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臨近中午,空氣裏的稠意越是不可避免。
葉緹的座位還不錯,在一片陰影之下,雖然不能解熱,但好歹聊勝於無。
聽見男人的聲音,她怔了怔,眼前是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皮膚冷白,手裏是一個裝滿冰塊的飲料杯,腕骨處有一串佛珠。
這佛珠莫名有點眼熟,隻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她抬眸望去,是剛才扶她的男人。
男人穿著一塵不染的休閑襯衣,鴨舌帽投下的陰影讓人看不清眉眼,捉摸不透,讓人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是他的氣質,和周圍格不相入。
見葉緹遲遲不接,男人也不惱,直接把浸滿涼意的杯子放在她的手背上。他的動作留有分寸,杯底隻是虛虛地貼在肌膚上,不會過分涼。
突然的涼意讓葉緹的手猛然往回縮了一下,她的舉動讓男人輕笑了出來。
葉緹接過杯子,抿了抿唇,聲音有些啞:“謝謝。”
陌生人的暖意讓她心裏有點酸脹。
“不客氣。”音落,男人轉身走了。
葉緹拿著杯子,不像男人的動作那麽輕柔,直接按在了手背上,一陣強烈的痛意參雜著涼意後直到麻木感受不到她才挪走杯子。
她出神地看著晶瑩剔透的冰塊慢慢融化,不知道在想什麽。
片刻後,手機亮了,屏幕上是一串號碼,這串號碼她很熟,熟到了心裏,不打備注都知道對麵那人是誰。
指尖在紅色和綠色上猶豫,最終還是接聽了。
對麵那人似乎沒想到電話能被接通,緘默了一會後傳來一道討好似的女聲。
“緹緹,你好久沒來家裏吃飯了,你什麽時候有空?”
葉緹拒絕了,拒絕的理由很簡單,就三個字不想去,去了以後心情會不好。
而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她的眼尾聳拉了下來。
她對母親最後的印象是她猙獰著臉對她破口大罵:“你根本就不是個正常的小孩!你就是個喪門星!瘋子!你怎麽不去死啊!”
她能感受到陌生人的暖意,卻感受不到母親的愛。
她沒有媽媽,她的媽媽已經是別人的媽媽了。
不出幾分鍾,她就收拾好了情緒,這麽多年她早就學會怎麽在最短的時間調整好自己。
店員叫了號,葉緹拿了飲料,就回到工作室。
她徑直走向顧川堯的辦公室,剛進去,就看見新晉小花旦坐在顧川堯的腿上,兩人正在打情罵俏。
小花旦的身材自然是極好的,凹凸有致,極有料的胸脯緊貼著男人的胳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時不時昂起頭輕啄一下男人完美的下巴。
顧川堯一隻手環住女人的腰肢,一隻手刷著手機。
麵對女人的撩撥,不回應也不拒絕,淡定又無動於衷。
這些場景葉緹已經見慣不怪了,但每次看到的時候,心裏還是會刺痛。
女人見有人來了,以為又是哪個想勾引顧川堯的人,挑釁般地望過去,聲音嬌滴滴地向顧川堯撒嬌:“堯哥,你快點讓那個女人出去嘛。”
葉緹走過去把飲料放在桌子上,“你要的飲料。”
顧川堯挑了挑眉:“你遲到了二十分鍾三十九秒。”
葉緹沒回話,靜站著。
他發話:“出去吧。”
在她轉身出去的一刻,她聽見身後的交談聲。
“飲料喝了吧,我特意讓助理給你買的。”
“謝謝堯哥,你對我真好。”
剩下的聲音被合上的門隔絕。
葉緹回到工作座位上,從抽屜裏拿出一串鑰匙扣。這鑰匙扣是顧川堯送給她的,準確來說,是隨手扔給她的。她這一珍藏就是好幾年。
鑰匙扣已經掉漆了,她輕輕撫摸。
那段少女心跡迷茫又荒唐的歲月,現在回想起來隻剩下朦朦朧朧的影像,像是被籠罩在一層迷霧裏,窺探不到,隻有細微的印記。
她喝了口水,無味的水今天是苦的,舌尖傳來微澀。
她像往常一樣,按照慣例查看顧川堯的工作流程,好久之前這些就不是她負責做的了,但她習慣了親力親為。
在葉緹投入工作的時候,羅年年的消息來了。
【我媽又讓我去相親啊啊啊!!!】
【這不是挺好,別人想談戀愛都談不到呢。】
【相親不等於談戀愛好嗎!!!別把這兩個詞混為一談!】
【最近不是有個詞很流行,叫什麽先婚後愛?】
【不行我不管,這次我是推不了了,你陪我去,就這周六!!!】
生怕葉緹拒絕,羅年年連忙補充:【我已經找你們工作室的人打聽過了,你周六沒工作,別想找什麽加班的借口!等打發完那個男人,姐就請你吃東西。】
葉緹忍俊不禁,眉眼含笑,剛才的不舒服一掃而空。
【行,陪你去。】
下午的時間一晃而過,小花旦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等葉緹進辦公室的時候隻有顧川堯一個人。
晚上是《鳳我》的殺青宴。
顧川堯的檔期很滿,拍完戲後又有別的工作,他作為劇中的男二殺青宴肯定要有他,所以殺青宴的時間一推再推。
兩人前往飯局的地點,醉西閣。
醉西閣是前年正式營業的,大堂四周立著白玉柱子,雕欄玉砌、金碧輝煌,聽說是某政客小公子閑來無事開出來玩玩的,這酒樓私密性極好。
他們是最後一個到的,包廂裏已經溢滿了酒香和煙味,傳杯弄盞,觥籌交錯,夾雜著零碎的交談聲。
“小堯來了啊,怎麽遲到了,來來來,自罰三杯!”
顧川堯賠了個不是,然後幹錯利落地將三杯酒一飲而盡,眾人紛紛叫好。
葉緹坐在顧川堯的旁邊,必要的時候才會開口,畢竟主場是主角和導演製片人他們。
顧川堯的酒量不差,但喝多了不行,飯局又是一個灌酒的地方,葉緹跟在他身邊就是給他擋酒。
“堯哥,我敬你一杯。”說話的人是劇裏的女三號,女三號是投資人塞進來的,人家就是來過個演員癮,好在戲份不多,對劇的影響不大。
女三號的聲音嬌俏,長得也不錯,一雙水眸勾得人心癢癢。
顧川堯舉了舉杯示意,一口幹。
酒過三輪,顧川堯的臉微紅。
輪到葉緹給他擋酒。
葉緹的酒量是近些年練出來的,喝多了也受不住。喉口泛著酒的辛辣感,牙根直發麻,酒精讓腦袋有點充血、發蒙。
她和顧川堯道了聲,從包廂的側門出去。
清爽的空氣讓她好受了些,她抬步走向洗手間,洗手間沒有那種難聞的酒熏味,是淡淡的柚子香。
洗完手,葉緹定定地看著玻璃鏡子框上的燈,直到眼角出現了水潤,她才收回視線。
她煩躁的時候就喜歡看燈放空腦袋,燈的最中間白得發透,一層一層過渡到四周,好看極了。
就在她準備出去的時候,胃裏倏地開始翻江倒海,腳步踉蹌了幾下。
她又折回,趴在洗手池上,胃裏一陣陣灼熱的絞痛,像是一塊巨石壓在上麵,動彈不得。
她的胃病是前年落下的,那會跟著顧川堯四處奔波,照顧顧川堯的同時忘了照料自己。
這次胃痛來勢洶洶,好半晌都沒緩過這股勁兒。
手指死摳住洗手池,指腹都泛了白,葉緹又忍了會,但沒用,反而絞痛鈍痛一起襲來了。
她的包裏有藥,她咬緊牙關準備出去。
三四分鍾的路程硬是被她走出了一個世紀之久,頭上冒出細汗。
走到拐角處的時候,她一頭撞進一個人的胸膛。
她意識到自己撞到了人,對方身上清寒的氣息讓她忍不住後退。
察覺到有人過來,陳既清的眉蹙了一下,看見來人是葉緹,眉又鬆緩了。
但她這個狀態明顯不對勁,鬆緩的眉又皺上了。
陳既清留意到她的手一直捂著肚子,攥緊了肚子處的衣料,他頓時了然。
“你去車裏拿盒胃藥,再倒杯溫水。”他對助理說。
吩咐完,他扶著葉緹進了自己的包廂。
包廂是他的專屬包廂,沒有外人,這次來是和陳京姝吃飯,陳京姝堵在路上,估摸著半個小時後才到。
胃藥發作得很快,過了十來分鍾絞痛感就舒緩了很多。
她認出眼前的男人是誰了,是上午的男人,也是陳既清。
怪不得她會覺得佛珠眼熟,陳既清作為圈裏的名人,他這串佛珠從未摘下過。
兩次無助落魄的樣子都被他撞見,除了道謝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隻能一口接一口喝水,掩飾自己的無措和羞郝,陳既清沒說話,隻是在她喝完水後又給她倒了一杯。
一個優雅到骨子裏的男人。
葉緹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前,她身邊沒有人,一個都沒有,唯一寵愛她的父親也不在了,心裏壓抑的委屈像是找了一個發泄口,衝破而出。
壓死駱駝的從來不是最後一根稻草,一次次的不堪重負就像壘積木的最後一塊,剛放下,之前搖搖欲墜的積木瞬間崩塌。
一滴淚滴進了杯子裏,和水融為一體。
“女孩子的淚很珍貴,別哭。”他說。
男人的指腹輕擦而過,帶去眼角的水漬。
腕骨處的佛珠由遠及近,在葉緹的眼裏慢慢放大。
“你為什麽會戴佛珠?”她情不自禁地問出口,問了一個全娛樂圈都好奇的問題。
男人沒作聲,她抬頭,卻猝不及防地和男人的視線撞在一起,深邃的眼眸像一叢漩渦。
然後,她聽見他說——
“因為,我想渡一個人,讓她不再心有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