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辨私心
第八章 、辨私心
秦越又養了四五日的傷,便在詹文榮的陪伴下,前去老族長家中親自道謝。
因為還在孝中,他隻穿了一身白底布衫,臉色蒼白,近乎透明,可那一雙眼眸卻又澄澈透淨。
“你身上的傷還沒好透,何必跑這一趟呢?好好休養才是。”老族長坐在上首,看著秦越,十分客套。
秦越虛虛一笑,端著茶拱手行禮:“晚輩糊塗,過去犯下諸多罪過,懊悔莫及,幸得老族長教誨,日後定會痛改前非。”
“這就對了。日後切莫再犯。你爹娘泉下有知,才能安息。”
秦薦廉喝了秦越敬的茶,隨手便撚起一塊點心放入口中。
秦薦廉的長子秦榕也坐在一旁當陪客,此時正與詹文榮客氣地寒暄著。
秦榕今年四十有餘,與詹文榮年紀相仿,卻一輩子也沒出過桃溪鎮。
雖說詹文榮不過是個舉人,可能考上舉人的,才學也已經遠超常人了。
這秦榕,便是考了大半輩子,連個秀才都沒考上的廢材。
對於有功名的人,哪怕是個秀才,秦榕也忍不住羨慕。
更別提詹文榮這個被知府重用的舉人了。
詹文榮與已過世的詹氏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
能生出秦越這樣長相清俊的兒子,詹氏這個娘親當然長相不差,身為親兄弟的詹文榮雖年過四十,卻也是儒雅俊秀,風度翩翩。
秦榕見到詹文榮,便仿佛見到了偶像,忍不住攀談請教起來。
說實話,秦榕的資質,實在平平,但是他是老族長的兒子,不看僧麵看佛麵,為了外甥,詹文榮也不會讓人難堪的。
加上詹文榮做幕僚多年,見多識廣,機敏應變,與之交談,自然是讓人如沐春風。
一番交談下來,秦榕已將詹文榮引為知己。
“重光兄,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重光,正是詹文榮的表字。
秦榕眼裏,隻有詹文榮一人,隻恨自己與詹文榮相識太晚,秦越這個主角,反倒被晾在一邊。
好在秦越也不在意。
秦越坐在一旁,出於醫者的本能,目光不由落到了秦薦廉的腿上。
其實那天在祠堂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秦薦廉的腿,一瘸一拐,很是痛苦的樣子。
隻是那時候情況混亂,他一沒時間二沒機會仔細診查。
今天近距離觀察下來,秦越初步估計,秦薦廉這腿,很有可能是因為糖尿病並發症引發的疼痛和瘙癢。
他總是時不時地不受控製地去撓一撓。
而從秦越進屋到現在,秦薦廉一邊喝茶,一邊不知不覺吃完了一碟子糕點,口幹而嗜糖,也算是診斷的佐證了。
若是不控製血糖,並發症一再嚴重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裏,秦越不由擰起了眉。
隻是,他如今不是醫者,說話沒有權威倒也罷了,若是引人懷疑,可就麻煩了。
畢竟,原來的秦越,可從來沒有學習過醫術。
“越兒是在看什麽?”秦薦廉突然開口問道。
興許是秦越思索得太過入迷,壓根沒注意到自己已經盯著秦薦廉的雙腿許久時間。
秦越猛地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請老族長見諒,晚輩隻是見您腿腳不便,莫非是曾經受過傷?”
秦薦廉倒也不覺得冒犯,簡單解釋道:“哎,老夫這腿,也不知怎的,前兩年突然劇痛難耐,找了多少大夫看過,可就是沒轍。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隻怕再過不了多久,連起身也難囉。”
秦薦廉輕輕敲打了兩下雙腿,語氣中倒也沒多少自怨自艾的意思,看來是早已認命。
秦越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光是從腿上找原因,自然是治標不治本,尤其是他還如此喜愛甜食的情況下。
“我爹這腿,是我一塊心病,重光兄,你見識多,若有認識的神醫,可一定要介紹給我啊。”秦榕也聽到了一老一少的對話,卻沒有與秦越多說什麽發,反而轉身請求起詹文榮來。
詹文榮為了外甥,自然是無一不從。
“卓如兄請放心,若有神醫,小弟自當三顧茅廬,請他來為老族長治療。”
聽到詹文榮的話,秦榕又是好一番道謝。
老族長身體不便,今日能夠見他們一麵,已經算是給麵子了,秦越和詹文榮見好就收,又坐了片刻便提出告辭。
秦榕親自將人送到了門口。
“卓如兄,我不日便將啟程返回青州,我這三個外甥,便隻好請卓如兄多加照看了。”
詹文榮對著秦榕作了一揖。
秦榕連忙扶住他:“重光兄這不是見外了嗎?!且不論你我一見如故的交情,越兒三兄妹本就是我的子侄,我自會照拂,你安心便是。”秦榕一口答應下來。
詹文榮自然又是好一番感謝。
秦越心知,秦榕如此爽快地答應此事,全是看在舅舅的麵子上。
詹文榮特地多留了三日,為的就是陪他親自來見老族長。
“舅舅,多謝。”秦越剛見到詹文榮的時候,心裏不是不別扭,畢竟他實際年齡與詹文榮相差無幾,卻平白年輕了一輩,得喊一個同齡男人叫舅舅,怎麽想怎麽別扭。
但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秦越已經逐漸適應了少年秦越的身份,而詹文榮這份真心相護的心,他也如數感知。
“你我甥舅一場,說什麽謝不謝的,見外不是?”詹文榮見秦越一臉認真,不由故作玩笑地笑道,試圖化解兩人之間嚴肅的氛圍。
“明日我便得啟程回青州了。”說到這,詹文榮不由笑意收斂。
他是青州知府的幕僚,自有他的職責所在。
離開一個月,已經是知府看在兩人多年的交情上,給予的最大寬限了。
在桃溪鎮逗留了半個月,加上來回的路上行程,約莫將滿一個月。
“我本想帶你們三兄妹回青州,可眼下看來,怕是不成了。”詹文榮輕輕拍了拍秦越未曾受傷的那側肩膀,“好在,如今你也懂事了,秦家的門楣,終究是要靠你撐起來的。”
詹文榮雖擔憂,卻也知道自己不能越俎代庖。
秦越已經十六歲了,他在這個年紀,早已離家念書去了。
他不可能護著外甥一輩子。
接下去的路,他總要學會自己去走的。
“我會照顧好平兒安兒的。”秦越拱手,向舅舅保證道。
“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如此,我才能放心。”
詹文榮這個做舅舅的,也算是盡心了,離開前,除了給自己留下適量的路費,其餘銀兩,盡數留給了秦越兄妹。
秦越沒有矯情:“謝謝舅舅。”
骨氣這玩意,不能當飯吃。要想在這陌生的朝代活下去,他最先學會的就是妥協。
送走詹文榮與秦越,秦榕依舊有些戀戀不舍。
“沒想到秦越這舅舅,竟有如此風采。若是早知如此,我定是要早早與他結交才是。”到了父親麵前,秦榕也絲毫沒有掩飾對詹文榮的欣賞。
秦薦廉不動聲色。
“往後那秦家小兒,你別讓人餓死了去就是,倒也不必事事關照。”秦薦廉有意叮囑自己這個傻兒子。
“我答應重光兄了,要好生照看他的外甥們,又哪能說話不算話呢?”聽到父親的話,秦榕忍不住擰眉,仿佛自己如今已經是背信棄義之人一般。
“何況,父親您不也很欣賞這秦家小子嗎?”秦榕不解地問道。
在祠堂的時候,父親可是親口誇讚過秦越的。
秦薦廉微微歎息,自己這兒子,雖勤奮,卻實在蠢笨,有些事,不跟他解釋透徹了,靠他自己,這輩子都想不明白。
“當初,秦昭與秦放皆是族長候選。”秦薦廉口中的秦昭,便是秦越的父親秦員外。
“秦昭與秦放,雖才學上不差多少,可秦昭為人光明磊落,而秦放……則略內斂了些。”秦薦廉欲言又止,“在我心中,族長之位,我其實是傾向於秦昭的。隻可惜,後來出了那些個事,這族長之位,隻能交於秦放。”
“秦昭大哥,確實待人寬宏大量……”秦榕對於父親畫中的含義,依舊似懂非懂。
秦薦廉隻好繼續說道:“你念了這些年的書,總該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吧?”
這話秦榕熟悉,他連忙點頭。
“秦放雖做了族長,可我這老族長威嚴尤在,他若想徹底坐穩這族長之位,便留不得我這老族長。”秦薦廉盡量地把話說地明白,秦榕這回總算明白過來,頓時大驚失色。
“爹,您的意思是,秦放要對您下手?!”秦榕雖笨,卻是真孝順,一聽這話,隻恨不得現在就跟秦放去拚命。
秦薦廉咳嗽一聲,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秦放膽子再大,也不敢明著對我動手。隻是,籠絡人心,對他而言,想來也不算什麽難事。”
所以,秦薦廉得知秦越在祠堂被人攔下之時,才想著去幫他一把。
說到底,不過也是為了自己的私心而已。
作者有話說:
求撒花花囉~~