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見這二人神情, 彭思宥立時明白,她猜對了。


    這一刻,壓在心裏的悶氣被成功驅散, 隻剩下成功做了破壞的興奮和看熱鬧的新奇, 這件事,還是她從姐姐和母親的對話裏偷聽來的。


    目的達成,她心滿意足彎起眉,走之前,還不忘挑釁地望彭子維一眼。


    彭子維在原地愣住, 沒有動。


    他一直在看著徐冉的反應。


    大門呼啦一聲響,那抹校服背影一步一躍心情很好地消失在門外, 上了一輛轎車。


    院子裏, 變得格外靜。


    “她是?”


    徐冉聽到自己開口,聲音異常的冷靜。


    “我同父異母的……”


    彭子維不知自己是以什麽樣的語氣吐出的這兩個字,“妹妹。”


    “她說的是真的嗎?”


    “徐冉……”


    “Olivia是?”


    “……”


    有一秒, 彭子維覺得自己似乎真的無從辯白, 無力感油然而生。


    嗓子像被什麽堵住, 眼睛的酸脹被徐冉壓下去, 她努力讓自己笑了笑, “我們聊聊吧。”


    彭子維張了張口, 良久, 終於走到徐冉麵前:“進去說吧, 外麵涼。”


    “好。”


    屋內, 兩人隔著長長的茶幾對坐。


    彭子維看到徐冉幹澀的嘴唇, 才想起今天進門後, 徐冉還沒喝過一口水。


    他起身走到飲水機, 接了杯水, 放在徐冉麵前。


    “謝謝。”


    二人之間,複又陷入沉默。


    徐冉想起了白天吃飯時,彭子維對張飛那個問題的回答。


    “為什麽和她在一起?”


    “可能是看到她,就會忘記不開心的事。”


    也許,看似甜蜜的背後,就藏著一把鋒利的刃。


    傷人不見血。


    徐冉望著牆上的畫,靜靜發呆。


    但時間終歸使人強大,不同於五年前,她如今已經擁有了應對這個問題的勇氣,她也不想,有一絲的誤會。


    她收回視線,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隻是問:


    “可以講給我聽聽麽?”


    可能是她表現得太平靜,彭子維仔細看著她,似在確認她的情緒,徐冉微笑了下,“如果不方便講……”


    “沒有。”


    彭子維搖頭,“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說完這一句,彭子維兩手交握,撐在額前,每一句都說得很輕:“我們是一個班的同學,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最後又很巧地坐了前後桌。真正在一起,是高三那年,她也是我的初戀……”


    “大學她讀了美院,我讀了法大,就在一座城市經常能見麵,但我當時,沉迷車,戀愛又進入了磨合期,常常吵架,其實現在算下來,我們見麵的時間並沒有那麽多,要比普通同城的情侶少很多……”


    說到這裏,彭子維停了一下,頭埋得更低。


    那瞬,徐冉從他的神態中感受到,他應該很遺憾。


    “我當時車友很多,也很迷戀一幫人一起自駕,所以每次帶她出門基本都是和車隊一起,大家帶著各自的男女朋友,南南北北,去了不少地方。但其實,她一直很想要一趟隻有兩個人的旅程,在一起四年,我隻實現了她的願望一次……”


    彭子維說完這句,視線投向了牆上的那幅畫。


    許久,他說:“就是這一次。”


    “她出意外,是大三那年的夏天,當時本來說好是我陪她去海島,但我當時,參加一個比賽,臨時延期了,我們的行程也因此被打亂,她等不到我就和朋友改去了另一個地方,但路上,飛機失事……我當時為比賽做準備,全封閉訓練,是三天後才知道,我一直想,如果不是我把這些根本沒有用的賽車比賽看的這麽重,她也就不會因為我的失約,坐上那趟飛機……”


    “但,每個人都在告訴我,不要太自責,誰也沒想到會出事,心理醫生告訴我,我應該從這種情緒中走出來,沉淪、愧疚,自殘,這些都沒辦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人生還要繼續,她一直信教,如果她真的能看到,一定不想看到我當時的樣子。”


    “所以我一直把她送我的護身符帶在身上,把那次旅行,她最喜歡的畫掛在家裏,我不想讓她覺得,一個人很孤單。我知道這對後來的人不公平,可是……當我每次想把這些東西收起來的時候,都有一種把她這個世界存在過的痕跡,清除的感覺,但她隻才活了21歲,這個世界已經有很多人忘了她,也許有一天我可以做到……”


    徐冉的臉被眼淚打濕。


    但不是為自己。


    是為故事裏的人。


    她撇過頭,用手擦了下淚,一雙眼睛疼的發紅。


    彭子維的頭始終低著,盯著地麵,但徐冉還是從他微微發抖的身體看出了他的傷痛。


    有些回憶,隻是觸碰,便足夠讓人傷心。


    這回憶夾雜著美好、遺憾、愧疚,比單純的失去更讓人折磨、更讓人難以忘懷。


    也讓她不論如何開口,都顯得蒼白。


    在生命麵前,她一切的情緒都是那麽輕如鴻毛。


    “對不起。”


    除掉這一句,她想不起能說什麽。


    彭子維終於抬起頭,他的臉色慘白,雙眼通紅,靜靜望了徐冉幾秒後,他的眼神又落回到地上,“不,是我該說對不起,你,還有她……”


    徐冉忽覺得透不過氣來,心口的位置發悶,“不怪你,換了我,不會做得比你更好……”


    難道她身邊沒有留那些物件,就代表她的心裏沒有別人的位置嗎?


    人的每個經曆,都刻在人心裏,刻在人的潛意識裏,隻是有的人無知無覺,有的人刻意忘卻,還有的人誠實麵對。


    徐冉凝視著水杯裏始終澄澈的水,她知道,再往裏加東西,也許並不影響這是一杯能喝的水,但味道不會再回到初始。


    如果她沒有經曆過那五年的輾轉反側;


    如果彭子維說的是另個版本的故事;


    如果不是前女友……


    她也許都可以試著去接受,讓時間淡化一切隔膜,但人生沒有也許,隻有是,或不是。


    “子維,其實不用對我感到抱歉,你知道,我過去的情感經曆並不是零,我們都愛過別人,也被別人愛過,我不能用我自己都做不到的標準要求你……”


    徐冉停頓一下,轉折:“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最深的傷口和最在意的地方,五年前,我經曆過一次,雖然五年後有人告訴我這是誤會,可這顆種子已經在我心裏生根發芽,即便連根拔除,也還是會有傷口留下,我想你明白,有的事,人再也沒有勇氣經曆第二次……”


    彭子維怔神望著她,聲音嘶啞,“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這樣。


    我如果知道,我一定早一點告訴你。


    或者,永遠不告訴你。


    但他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因為,已經沒有用了。


    “所以你沒有錯,我也沒有錯,我們隻是不是最合適的人。”


    徐冉硬下心把這句話說完,知道自己以後再也不會再來這裏,便把藥箱裏的藥找出來,其中有兩種藥包裝和顏色都很像,但一個一天喝一次,一個一天喝四次,彭子維自己喝的時候經常搞混,以前有自己幫忙分沒什麽,現在卻不同了。


    她從包裏取出筆,又撕了兩張便利貼,寫好貼在了包裝上,彭子維呆望著她,感覺心口有什麽地方再次缺了一角。


    徐冉貼好後,收了東西起身,對彭子維道:“雖然隻有很短的半個月,但這半個月裏我很開心,謝謝你。”


    彭子維苦澀地扯了扯唇角,“今天,是我第二糟糕的一天。”


    “我先走了。”


    “太晚了,我送你吧。”


    “不用,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徐冉幹脆利落地拒絕。


    彭子維看著她,沉默一瞬,倏問了她個問題:“剛剛為什麽幫我分藥?”


    也許他在求證什麽,也許他隻是用這種隱晦的方式來確認是不是真的沒有一絲可能?

    徐冉頓了下,她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其實沒有多想,被突然問起,她也認真思考起自己的動機,隻是順手做了這個舉動嗎?


    好像不是。


    潛意識裏,她在為這段關係、為這段時間的相處畫一個圓滿的句號,做一個圓滿的ending,她在盡力讓結尾和開始一樣,有一個好的回憶。


    他們在同一間律所,同一個行業,以後見麵的機會還有很多。


    她不想讓兩人再見麵,有尷尬或不自然。


    卻忽略了。


    這樣可能會讓產生誤解。


    想通這一點,她沒有回避,把自己的想法清楚地說了出來:“或許我們做不了朋友,可我們還是同事。”


    彭子維失魂點點頭,送人出門。


    徐冉叫了網約車,停在別墅區的大門外,彭子維一直將徐冉送到了車上,記下了車牌號,最後叮囑徐冉:“開著實時定位,到家了告訴我。”


    兩人的對話是如此友好,幾乎叫人看不出這是一對剛分手的情侶。


    “嗯好。”


    頓了下,在車開啟之前,彭子維到底把心底的那個問題問出了口:“徐冉……”


    “嗯?”


    “你有沒有一點的恨我?”


    徐冉愣了下,恨嗎?好像沒有。


    生氣嗎?

    當下或許有一些,但很快被其它的蓋過。


    她清楚,自己的心裏既沒有恨,也沒有不甘心,隻是遺憾,還有一點舊傷複發的隱隱作痛。但她也清楚,彭子維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


    徐冉的腦子裏浮起什麽畫麵,沒有說話,彭子維笑了笑,最後說了一句晚安,目送著車愈行愈越。


    夜風清冷。


    恨的反麵是愛。


    就像真正愛一個人會激烈,會衝動,會不冷靜,恨一個人也是激烈、衝動、不冷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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