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客房裡陷入好一陣子的寂靜,直到王婷婷自己笑著化解尷尬:「你當拍古裝片呢?還謀殺親夫?你和他算夫妻么?你也不過是那位老人家的一顆棋子罷了。」
王婷婷說得沒錯,她林霜的確是一顆棋子。
「大家都是女人,何必互相為難。」王婷婷說著輕拍她肩膀,「我就實話實說吧,我現在陪著他在這兒虛耗青春,也就是為了給自己存點夢想基金。」她說完,伸開雙臂滿臉徜徉地往床上一倒,「我這麼好的苗子,註定是要當紅遍全球的大明星的。」
林霜冷眼看著床上的她:「你現在撈得也應該夠多的了吧?還不滿足么?」
「喂,注意你的用詞。」王婷婷不高興地撐起上半身,一隻手托起腦袋,「這世上真有什麼人面對如此誘惑會滿足的么?我就不相信,你不愛錢?你就不想以後安穩度日,不用再奮鬥?」
「嗯,我也愛錢。」林霜承認,「我也想能有一大筆錢,從此衣食無憂,隨時都可以說走就走的旅行。」
「那不就結了。」王婷婷聽到這個就放心笑了。
「但我就想不通了。你和季洛寒非親非故的,他的財產和你有毛線關係啊?」
王婷婷噗笑:「你知道季洛寒一天有幾個小時是清醒的,又有幾個小時是昏昏沉沉的么?趁著他糊塗的時候,一份遺產不就搞定了么?你沒看過電視劇啊?」說著,她就興奮起來,「這些,我都想好了。拿到錢,我就遠走高飛,去找個導演幫我拍戲。」
哼,林霜發出一聲笑:「你演技這麼好,一定可以拿最佳女主角了。可是,這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我畢竟是個外人,能夠拿到的遺產估計也會受到一些限制吧。可你就不一樣了,你可是法律承認的季太太。所以,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這是份多大的好處吧?」
「想想,的確有道理。」
見林霜什麼明確的表示都沒有,王婷婷坐起身來:「你不會還對季洛寒心存幻想吧?想著,他要是康復了,你就可以人財兩得了?」
「難道你不是這樣想的?」
「我早就不這樣想了。」王婷婷說得非常果決,「季洛寒沒人性的!不說他現在和廢物沒什麼區別,就算他還是以前那個風光無限的季家少爺,也不過是個仗勢欺人,永遠看不起別人的敗家子罷了。就算讓你做了名正言順的季太太又怎麼樣?還不是得忍受他四處留情?沒有什麼比自己有錢更實在更安全的了。」
林霜承認,這女人說得話很直白,卻很有說服力。是啊,她可一點也不想把時光浪費在這種人身上。即使她真這樣做了,也是被逼無奈。
她什麼都不再說,陰沉著臉只想走人。
「喂,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合作?」
「我會好好考慮的。」林霜冷冷地答。
「那你可別考慮得太久,到時候就沒你這份兒好處了。還有,你可千萬別蠢得當什麼好人。既然敢跟你談合作,我就不怕你去告狀。」
林霜聽完沖她笑笑:「你這麼聰明,只是當個女主角真是可惜了。喔對了,我建議你還是自己去取你的古奇包包吧。說不定,青姨送完那個醫生,就要來找你算賬了。」
王婷婷覺著她說得有理,衣服也不換,穿上鞋子就出了房間。
林霜卻沒有下樓,而是重新走進主人房,在季洛寒床邊坐下。
床上的男人一動不動,在靜脈點滴的作用下,臉色已經比剛才好了些許。
這樣的畫面令林霜不禁聯想到小冬。
也許,這就是這世界的不公平。
小冬是這麼陽光、善良、努力,就連一隻螞蟻都不忍心踩死。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未來還有一片光明前程,如今想活卻活不了。
而眼前這個男人,肆意揮霍著錢財,糟蹋著健康,同樣輕賤別人的尊嚴和生命。偏偏這樣的一個男人,隨時仍有一大把的人第一時間趕來救他。
真是好不公平。
想到這裡,林霜就難掩眼中的憤恨。
這種人,一點也不值得同情。還真是應了那句話,惡人自有惡人收!
所以過了會兒,她就暮地笑了。
「其實,也算公平吧。」她喃喃地開口,「你身邊的人,正想著怎麼取你的命和財產呢。這麼說來,你還真是個可憐蟲。可能到最後一秒,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不知道,是誰先被埋在花園裡呢?哼。」
她說完,起身欲走,卻突然被床上的人抓住了手,驚得臉色巨變。
完蛋了!這不會又是個圈套吧?她還沒來及咒自己愚蠢,就發現季洛寒根本就沒有醒來,而是表情痛苦地囈語起來。
林霜感受著手腕傳來的痛感,蹙眉看著他囈語的樣子。禁不住,俯身湊過去,想要聽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
「我不是……我不是一件東西.……不要……不要這樣對我……你們為什麼要一起騙我?」
斷斷續續的囈語中,他無助地乞求,顫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就似個孩子。
一剎那,林霜怔住,感覺胸口被什麼壓住,當即有些喘不過氣來。是誰說的,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她回過神來,用力想掰開他的手,可只顧著用力卻沒有察覺自己正驚醒沉睡中的猛獸。
毫無預兆。「我殺了你!」季洛寒猛地睜開眼睛,吼著伸手掐上林霜的脖子……
林霜滿頭大汗地睜眼,驚恐地轉動著眼睛,四處張望。
「醒了?」出現在她視線里的卻是苗新,「怎麼樣?好點沒有?」
林霜微微喘著粗氣,一把抓住苗新就問:「季洛寒呢?」
「季洛寒?」苗新一臉茫然,「好耳熟,誰啊?看你這滿頭大汗的,不會是做惡夢了吧?哎哎哎,你別動啊,身體還虛著呢。」
可林霜硬是撐了起來,拉著苗新胳膊,急切地說:「季洛寒呢?他剛才又掐我脖子想殺我,他人呢?」
苗新不明所以地干眨了幾下眼睛:「還真做惡夢拉。」說著,伸手摸了摸她額頭,「燒倒是退了。不會是這葯有什麼影響神經的成分吧?」然後,他又伸出三根手指頭,「霜,你看看這是幾?」
林霜看看苗新的手指頭,又看看苗新那擔心的臉,這才清醒過來,長舒了一口氣。「我這是……」
「你還說呢,早就叫你不要這麼拼。」苗新開始責怪,「那天晚上,你淋了一身雨,又疲勞過度,都昏迷一天一夜了。」
林霜再環顧一下這間刷著淡粉色牆面的病房:「我原來在醫院啊。」
「嗯。這下總算恢復意識了。」苗新鬆口氣地看她,「我去跟醫生說你醒了,你先自己呆會兒。」
林霜點頭,扭頭突然瞧見床頭柜上擺放的花束。花束用牛皮紙包著,裡面全是白色的滿天星。她捧過這束滿天星來看上一眼,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
滿天星是她一直最喜歡的花,就算是最嬌艷的玫瑰也比不上對它的偏愛。
見苗新重新走進來,她微笑著問:「丁丁拿來的?」
「不是。」苗新回答著,幫她身後墊上枕頭,「是個高高的年輕人,說是他老闆送來的。說是跟你們工作室有合作關係。」
林霜聽了全身一緊,低頭看見牛皮紙里的小卡片。
她拿起小卡片來,猶豫之後還是打開,上面用黑色鋼筆寫著:才開始就示弱,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滿滿的挑釁,這倒挺是他季洛寒的風格。林霜倍感無聊地把卡片放回花束里,讓苗新拿出去扔了。
苗新當然不明白,這麼好看的花為何要扔。但林霜臉色看上去並不好,於是他只有照辦。
下午的時候,丁丁來醫院看她,淘淘不絕地講著季洛寒對新宅的成果是如何認可和欣賞,並讓她安心養病,後面的工作完全不用操心。
可林霜的思緒完全不在這個上面,丁丁喊了她兩聲,她才回過神來。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丁丁有些擔憂地看著她,「不會是燒傻了吧。」
林霜笑著搖頭,想起來囑託說:「你記得幫我轉告你媽,馬克醫生那邊暫時不用再去了。」
「為什麼?我媽說,妹妹可喜歡那個大鼻子醫生了。」
「總之,不要再去了。我有我的考慮。」
「喔。」丁丁倒也沒有再多想,「你快點好起來吧。季宅正式交工那天有慶功宴,我男神可是千交待萬交待,你必須去。」
「我盡量。」林霜笑得不怎麼自然。
這時,苗新提著熱水進來,一見丁丁就像老鼠見了貓。
「喲,林霜,你這老公不錯啊。下得了廚房,上得了廳堂的。」丁丁開始調侃,「可惜,就是心黑了點。」
苗新聽了也不生氣,還是笑眯眯的,只是笑地比較尷尬。「林霜,你晚上想吃什麼?我等會兒去食堂。」苗新問。
「隨便。」
「怎麼好隨便呢。你這是大病初癒,得補充營養啊。」
「是啊,這話說得對啊。」丁丁先是贊同,然後又不懷好意地瞪向苗新,「不如你給看看有沒有什麼油炸負心漢啊,生剁渣男肉啊,紅燒命根子什麼的。」
苗新聽了,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綠的。
林霜聽了想笑,這都什麼跟什麼。雖然聽上去還是暗爽的,但看著苗新那受了傷的表情,不得不用眼神示意苗新快些出去。
「你們聊。」苗新這才灰溜溜地出去。
「你幹嘛幫他?」丁丁怎麼會看不出來,「你忘了你那個早就不是婆婆的婆婆是怎麼羞辱你的了?我不過這麼幾句話,算什麼啊。」
「你在說繞口令啊?」林霜笑著搖搖頭,「他媽已經回去了。警局那邊也不再找我了。這事就算過了。」
「哼。你覺得這叫過了?」丁丁才不這麼覺得,「我告訴你。那老婆子肯定回去集結更多的三姑六婆,再殺上來找你麻煩。」
「所以未免落人口實,我得先把離婚辦了,然後再找個地方搬出來。」
「我看你真是燒糊塗了!現在才是不能離呢!」丁丁瞪她,一副要吐血的表情,「你現在什麼都不要就離了,豈不是便宜他們?要離可以啊,拿賠償來!」
「行了,你就別管了。你要是不幫我去租房子,我就來你家霸佔你的床。」
丁丁氣得話都說不出來:「真是被你氣死了!」
「我可是病人,你能不能溫柔點?」
「不能。不理你了。」丁丁走到門口又返回來,「你快點給我出院,我哄不住你家那兩個小尾巴了。」
看著丁丁氣鼓鼓地出去,林霜沒什麼精神地笑。
晚上,吃過晚飯。
林霜一籌莫展,就出了病房,在花園裡散了會兒步。
早已被她塵封的往事就像封存在潘多拉魔盒裡的怪物,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是相安無事。她已經多年不曾去想起,也早就下定決定往前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如今,這怪物卻從她牢籠里拚命想要全部逃出來,想要把她吞噬。
她不停地告訴自己,絕不能讓它得逞,所以強行打起精神來,不要再去回想以前的任何一個細節。
「原來你在這裡。」不知何時,頭頂上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
林霜抬頭,方回正滿面微笑地看著她。
「你怎麼來了?」
「剛才去病房沒見到你,就想著你估計會在這兒。」方回在長椅另一邊坐下,然後就盯著她的臉仔細端詳,很是關切。
林霜笑笑:「我沒事。不過就是感冒而已。」
「不止是感冒。」方回搖了搖頭,煞有其事地說,「又被我發現了不是,你這心病還得心藥醫。」
林霜愣了愣,然後笑得更厲害了:「你乾脆去大街上擺攤算了,後面掛個神運算元的牌。」
方回端起架子來,怪腔怪調地就開始了:「小姐,算命的騙得了你一時騙不了你一世。我方半仙,要是算得不準,分文不取。不知小姐是想問姻緣啊,還是前程啊?若是問姻緣,小姐且在這張上寫一個字,便可知那命中注定的人在何方,叫什麼名字。」
原本這也沒什麼好笑的,但放在方回這種文質彬彬的人身上,特別是那副努力想搞笑博她一笑的認真勁兒,才是讓人可樂的地方。
林霜頗給他面子地笑著:「行了,小女子不問姻緣,也不問前程了,你還是恢復正常吧。」
然後就見方回得解脫地呼了口氣,說:「看來我真不適合搞笑,我已經快沒詞了。」
「能勞方總大架,小女人深感榮幸。」
「客氣客氣。」
笑過之後,林霜看向天上那輪殘月,心裡卻並沒有輕鬆多少,忍不住問:「方回,上次你不是說,你有一個秘方專治心裡不舒服么?你好像還沒有告訴我。」
方回目光溫和地看著她側臉:「你心裡之所以不舒服,是因為心裡放了太多事。你需要的是有人聽你傾訴。」
林霜仍看著天空,笑了笑:「你的秘方還真不怎麼樣。很多人不是不知道要傾訴,只是那真的是不能傾訴的事。而且就算說出來又怎麼樣,一點幫助都沒有。」
說完,她眼神空洞地看向方回,「方回,若是你經常做一個惡夢,你面對了,卻發現這個惡夢將繼續下去。你會怎麼辦?」
方回沉默了許久,撇了撇嘴角笑:「既然是惡夢,就讓它繼續下去唄。你越是掙扎,這惡夢做得就越是不舒服。何不做個舒舒服服的惡夢。」
林霜聽完他這怪論,擰著眉頭笑:「惡夢還能舒舒服服?你做個試試。」但好似又覺得這話很有意思。
「林霜。你若不把這個惡夢做到最後一刻,你怎麼知道它究竟是惡夢還是好夢?」方回不改臉上的笑容,「你若掙扎,那它就永遠是個惡夢。你若順其自然,說不定它是個好夢呢?」
「歪理。」林霜白了他一眼。
方回不生氣地笑,反而伸手輕敲了她的腦袋:「提醒一下你,這可是你的夢。若它非是個惡夢,你就不能試著把它變成好夢么?」
林霜捂著並不怎麼疼的腦門,無言反駁。
她真的還能改變么?現在再去改變,還來得及么?——
周末,季家新宅。
彼得領著一幫侍佣在花園裡準備了一個小型雞尾酒會,以季洛寒的名義,旨為答謝伊園工作室全體員工這幾個月的辛勞。
在這一幫娘子軍中,彼得可謂是萬花叢中一點綠,格外受到青睞。
「這個也太好吃了吧。」小蟲則露出吃貨面目,對這一桌的美食是讚不絕口,「丁姐,你也快來嘗嘗。」
丁丁一掌打在小蟲屁股上,哭笑不得地搖頭:「有點見識好不好!看看你們這幫小孩兒,不是一幫吃貨,就是一幫小色鬼,成何體統。看來,以後得多帶你們見見大場面。」
小蟲呼痛地揉著屁股,把丁丁這身無比隆重的造型上下打量:「丁姐,你這是要相親啊?今天,方回哥哥不是不會來嗎?」
丁丁一口氣上不來:「相什麼親啊?等會兒我男神來的話,我身為你們的boss當然要得體拉。」說完,自我感覺極其良好地發出一長串魔性笑聲。
小蟲拚命點頭:「對!我師傅來不成,丁姐必須一個人把我們這個集體扛起來啊。必須美美噠。」
「就是嘛。」丁丁立即露出八卦的表情求表揚,「你看我這個項鏈,這個耳環,是不是非常驚艷?」
小蟲豎起大拇指,因為嘴裡面都塞滿了食物,但視線一轉,趕緊放下手中的餐盤,朝那邊小跑著過去。
「師傅。」
林霜穿著一身簡單的白色T恤、牛仔褲,出現在花園裡,臉上化了些淡妝。她笑著伸手擦了擦小蟲嘴邊的餅乾渣:「注意點形象啊。」
「你不是說你不來么?」丁丁也過來迎她,「怎麼又改主意了?」
林霜看著丁丁那有些誇張的名媛范裝扮,特別是胸前那串複雜隆重的長款項鏈,不由自主地笑:「你搞什麼?掛得丁零噹啷的。」
「別碰。等會兒都弄亂了。」丁丁寶貝地護住,「你這是出院了還是怎的?」
「當然是出院了。」林霜先朝那邊的彼得揮手打招呼,然後玩笑說,「想想還是來搶搶你的風頭啊。」
丁丁噗笑:「切,姐風頭一直比你盛好么!」
「嗯嗯嗯。你們自己玩會兒吧。」林霜說著就先去彼得那邊,因為彼得已經抽身出來,並也朝她這邊過來。
「姐,不是說你還沒出院來不了么?」彼得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怪,似是盼著她來,但又不想她來。
她想,彼得是知道那些事的。只是,他也不過是聽命行事,所以也算是局外人。「反正都還是要見面,不如就過來了。」她話裡有話地回答。
彼得臉上寫滿了左右為難,下一秒還是心軟地說:「姐,你還是快走吧。等身體好了再說,沒必要這種時候為難自己。我也當沒有見過你。快走吧,快走吧。」
林霜原地不動,無所謂地笑了:「他可能正在某個地方看著我們呢。你也不怕被他追究?」
彼得聽到這話,緊張地用餘光兩邊打量。「不好意思啊,姐。比起你,我還是比較怕他。」
「他在裡面?」
「嗯。」
林霜輕拍他肩膀,然後朝屋子裡面走去。她想通了,就算是惡夢,確也是她的夢。她不相信,這一定就是惡夢。
她根本不用四處尋找,順著樓梯直上最高處,那人必然會在那裡。
果然,當她走進主人房,遠遠就看見主人房外面那個對著海的陽台上,那個輕易就牽動人心的背影。
她邁著輕緩的腳步過去,還未踏上陽台,他即轉過身來。
海風吹亂了他額前的頭髮。在強光直射下,他的雙眼微微眯了起來,眼神更顯清冷。彷彿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人,不過就是個無關痛癢的陌生人,就連正眼這般看上一眼,都是浪費時間。
林霜鎮定地與他對視,問說:「你希望,我以後怎麼稱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