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逢

  第九章 重逢


    和梁宇琛的婚姻是肖依伊自己爭取來的,是她向梁宇琛求的婚,求了兩次。


    肖依伊在英國隻待了幾個月,預科還沒念完就回國了。


    那次搬家事件沒多久,她有一次坐公車,手機可能從兜裏滑出來落在了車上,到家之後才發現不見了,她給公交公司打電話想問問有沒有乘客撿到交給他們,她覺得自己說得很清楚了,但對方似乎一直聽不明白,最後不了了之。


    當晚她給她爸打了電話,說手機丟了。


    “丟了再買一個,多大點兒事兒啊,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買個更好的去,錢不夠就跟爸說,爸給你匯錢。”大抵是聽得她的情緒低落,話音兒有點兒不對,她爸又安慰她,“沒事兒,一個破手機值幾個錢啊,你踏實的在那邊兒上學,咱家別說供你一個人,再供十個也供得起,東西丟了就買,什麽都不重要,學習也都是次要的,身體最重要。爸爸不在身邊照顧不到你,你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她爸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低很慢,有些動情,一下子把她的委屈全勾了出來,肖依伊控製不住地在電話裏哭了起來。


    她對她爸講自己之前被同學趕出家門,冒著雨在大街上遊蕩;講她根本聽不懂老師上課說的什麽,在家聽錄音聽到萬念俱灰;講她一個朋友也沒有,除了超市收銀員,一個月也跟人說不上一句話;說她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她想家,想他,還想她媽媽。


    她在電話裏哽咽著哭泣:“我想我媽,想我媽……”


    她爸在電話的另一頭跟著她一起哭。


    兩周後,她放棄了在英國的學業,回家了。


    回國後的肖依伊並沒有從低穀中爬起來,她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中。盡管家裏沒人責備她,但她還是覺得周圍充斥著各種異樣的眼光:別人家的孩子怎麽都能好好念完書,就是廢物些的,混也能混個野雞文憑回來,你怎麽就一年不到卷鋪蓋回來了?

    回到國內,她沒有如魚得水、敞開心扉地盡情和人交流,反而徹底縮進了小殼子裏,整天窩在家裏不出門。劉馨問她有什麽打算,是去外麵找工作?去你爸公司幹?又或者去我的美容院?還是自己開個店,讓你爸給出點兒錢?她沒正麵答複過,隻說都行。


    一句含糊的“都行”,在家人聽來就是“都不行”。


    看著她一天一天地萎靡下去,家裏人也不敢再逼她,她曾聽見劉馨跟她爸商量,帶她去醫院看看,說她大概是得了抑鬱症。她爸拒絕了,說別瞎說,孩子就是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在家歇著,緩過來就好了,好端端的送精神病院去,好人都能給看病了。


    她爸是有些老思想,其實她自己挺想去的,不為了從這種自閉的狀態下掙脫出來,隻是覺得如果真讓大夫給她定性成抑鬱症,或者其他精神病,那她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持證廢物下去了。


    她最終被劉馨拽去了她的美容院,說老在家悶頭待著也不好,出去跟人聊聊心情會好很多。大抵是劉馨私下叮囑過,店裏的姑娘對她都很熱情,時常拉著她閑聊八卦或到周邊的商業中心逛一逛,她也不好拒人千裏。她在店裏的時候並沒什麽事兒幹,就是在前台坐坐,有時幫著收收錢,基本上就是閑著。


    有時候她覺得這樣今天不想明天事地生活下去挺好,有時又覺得自己隻剩下一具軀殼,憑人讓她往東或往西。她過馬路的時候經常會想,如果這時候突然衝出來一輛貨車把她撞死,似乎也不錯。


    肖依伊再見到梁宇琛,就是那個時候。


    一次飯局,他們一家四口,梁宇琛一家,以及另外一對她不認識的夫婦。


    她是在那次飯局和梁宇琛碰麵,才知道他不久前也畢業回國了,也是在飯局上隱約聽出,梁父身體似乎出了什麽問題,準備把生意慢慢交給梁宇琛打理,自己踏踏實實養身體,享清福。


    她爸對梁父說:“你是有福之人不用愁,我想指望我兒子,還得再熬十多年。”


    她爸說完,劉馨馬上笑著接話說:“我不管你了,反正我現在有依伊,往後我那幾個店裏的事兒都讓她管,我先約姐們兒玩兒去了。”


    同桌的那對夫妻搭話:“對對,該給孩子的都讓孩子去奔去,咱們這歲數就是享兒女福,該玩兒玩兒,該享受享受,等過兩年抱孫子了,你想玩兒都走不了,都給你拴上。”


    肖依伊大感尷尬,她不知道劉馨說這個幹嘛,她就是一個混飯吃的啃老族罷了,說得她好像跟梁宇琛是一個層次的人一樣。


    那一頓飯肖依伊幾乎就沒怎麽說話,都是別人問一句她答一句。而梁宇琛除了回答長輩的問題,恭恭敬敬地陪聊,還負責給長輩們斟茶遞水,倒酒布菜。他真的比她強太多了,她從來沒有這種眼力見兒,誰的水沒了,誰想夾哪個菜,什麽時候該主動敬長輩一杯酒,敬酒的時候說些什麽話,長輩的哪些話該恭順地聽著說是是是、對對對,哪些話則可以插句無傷大雅的玩笑大家一起打哈哈,梁宇琛做得滴水不漏。相比來說,她就是個純傻子。


    她覺得如果這場飯局沒有一個比她才大兩歲的梁宇琛做對比,她的愚鈍和笨拙還不會暴露得這麽明顯,以至於回家以後劉馨對她透露說這其實是家裏給她和梁宇琛安排的一場相親宴,她錯愕得半天沒回過神。


    “他有女朋友吧?在英國的時候我還見過呢。”這是她回過神來說的第一句話。


    “有也是以前了,分手了。”劉馨問,“怎麽樣?你覺得他還行嗎?”


    肖依伊覺得這話不應該來問她,她覺得行嗎?她覺得行不行都不重要,關鍵是梁宇琛百分之一萬看不上她。


    當然自尊心不允許她這麽直白地說出口,隻說:“我覺得他爸媽應該不會喜歡我吧。”


    令她感到驚奇的是,梁宇琛的父母居然意外地覺得她還不錯。


    這也是後來劉馨告訴她的,說梁宇琛的父母覺得她不多言不少語,文文靜靜的挺好,是有些不太愛說話,但女孩子矜持一些是好的,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女孩兒強。


    即便她不太善於揣摩人心,但從劉馨的轉述中也多少能體會些人家父母的意思:她人傻,聽話,好擺布,不會跟他們鬥心眼兒。至於學曆怎麽樣,有沒有能力,他們完全不在乎,反正家境算是門當戶對。


    她想起飯局上,劉馨說她二十多了,還沒談過男朋友,讓她和她爸都有點兒著急。梁母當時向她望過來,和善地笑說:“不著急,這不是歲數也不大嗎,上學的時候就踏踏實實學習,別搞那些亂七八糟的,像依伊這樣長得漂亮又單純的姑娘真的是少有了,以後誰能娶回家去是誰的福氣。”


    她當時隻是以為梁母好心幫她解圍,現在回想,才發現劉馨當時其實是在向梁母推銷。沒有任何感情經曆,或者說得惡俗一些,“清白之身”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營銷點,劉馨把握住了目標用戶的需求,顯然梁母確實也很滿意。


    她是沒交過男朋友,連女朋友都沒有半個,他們覺得她是一張潔白無暇的白紙,並不在乎她是眼光高遠的高克重白卡紙,還是無人問津的卷筒衛生紙。


    她爸和劉馨甚至已經開始商量應該給她準備多少嫁妝。她爸的意思是,以梁家的家境,肯定不能給少了,也不要太多,好像跟人家攀比顯擺似的,金銀車子什麽的都是小東西,還是陪送幾套房子才是正經東西,準備給她幾套公寓和門麵房做嫁妝。


    這些話不是她偷聽來的,她爸和劉馨說這話是當著她的麵,並對她說她不可能找到比梁宇琛更好的了。


    這話她同意,她也覺得自己這輩子肯定不可能遇到比梁宇琛更好的結婚對象了。


    她對婚姻不感興趣,甚至連談戀愛都不想,但她爸不可能同意她一輩子單身。如果能和梁宇琛結婚,不但可以避免日後被迫出去相親, 最終稀裏糊塗地把自己嫁給什麽阿貓阿狗,還可以拿到一筆財產立刻實現財務自由,過上自己一直向往的生活:靠著吃房租混吃等死。


    如果結婚對象換作別人,她爸大概不會給她這麽多,而且梁家也不會染指她那幾套房子,她不去惦記他家的財產就夠了。重要的是梁宇琛是個好人,在沒有任何感情基礎,不深了解的情況下嫁給他,絕對不會是自己往火坑裏跳。


    有了這個想法,她人生中第一次努力爭取了一回,她去找了梁宇琛。


    那次算是她第一次向梁宇琛“求婚”。她約他出來見麵,強行敘舊,感謝他在英國的照顧,說自己當時精神狀態不太好,所以提前回國了,但是現在她已經完全好了。她連正常人際交往都不太擅長,更別提勾引男人了,自以為含蓄,其實笨拙又幼稚地表示想和他發展,特別滿意家裏安排的相親,甚至表示自己已經做好了隨時結婚的準備。


    後來她一直不太願意回想那一次尷尬的求婚經曆,像一個塗滿油彩的紅鼻子小醜在梁宇琛麵前蹦來蹦去。不過梁宇琛表現得的確很紳士,沒有嘲笑或鄙視她,隻是委婉地表示他剛剛結束一段戀情,目前還不太想考慮個人問題,更沒有結婚的打算。


    她被拒絕了,不覺得傷心難過,隻是覺得有些丟臉,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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