘴抽泣起來。
「從那以後,我再沒敢碰過陰陽有關的一切,再也不敢去走夜路,但是,當媽媽有了你的時候我再不能……」父親長舒一氣說道「在你九個月,你母親即將分娩的時候,我就連夜跑到墳山挖出了你哥哥的骨灰……把他做成了這幅樣子,成了替你承擔災禍的金童。老爺子罵了我三十年,只有那天他沒說話。」父親低下頭說得很艱難也很沉重。
「爺爺說你小子就得當鬼養,所以在你兩周前後我都只讓你吃拌了黃紙灰的米粥,後來我又接了喪葬的活兒好讓我們一家都住在殯儀館里,所以你的魂魄也就纖弱不堪,靈魂黯淡的就和半截身子入了黃土的人沒差……不論怎麼樣,你活下來了,有驚無險地活下來了,直到今天。」
「簡興,我從來不許你看爺爺的書,我自己也從來都在你面前做什麼鬼門法術,為的就是不讓你踏上我們的老路。」父親搖了搖頭自嘲道:「可誰知道你,你明明從小被我們這麼養著,衝撞的客人不可計數,卻最後給了你天生半陰半陽的體質。你明明沒有學過任何法門,卻只要照著書上的咒文念就可以溝通天地。可我不服,我總想著只要一家人活著,只要我好好賺錢,只要你好好讀書,我們封家就能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父親取出了最後一根香煙,拿在手裡揉得粉碎……
「當我發現你的鈴鐺不對的時候,我就開始不安了,我怕我封家註定代代侍奉鬼神的命運要落到你身上,所以在道士來求我的時候我極力反對,但是現在已經沒機會了,陰司早晚要來拿你的命,最後我保住兒子的手段卻讓我的大兒子求死不得,還讓我的二兒子求生無門。」
油燈左右搖晃,在斑駁的牆上映出我的影子,又細又長。我這看著這個男人,從未覺得他竟然會有今天如此的蒼老。我靜靜地聽著,內心充滿了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