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佟珍珠也笑了笑, 打開了房門,說,“外頭冷, 姐趕緊進屋吧!”
其實剛才她瞧著就覺得有點眼熟,上輩子她和許蘭華雖然不算是正式認識,但畢竟都住在一個胡同,偶爾也會碰上的。
許蘭華趕緊跟她進了屋, 她在外頭等了很長時間, 如今雖然算是春天了, 但倒春寒還是挺涼的。
佟珍珠把爐子捅開,給她倒了一碗紅糖水。
許蘭華也顧不上燙,一口氣就喝完了, 四處打量了一下, 問,“運昌不在家啊?”
她已經聽那個嘴快的王大媽說了,說一個多星期沒看著許運昌了。
佟珍珠說, “對,他單位外派出去幹活兒, 去了天津,得過些日子才能回來。”
許蘭華點了點頭,多少有點局促。
按理說, 她從東北那麽大老遠的回來了, 不應該找上弟弟, 尤其許運昌還不在家, 可她也是沒辦法, 中午下了車她先是去了姑姑家, 姑姑從小就疼她, 可現在不是以前了,根本沒給她好臉色。
明明家裏有地方,也不肯讓她住,說不方便。
沒辦法她隻能根據信上的地址,找到這兒來了,聽到鄰居說弟弟不在家,這心裏還挺忐忑的。
萬一沒見麵的弟媳婦也不收留她,她就得再去下一家了。
佟珍珠說,“姐,您歇會兒,我去做飯啊。”
許蘭華趕緊的站起來了,“珍珠,我也幫你打個下手。”
“不用了,我就簡單煮點麵。”
她把點心盒子從抽屜裏拿出來,“您要餓了,就先墊一墊。”
弟媳婦去了廚房,許蘭華稍微自在了一點兒。
她先是找臉盆洗了把臉,然後拿了梳子梳頭,還翻出行李,把身上破舊的棉襖給換下來了。
換了一件半舊的紅色毛線衫,這毛衣還是她下鄉之前,自個兒織的呢,在東北一直沒怎麽舍得穿。
這麽收拾了一番,她整個人比之前精神多了。
很快,佟珍珠端來兩碗雞蛋麵,用蔥花嗆了鍋,還放了肉絲醬,許蘭華一看就更餓了,早飯沒吃,因為姑父也在家,中午姑姑隻給她熱了點剩飯。
她身上倒是有點錢,但沒舍得花。
“姐,甭客氣,趕緊的吃吧。”
吃過飯,佟珍珠又泡了一壺茶。
來之前,許蘭華沒想到,弟弟運昌找的對象,竟然是這麽的漂亮。
坐在弟妹的旁邊,簡直讓她有點自慚形穢。
而且第一次見麵,就是來蹭吃蹭喝,許蘭華多少也有點尷尬,但不說話也不成,她抱著茶杯問,“珍珠,我弟他,到底做什麽工作?”
佟珍珠猶豫了一下,說,“就是電工,在中醫學院。”
許運昌說過,他去雲南的事兒,暫時不要告訴任何人,因為這一陣子,這邊還管得挺嚴的。
他那個販魚的高中同學,最近都不敢露麵了,誰要是買魚,得去郊區找他,非是親戚朋友壓根兒買不著。
據他說,有人因為倒賣收音機被關進去了。
許蘭華倒也沒有再追問,說起了自己的情況,“珍珠,我是以因病需要休養的原因回城的。”
這點佟珍珠已經猜出來了。
和正常人比,許蘭華實在太瘦了,不但瘦,而且臉色特別不好看,不是一般的憔悴,是那種身體缺氧的發紫。
“我得了哮喘,沒辦法在農場繼續工作了。”
她到東北頭一年,因為適應不了那邊的氣候,老感冒,即便穿得很厚出門,一幹活兒熱了,出汗受風,大多數人沒事兒,她不行,很快就會發燒。
這麽折騰了好幾次,衛生所的醫生水平有限,而且每次都是沒好利索就下地幹活了,積攢下來之後,生了一場重病,被轉到大醫院治療,說是得了哮喘。
從那以後,她的日子就特別難過了,每年就沒有不犯病的。
特別是今年冬天,特別的嚴重,都犯了好幾場了,有次去醫院的路上,差點上不來氣,她實在熬不住了,農場看她這樣,也不想留她了,倒是很痛快的在返城申請上簽了字。
這麽的,她就回來了。
佟珍珠說,“哮喘也不是太嚴重的病,能治好,最起碼能治得不影響工作和生活,姐,你就安心住這兒吧,先把身體養好。”
許蘭華點了點頭,“珍珠,謝謝你。”
“一家人客氣什麽呀。”
許運昌走後,佟珍珠隻要不上夜班,都習慣了早睡,今天科裏挺忙,不但收治了幾個新的病人,她還跟著王海洋上了一台手術。
眼瞅著九點了,她說,“姐,要不咱早點休息吧。”
許蘭華說,“好,我就在外頭沙發上睡就行了。”
佟珍珠倒也能理解她,她和許運昌住的這三間屋子,統共就隻有裏間一張床,許蘭華和她不熟,指定不好意思擠一張床。
而且爐子在外頭,雖然晚上是封著的,但外間倒比裏頭還要更暖和那麽一點。
她點了點頭,說,“好。”
佟珍珠一向睡眠很警覺,半夜裏她突然醒了,然後就聽到了一陣像是拉風箱的聲音。
她打開燈,輕手輕腳的往外屋走去。
昏暗中,能看到許蘭華睡得正香,這呼吸聲正是她發出來的。
難怪要在沙發上睡,大概也是怕吵醒她。
佟珍珠又悄悄去了裏屋,關燈繼續睡。
可能是半夜起來了一次,然後用了好一會兒才睡著,第二天早上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看看手表,已經七點多了。
要是上白班,就得趕緊起來了,甚至都沒時間吃早飯了,不過她今天上小夜班,不用著急。
佟珍珠打了個哈欠,慢條斯理的穿上衣服,來到外屋,發現許蘭華早已經起來了,沙發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她剛洗漱完,許蘭華拎著豆漿油條從外麵回來了。
“珍珠,是不是半夜我吵醒你了?”
佟珍珠說,“沒有,不過,等會兒吃了飯,我帶你去醫院開點藥吧。”
許蘭華的確每天都要吃藥,她臨來也找醫生開了的,但這一路上倒了好幾次車,比她計劃晚到了好幾天。
前天她的藥就全部都吃完了。
許蘭華說,“不用了,你忙去吧,我自個兒去就成了。”
她雖然是剛從牡丹江回來,可她也是北京長大的,哪哪都熟,去醫院開個藥不用麻煩別人。
佟珍珠沒有堅持,“好吧。”
她轉身去了裏屋,打開上了鎖的抽屜,從裏頭拿出二十塊錢和一些糧票,說,“姐,您先拿著用吧。”
許蘭華是個自尊心特別強的人,可她買了早點之後,幾乎身無分文了。
猶豫了幾秒,還是有點窘迫的接過來了,“謝謝,珍珠,這錢我指定會還。”
吃過早飯,許蘭華很快出門了,佟珍珠又打了個哈欠,去裏屋補覺了。
就這麽著,大姑子許蘭華在她家住了下來,佟珍珠很快就發現,許蘭華這人話不多,事兒特別少,而且還挺勤快。
甭管她上什麽班,一回來總有熱乎乎的飯菜。
家裏也都打掃得幹幹淨淨的,甚至有時候她換下來,來不及洗的衣服,她都順手給洗了。
佟珍珠特別不好意思,“姐,下次我自個兒洗就行了。”
許蘭華曾經也是心高氣傲的年輕姑娘,可家裏遭了變故之後,各種打擊接踵而來,更讓她沒想到的是,繼大嫂退婚之後,和她好了一年多的對象,竟然也提出了分手。
生活的磨礪,早讓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許蘭華說,“嗨,我閑著也是閑著,就捎帶手的事兒。”
就這點家務,和在農場幹的活兒比,根本不算啥,而且她覺得弟妹人真的特好,人家真誠待她,她幹嘛不幹點力所能及的呢?
回城的第二天,去醫院拿了藥之後,她就去了附近的知青辦,把戶口落下來之後,就急著找工作了。
可她是因病回城,而且一看就弱不禁風的,根本沒有單位用她,即便是掃大街的活兒,也輪不到她。
兩人正聊天呢,王大媽又來了,這次她端來了三個玉米餅子,“加了黃豆麵的,特別香!”
佟珍珠正要推辭,許蘭華卻接過來了,“大媽,謝謝您啊。”
王大媽走後,許蘭華瞅了瞅那玉米餅子,嘴裏念叨了幾個數字,還拿出筆在一張紙上算了一下,然後去了廚房,拿了一個昨天她蒸的饅頭。
直接送到北屋去了。
就送人一個饅頭,她卻說得挺熱鬧,“大媽,這是用我弟妹單位發的小麥麵做的,我還放了點紅糖,可好吃了,比賣的都好吃,您嚐嚐!”
王大媽瞅了一眼那孤零零的一個饅頭,這年頭雖然都不富裕,可他們家日子過得挺好,她和老頭都有退休金,兒子和兒媳婦單位都挺好,特別是兒子,在物資局工作,當科長,簡直肥的流油。
紅糖饅頭是好東西不假,可她送了三個餅子過去,是看到許蘭華下午不知道從哪兒買了一隻挺大的肥雞,燉雞的香味兒她都聞了半下午了。
她是想用餅子換一碗雞肉。
許蘭華見她看不上,說,“哎呦,大媽,你不愛吃紅糖饅頭啊,那算了,等改天我也蒸玉米餅子,送過來三個給您嚐嚐!”
王大媽的臉色掛不住了,接過去了,“誰說我不愛吃,小許,就是你這麵發的,一看就不好!”
許蘭華沒理她,轉身回來了。
佟珍珠隔著窗都看到了,等她進屋就笑了,“姐,你還挺厲害啊。”
許蘭華從小家裏頭住得是獨門獨院,這種事兒也是第一次做,她最近實在是被這王大媽給煩的夠嗆。
有時候她正在屋裏看書呢,這王大媽也不敲門,直接就進來了。
來了還不走,看見桌子上有點心就吃,還總亂打聽,要不就是跟她講一些她不感興趣的,附近胡同裏發生的一些事兒。
什麽誰家的婆媳吵架了,誰家兒子找了個農村媳婦,等等諸如此類。
畢竟是鄰居,不好往外轟人,但後來她學精了,隻要在家,就把門從裏頭插上,在廚房做飯都不例外。
許蘭華笑了笑,說,“說起來還是她賺了,要是按照價格,一個紅糖饅頭比三個玉米餅子還貴兩分錢。”
佟珍珠問,“姐,我聽運昌說,你原來是數學專業對吧?”
曾經這是許蘭華不願提起的往事,當初是她年輕太過狂傲,要是現在,她肯定不會那麽做了。
主動從大學退學,是她做出的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但現在已經能坦然處之了,“對。”
佟珍珠說,“我和運昌都在看高中教材,有些內容不太懂,你可以教教我吧?”
許蘭華特謙虛,“我也不一定記得了,差不多都忘光了。”
但有基礎還是不一樣的。
以前許運昌在家的時候,倆人晚上一起學習,每次都是沒法專心學習,都是草草結束,趁著他不在,正好她可以多學一點。
一旦開了頭,許蘭華比之前更忙了,除了出去買菜買肉,還有所有的家務,其他時間都用來學習了。
但她的氣色卻比之前好一點了。
因為沒時間胡思亂想了,一個人在家,也不會黯然傷神了。
前些天她不是著急找工作嗎,因為屢次碰壁,本來情緒就有點失落,還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周誌南。
就是當初她談的對象,也是她的大學同學。
周誌南一看就過得很好,他身旁還站著一個漂亮女人,兩個人手牽著手,很快就從她麵前走過去了。
當時許蘭華是在等公交車。
周誌南應該是認出她了,但也隻是漠然的看了一眼。
許蘭華當然早就不喜歡他了,可她無論怎麽變,一顆爭強好勝的心變不了,她不在意碰到以前的對象,在意的是自己落魄的形象。
這讓她難過了好幾天。
佟珍珠這天上小夜,快十點了,許蘭華拿了手電準備去胡同口接她,這邊兒胡同挺長,還沒有路燈。
還沒走出院子呢,就聽到了弟弟的說話聲。
“運昌,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